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若许岁月风流 ...
-
<若许岁月风流>__潇S_hrimp虾
金风细雨楼,未得金风,却引细雨。
淅淅沥沥,如芒针,丝丝刺入发梢。春雨微润,湿了他额前的发。
戚少商很心烦,不仅是因为这颇有些缠绵意味的雨,更是为那步步为营明争暗斗的日子。倒不是他不够光明磊落,只是自王小石丢下这堆包袱给自己后,就没办法不多一点心思多一点城府。弱肉强食,他从来都体会得深刻。面对那些虎视耽耽的人,百般周旋巩固势力的同时还要做得不偏不颇,不浮不躁,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当大侠难,当一方霸主领袖更难。更何况这个领袖,还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理所当然的难上加难。
侠义究竟能不能当饭吃他是越发不清楚了,然而这几年他倒是深刻地明白了一点,权力可以当饭吃,而且还是桌无比诱人的美味佳肴,许多人可以为了这顿饭而斗得六亲不认你死我活,无论手段如何歹毒,只有最终的结果才是他们所关心的。
他对这些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相对于这样需要频繁动脑算计的生活,似乎还是最初连云的莽莽黄沙男儿的铮铮铁骨更合他意。而此刻的一场春雨,便让他更不畅快了起来。
说到连云寨,便不得不想起顾惜朝。他有时对自己这种条件反射般的联想,很是恼火。
其实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自己对那个人究竟抱着种怎样的感情,总之不是恨。或许,还有一点遗憾与怜惜的意味在里面吧。
当然,这一切他都不会给那个人说,那个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是那么的骄傲,却偏偏要承受那么多的委屈,天意也忒无情。在第一眼望进那人的眸时他便察觉到了,那明亮中隐隐藏着的忧愁,有些孩子气的干净的,难过。
所以他从来不信顾惜朝会是那种被金钱权利遮住双眼的人,纵使他亦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到了疯狂的地步。但是他是不同的,戚少商总会如是对自己说。那样的出身那样的经历若换了自己,说不定早已向命运屈服了也说不准。要怪,也只可以怪苍天嫉妒,给了他惊才绝艳却也注定了他一生的不顺。
于是哪怕顾惜朝杀了自己那么多兄弟,害得那么多无辜的人家破人亡,无恶不作丧尽天良,他也一直说服着自己顾惜朝只是个被苍天遗弃的孩子,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瞧,说得如此宽容大义头头是道,然而屡屡事与愿违,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乐此不疲。
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对顾惜朝真的太过仁慈还是早已习惯了这样你追我赶你打我躲你杀我逃的日子。
其实归其种种原因,也终逃不过三个字,舍不得。
清明将至,有新来的下属大着胆子来求他要回乡祭祖。
难道从前的自己已经苛刻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了吗?去去去,真是伤透了那颗已不再年轻的心。要祭祖?当然成啊,正巧近来无事,某人自己也要趁此机会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于是戚少商豪墨一挥,金风细雨楼维修中,便撒丫子跑去快活了,丢下些眼巴巴的『小弟』们,望穿秋水。
天公不作美,依旧梨花带雨地哭着,好似大地欠了他的钱一般。可顾惜朝那小子欠了自己那么多的债,自己却从来没有哭着求他来还,真是……失策啊。戚少商摸了摸鼻子,打了一个大喷嚏。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真想去找顾惜朝好好算个帐,算算他欠了他多少的人情多少的人命,算算他追杀了他多少个日夜多少的路程,算算他曾多少次让他费心让他愤恨让他痛苦让他无奈,算算他已在他的视线失踪了多少个春秋又让他惦念了多少个春秋。
然而他却仍旧没找到他,仿佛在这天地之间,便突然没了顾惜朝这一号人物,任凭记忆归于平静。
戚少商忽的察觉,自己竟有那么些不甘。
若说要祭奠谁的话,戚少商实在是有太多的选择。多得让他越发愧疚,却已不如当时的悲痛,莫非自己当真缺了那叫做人性的东西?
是啊,因为一个顾惜朝他失去了那么多的弟兄朋友,他却还下不了手杀掉那个人,他又该如何作解。或许从头到尾,真正的祸害倒只有自己一人吧,他所谓的侠义,什么好事也没有做。
付出了诸多代价,到头来,戚少商与顾惜朝都还活着,却已再也回不到旗亭一夜了。
怨得了谁,人生原本就容不下『如若』一词。如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如若如此,或许戚少商与顾惜朝便只是两个毫无交集的路人,再者纵使他们一生知音,却没了后续,又有什么意思。
顾惜朝于戚少商,是唯一的。虽怨,却无悔。
一如在顾惜朝的世界中,不得不生生挤进一个戚少商,便再也丢不开了。
只是,他们都懦弱得不曾坦白过。
那个人应当会去陪着晚晴吧,戚少商想着。即使不是清明,那个人也会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她终于等来了他,他还会陪伴着她在另一个世界一起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
思及如此,戚少商竟有些恍惚起来。
凭什么,他还欠了自己一大笔帐啊。
想当初旗亭酒肆为了那一点的酒菜钱,他们二人在店里打杂偷酒的情景,不由得苦苦一笑。
你要真敢赊我戚少商的帐,我便天天拴住你直到帐还清为止。哪怕是下辈子,你也休想逃得走。
世人有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戚少商很贪心,于是老天爷便满足了他的贪心,顺便丢给了他一个最大的『敌人』。
说是敌人其实很勉强,因为这两个当事人当初还真没怎么考虑过这件事儿。
但顾惜朝也绝非戚少商的兄弟。他的兄弟是可以为他而死的,而他却可以为顾惜朝而活。
比如现在,他就没有一点活着的感觉。无论是连云寨大寨主还是九现神龙,那都是为了兄弟为了正义甚至为了天下而存在的名字。只有当顾惜朝出现后,戚少商才学会了为自己而活。
三弦声声,剑花繁复,把酒相邀,月下笑谈……若许,岁月风流。谁曾自负地以为,这便简单勾勒出了他们的往后,纵酒纵情,知音知心。
知音一词之重,重得一生只堪承受一次,无关出身无关经历无关正邪,认定了,便没了反悔的机会。
戚少商烦躁地抹掉一头冰凉的雨滴,匆匆甩掉,跳散了一地,暗里嘲讽。
是谁曾给他的狼狈,他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小路很是泥泞,沾染上了他的长靴,倒显得他与这景色更加和谐了,如此可笑。
前方有一处新坟,孤零零的,独自承受这场不够暴虐的风雨。
似是被什么惑住了魂魄般,戚少商不经意间便已来到了坟前。没有纸钱没有青烟,甚至连碑上署名都没有,那里面躺着的人,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到人世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什么也改变不了。渺小的人们。
他突然有些认命地想,那自己如此拼命又是为了什么呢,似乎是因为一些责任,再者一些习惯,长此以往,却连心都摸不透彻了。
正如大侠也要吃饭,大侠自然也希望快活,是那种可以袖手天下纵情一时敞开心扉的真快活。
比如弹琴舞剑,比如把酒言欢,比如……他真想就此醉死在记忆之中,再不起来。
和那个谁,一生酒间花前老。
到底是奢望。
抛却那些男儿豪情兄弟义气天下重任的戚少商居然也会有如许心思,倒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他不愿再这般胡思乱想下去,这样的自己会叫他陌生得恐怖。起身,却不慎被坟侧草丛中的一处硬物给硌住了脚。
不满地拨开杂乱的野草,银光一闪。
神哭小斧。
他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会被那光刺得不争气地哭出来。
然而没有。只是心底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下来,显得原来的那一块地方无比空旷。
这其实是毫无悬念的结局,只是它过早地到来,搞得他有点措手不及,仅此而已。所以他只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罢了。
少了顾惜朝,戚少商依旧可以做他重情重义的楼主做他的大侠做他的大英雄,万人景仰,毫无瑕疵。
因为那个扰乱他世界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那不掺水的炮打灯,他又该与谁共饮呢。
实在对不住你,没想到今日偶然相遇,也没带上一坛来敬你。
戚少商咬着唇,深深地阖上了眼。
清明之际,如何叫心神麻木。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当熟悉的声音回响在他耳际时,他很自然地以为,这不过是幻觉。
所以直到那人冰凉的指间按上自己肩头时,戚少商才缓缓撑开了眼,心道这脸丢得可真要命。
「干什么没事把那种东西随便丢在地上?!」戚少商觉得此时自己的心情完全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了。虽然知道这一切巧合造成的结果都只能怪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但他还是有一种被狠狠耍了一次的感觉。此时丝毫不觉自己的语气和态度是否亲密得过分了。
青衫人挑了挑剑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嘴角忽然扬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猜?」
夕照落下,渲染开一重淡淡的朱色,恍惚有时间的味道。
望着眼前故人,往昔幕幕从脑海淌过。他忽然觉得,以自己的贪得无厌,有些东西尝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戚少商平生第一次构想着如若。
若,许岁月,风流。
一支横笛,一柄竹剑,一壶浊酒。
再加上一袭青衫,便知足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