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之恩》叶钦羽

1、韩总

　　云城八月，尚不到九点，头顶的烈日就似火般灼热，将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炙烤得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

　　孟从雪从地铁站出来，只这么短短的一小段路，就将她的浅色裙摆晒得发烫。

　　她收了遮阳伞，认真地绑好伞带，把披在肩后的秀发理齐，走进了公司大楼。

　　孟从雪今年研究生刚毕业，没留在国外，来省会云城投了简历。

　　找工作的过程比较顺利，一个月不到，她就入职了这家新兴的连锁餐饮公司做财务分析，薪资待遇尚可。

　　孟从雪下了电梯，在打卡处按下指纹。部门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见孟从雪往茶水间走去，隔壁座的赵菲递过自己的杯子，招呼道：“小孟，麻烦帮我倒杯咖啡。”

　　孟从雪笑着接过杯子，往茶水间去了。

　　赵菲是带她的师父，为人计较，喜欢挑刺，刚开始上班的时候没少找她茬。上个礼拜赵菲受了点轻伤，行动不便，孟从雪又是帮她打饭又是帮她倒水的，还特意带了瓶跌打药酒给她。

　　自那之后，她的态度便好了很多，见到孟从雪时脸上也有笑容了。

　　孟从雪端着咖啡回来时，大家都没在干活，而是聚在一起议论不休。她把杯子递给赵姐，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姐一脸鄙夷：“这些小年轻，听到大老板今天回来就不淡定了，正在八卦呢。”

　　老板？孟从雪也有些好奇。

　　她自入职以来还没见过他，据说是去外地出差了。听其他同事说过，老板长得非常帅，并且至今还单身。就连平日里对八卦嗤之以鼻的赵姐，也凑过来附和了一声，表示老板的确是她在现实里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就在同事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大家转头看去，只见部门经理李策正站在那里，仿佛门神一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大家立刻噤声，各自回了工位。

　　李策没多斥责，只是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待会儿老板可能会过来转一圈，大家注意点。还有新入职的同事准备一下，下周要开始培训一周。”

　　孟从雪乖巧点头，黑亮的长发从肩上垂落到锁骨前。李策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变得柔和了一些，又补充道：“这次培训之后有考试，新同事要重视。”

　　等李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赵姐把椅子挪过来，小声问：“小孟啊，你有男朋友吗？”

　　孟从雪愣了愣，她垂下眼，细密的睫毛搭下来，半天才说：“去年分了。”

　　她素白的小脸上平添了几丝黯然的神色，让赵姐看着都觉得我见犹怜。她立刻斥责道：“这么漂亮的丫头还舍得分手，那男人可真没眼光。”

　　孟从雪苦笑，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对方不分手才不正常吧。

　　赵姐又说：“我瞅着李策好像……？”她话没说满。

　　孟从雪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赵姐，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赵姐自顾自地判断她受了情伤，便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那你跟李策相处的时候尽量保持点距离，别给他机会，免得他追不到就开始为难你。”

　　赵菲这番话明显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孟从雪点点头：“谢谢赵姐，我会注意的。”

　　因为大老板要来的消息，导致办公室一上午都显得十分躁动不安。孟从雪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吃完午饭又睡了一个安稳觉。

　　遭遇那场人生巨变之后，她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做噩梦，总是睡不踏实，倒是中午公司人多，还稍微能睡得沉些。一觉醒来，她去洗手间稍微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镜子里的姑娘细眉杏目，肤白胜雪，是旁人第一眼看就会喜欢的温婉长相。

　　只是再好看的皮囊最终也抵不过现实。自从她父亲破产后，还不到三个月，曾经山盟海誓过的未婚夫就立刻跟她撇清了关系，另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

　　加之父亲又生了场病，她捉襟见肘，为了治好父亲，几乎把最后的积蓄都用完了。现在她身上还背着几百万的债务，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担心追债的去她家门口泼油漆。

　　眼泪流过太多次，便也麻木了。生活的苦她一个人扛就好，何必再连累别人？

　　她回到工位上继续干活儿，做完报表抬起头活动脖子的时候，正好看到外面一群人走了进来。

　　刚刚还十分喧闹的同事们立刻鸦雀无声，一时间里，办公室敲打键盘的声音十分响亮。孟从雪不由觉得好笑，她把目光重又移回到电脑屏幕上，开始核对自己刚刚做好的表格。

　　李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他说：“韩总，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已经做好了，需要我拿过来给您过目吗？韩总……？”

　　韩总隔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行，你拿过来吧。”

　　李策又问：“您刚盯着那边看了好久，是哪里不对吗？”

　　“……那边的太阳太刺眼了，换个窗帘。”韩总说。

　　“好的，我待会儿就叫人来换。”李策立刻应道。

　　孟从雪觉得大老板的声音隐约有几分耳熟，但此时大家都各忙各的，要是只有她一个人抬头盯着领导看，实在显得有些突兀。于是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核对报表。

　　又过了没多久，领导一行人往隔壁的会议室走去，同事们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又开始在闲聊群里议论起来。

　　小王：老板气场太强大了，男模身材演员长相，绝对是公司的顶级颜值担当。

　　小周：你也太夸张了，在这拍马屁老板也看不到，不会给你加薪的。

　　小张：你们差不多得了，待会儿要是老板挑刺，看你们今天不加班到吐血。他当初可是曾经把李策骂哭过的。

　　小王：李策居然会哭？？？

　　孟从雪看到聊天内容微微皱眉，她压低声音问赵姐：“群里说的是真的吗？”

　　赵菲是部门老人，李策这个经理待的时间都没她长。她瞥了一眼小群，嘴角抽了抽：“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李策那会儿还不是经理，弄错了一笔几万块钱的款项，被老板看出来了，被拎着在办公室骂了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但老板还是挺看重他的，骂完几个月后就升了他的职。”

　　孟从雪点点头，没再说话。

　　过了约莫半小时，李策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大家立刻恢复安静，等待训话。

　　“大家辛苦了，工作完成的都很出色。不过有一份报表上有点小问题，孟从雪，你来下会议室。”

　　孟从雪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的饭碗可能要砸了。她故作镇定地站起身，脚下的高跟鞋却不小心崴了一下。李策下意识伸手要扶，她却扶着墙壁站稳了。

　　出了办公室，两人一起朝着会议室走去，她很想问问李策自己再三检查过的报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最后也还是没说出口。

　　推开门的那瞬间，好几个领导都看了过来，把她吓得心跳都快了些许。但她还是努力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语气平和地打招呼：“韩总……”

　　好字还没出口，她便怔在了原地。

　　是韩魄。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最顶上的那颗纽扣没系，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锁骨。

　　那张令人有压迫感的英俊脸庞，那一贯的冷漠表情，俨然与记忆里年少的他完全重合。

　　明明是那样熟悉的人，可此时此地的这场相见，偏又添上了几分陌生感，让人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孟从雪慌张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带上了虚假的微笑面具：“韩总好，张部好。”

　　人事部的张部长状似随意地开口寒暄道：“小孟，刚进公司，感觉怎么样？”

　　“工作很顺利，我很喜欢公司积极向上的氛围。”孟从雪答道。

　　“今天叫你过来呢，也没什么别的……”张部长打着官腔，想随便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韩魄打断了。

　　韩魄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语气也十分冰冷：“你那份报表上的字体没调整好，下次注意点。”

　　孟从雪没看他，只低头道：“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我看了简历，你是这一批里学历最高的一个。”韩魄语气疏离，像是面对陌生下属一样训话，“多努力。”

　　孟从雪应道：“谢谢韩总。”

　　韩魄没有再说话，他把视线转移到了手里的文件上，以此来宣告这场短暂对话的结束。

　　孟从雪走出了会议室，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一时有些没缓过神，偏头看向了窗台上自己养的那盆雪片莲。最近太阳太大，把它晒得有点蔫。孟从雪给它浇了很多水，又移到了阴凉处，今天才有了些好转的迹象。

　　她用手指拨了拨垂下来的白色铃铛，那花瓣欲说还休的掩着，像是少女把心事都埋藏在深处，绝不向任何人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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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