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上 ...

  •   窗外是耀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到地上。
      我伸手,把那厚重的暗色窗帘拉得更严实了些。
      光就这样被我彻底拦在外面。
      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了大半的水。水面兀自产生了波纹,其中溶了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为数不多的的光线。玻璃剔透光洁的表面倒映出一个暗色的影。
      正打算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耳边再次传来令人背后一凉的尖锐笑声,刺得头痛欲裂。
      鸦羽黑的长发落到眼前,极为苍白的皮肤下是发青的血管。
      “好久不见,加奈。”我抬起头,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凸起眼球。面前这位看起来与鬼片中的怨灵并没有多少差别的女人叫做加奈,从某种方面也算是我监护人一样的存在。
      就如诸位所看到的一般,我是由非人类抚养长大的人,不管是对此岸还是彼岸的基本常识都来自这位女地缚灵。
      “你又背着我偷偷吃药了,岚。”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同她的身形一样,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带往别处去。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那个玻璃杯,将里面的水倒入垃圾桶,同时在心里惋惜了一下里面溶解的药片。“没有哦,这种方式我已经尝试过了。”药物自杀的感觉并不好受,首先袭来的是窒息感,像是谁在用手掐住气管,肺部也如同鼓胀到极限的气球,胃部翻涌上来的酸液灼伤食道,总之不是什么比较良好的体验。又因我极为特殊的体质,直到被碍事的地缚灵监护人发现后附身到同样碍事的邻居身上打电话叫来救护车送到医院进行洗胃之后才稍稍能缓过神来。
      我撇撇嘴,在加奈极为不信任的目光中嫌弃地把药放进抽屉。服药这种自杀方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尝试第二次。
      “虽然我是挺想让你永远陪着我,但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是会让神明大人都看不下去的!”她随手撩了一把阻挡了视线的刘海,难得地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教训我。
      “你不也是在我这个年纪自杀的吗?你才是最没有资格这样说我的人吧。”
      更何况加奈本人还算是个天主教徒,自杀在天主教是一大忌。
      天主教徒之所以自杀,是因为自杀者完全不信天主,不相信天主的存在于世,不相信天主的大能可救济世人,不再依靠天主,对天主彻底的失望和绝望。
      “我本来就不像母亲那样虔诚。”加奈满不在乎地回答,随后很快注意到我试图转移话题的举动,又揪着我的脸用一个前辈的口气大声说。以她的外表真的很难让人专心倾听从那张因缺氧而紫青的嘴唇里吐出的音节,听家里的帚神说加奈是上吊自尽的,因为不希望自己年轻的身体发皱如干死的树皮,也不愿看见自己一头的乌发变得雪白,于是她选择在最为美丽的时刻死去。
      “——津波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拔高声音。
      “是,是,我在听,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身体,否则会被神明真正遗弃。”
      我坐到只铺了一层凉席的床板上。神明这种东西我传来都不信,哪怕我能看见彼岸也不相信,倒是加奈因为自己成为地缚灵之后对神道一类的传闻深信不疑。
      说起来,地缚灵从某种方面也算神明?

      我不敬畏鬼神。
      这么说或许有些歧义,哪怕我有一个地缚灵监护人和一群群妖怪同居人也无法让我对妖鬼神佛升起半点敬畏之心。
      冬季冰凉的水没过我的口鼻,使我全身都浸在水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类自母亲子宫里的羊水中孕育成形并经历了数月的缘故,溺于水中的我第一想法竟然不是逃离与呼吸。
      水流进眼睛里,其中的泥沙与浮游生物刺得眼睛生疼。
      我看见了太阳。距离地球有一亿四百多千米的太阳在地面上看只是一个灯泡大小,巨大的火轮飞旋于大气层之外的空间里,来自八分钟之前的光亮跨越了天堑般的距离照耀万物。从水中看太阳是一种奇特的视角。那是一个朦胧的光团,灿金之中又透着银白,略有些浑浊的水隐去太阳的大部分光芒,使那阳光只有极小一部分刺破了水流落到我的眼里,尽管如此,那一小束光还是将污秽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包括我。
      肺部终于感受到挤压般的疼痛,本能让我张开口鼻呼吸,最终灌入满肚子的污浊河水,尽力睁着的眼睛酸胀得闭合。
      终于要来了吗?
      我追寻了数年的东西,终于要在今日眷顾我了吗?
      我开始有些相信往日被迫去神社许下的愿和投入木箱的香油钱都是有效的了。
      加奈在每年的新春都会把我轰出家门前往神社参拜,为了防止我偷跑还会特地让其他妖怪跟着我,等到了神社那种不容半点污秽之物的地方则拜托被神社庇护着的御神木灵或别的什么神使盯着我完成二礼二拍手一礼,直到求得御守之后才会放我一马,转头去向家里真正的老大加奈邀功。至于在拜殿前许下的愿——几乎都是关于“请赐予津波岚死亡”一类。对那些福神许这种愿望或许是一种极为失礼的事情。
      ......这算是走马灯吗?
      我的大脑开始陷入一种混沌。
      有人说人类在临死之前会想起自己的生平,像走马灯一样。
      啊啊......
      如果此世真的有神灵存在的话......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样虔诚、这样虔诚地向高天原的神许下愿。
      请让我如愿吧。
      就在我许下愿望的下一秒,一个黑影就遮住了越来越淡且越来越远的阳光。

      我想掐死面前这个打扰我如愿死亡的人。
      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旧的运动服,颈间系着不知是围巾还是餐巾的白色布料,眼睛是像天空一样通透的蓝色。
      “啧......你是多管闲事的大叔吗?”
      我总是能在拥抱死亡的途中被一些碍事的人拦下,他们口中说着这个世界是那样美好,有明艳的春天还有冬日里悬而欲降的细雪,而我只有十六岁,还有无限的可能,还在花一般的年纪。自杀?那才不是一个普通JK预备役该有的想法。
      “大、大叔?”
      他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诶!”
      “我有向你求救吗?”
      至始至终,我所追求的只有死亡而已。
      如同一场长达十六年的梦,极度无趣、虚假,有着如劣质奶油般的甜腻,蜜糖填充了那些空洞,掩盖了其爬满的虱子的本质。
      “大叔”这个称呼只是来自我的一点小小报复。他看起来很年轻,甚至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蓝色眼瞳让他有种轻佻感,最多不过二十出头,除了衣着稍显失礼,说这个人其实是个高中生我也会相信。当然,被他从水中捞出来的我并没有资格嘲笑他的衣着。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反问我,“这是你许下的愿,强烈到我想忽略都难。”
      “不过,既然我救了小小姐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所以——”
      我看着他伸到我面前的手,“你要多少钱?先说好,我只是个学生,没有多少零花钱。”所以想靠着这个敲诈勒索还是免了。
      “五日元,多谢。”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即使是敲诈自杀未遂的未成年也只是要五日元,这是什么奇怪的敲诈犯?所幸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还有几枚没有被水流冲走的五元零钱。
      “对了,这位小小姐,需要我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吗?只要五日元,伟大又全能的夜斗神就会帮助你实现愿望!”
      这是什么新的诈骗套路吗?
      大概是看出了我满脸的怀疑,自称“夜斗神”的少年在我眼前蹦来跳去,同时传达出“神明无所不能”的意思。
      啊,越来越像敲诈勒索加□□传销了。
      为了及时把这人打发走好回去在加奈发现之前换下这身湿透了的衣服,我把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一枚五元硬币抛到他的手心:“请让我拥抱死亡吧,神明大人。”我对夜斗说出这个福神绝对会刻意无视的失礼愿望,“请让津波岚从这个腐朽的梦中醒来吧。”
      就像先前所说,这个世界于我就是一个虚幻的梦,并非是中二病,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如露般短暂的梦境罢了。我能够推测出这个地方几乎所有人的想法,他们为了什么而勾心斗角,为了什么而去神社祈愿,哪怕是口是心非地对友人或爱人说出对方喜欢的愿望内容——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或许也是一个像加奈那样的妖怪,因此才能看透他们。
      “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我能感觉到你真正的愿望绝对不是死亡。”夜斗再次向我确认道,“如果半途后悔的话是要再付五元的哦。”
      “我非常确定,夜斗先生。”
      他天空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将那枚硬币抛至半空,再用手横截下来握在掌心。
      “你的愿望,我夜斗神听到了。”
      “——汝乃有缘人。"

      加奈对于我打电话回家说要带个陌生男人回去一事表示毫不介意,然后我想起她在自杀时也不过是个JK,对这种事情可能比我还要热衷。
      “我可以理解的哦,岚,毕竟你也到了那个年纪嘛。”
      直到她和这个男人打了个照面以后。
      她可以说是还没见到夜斗其人就被对方周身的气息吓得躲在我的房间里不肯出来,“你怎么把这种东西带回来了!”
      夜斗不是人类,我从直视他的第一眼就清楚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还能稍微耐心下来听他说几句话。至于地缚灵、妖怪与神明之间的小摩擦小麻烦——那个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目前这种状况也和我的那一点点恶趣味没有关系。
      “这种东西?夜斗先生是什么东西?”
      “我也想知道啊,津波小姐,为什么你家里有这么多妖怪!”
      夜斗指指角落里顺着墙壁缓缓爬出的触手状生物,然后又看向我在楼上的房间,那里是加奈藏身的地方。“地缚灵......吗?”
      “你作为人类,和彼岸的距离还真是近啊。”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自我记事起,妖魔这类生物就占据了我的视线。不是父母,不是邻里,甚至不是人类,陪伴着我长大的就是那些只存在于怪谈里的东西。地缚灵、帚神、唐伞小妖还有这座宅子周边方圆数里范围内的非日常生物从某种方面来讲都是我的长辈一样的存在。
      “有关系吗?”我问他。
      “没关系吗?”
      在传闻中此岸的人如果与彼岸的关系过于密切的话,就会渐渐疏远此岸最终走到彼岸那边去。
      “你还不知道我的体质吧,夜斗先生。”我拖着加奈走下楼,掀开她盖在头顶阻挡视线的外衣,强迫她做出一个一家之主(或许)的样子。“我啊,是被此岸和彼岸一同抛弃的人。”
      “我今年十六岁,至今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就连姓氏也是随加奈,名字也是他们几个抛硬币掷骰子的结果。”要说怨恨亲生父母的话,这种情绪在小时候确实有过,怨恨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愿意尽到自己为人父母的职责,然后我明白,被别人抛弃的人同样也有资格抛弃对方,于是我抛弃了父母的姓氏,去跟一个停留在这里十几年的地缚灵姓。
      “至于‘被彼岸也遗弃’——因为黄泉比良坂不欢迎我,对着神明许愿死亡也从未实现过。”
      “我今年十六岁,至今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就连姓氏也是随加奈,名字也是他们几个抛硬币掷骰子的结果。”要说怨恨亲生父母的话,这种情绪在小时候确实有过,怨恨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愿意尽到自己为人父母的职责,然后我明白,被别人抛弃的人同样也有资格抛弃对方,于是我抛弃了父母的姓氏,去跟一个停留在这里十几年的地缚灵姓。
      “至于‘被彼岸也遗弃’——因为黄泉比良坂不欢迎我,对着神明许愿死亡也从未实现过。”
      加奈叹了口气,像个长辈一样摸摸我的头。
      “入水、上吊、服药、煤气中毒甚至是触电,每次都会有碍事的人出现。”我知道在神道传说中自杀是不被允许的,理由同天主教唾弃自杀者一样,且自杀者不管在哪个宗教信仰中都会受到极大的惩戒。
      “你竟然瞒着我自杀了这么多次!津波岚!”
      夜斗并没有阻止加奈敲我的头,就连我刚才列举出那些自杀未遂的案例时也没皱一下眉头,好像此刻在听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我发现看不懂他的想法,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这就是神吗?可是神会帮助人自杀吗?
      他突然开口:“津波小姐,我有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
      “请讲。”
      “你为什么想要自杀呢?”话一出口,原本不停地说教我的加奈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凸起眼球紧盯着这个自称神明的运动装少年,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她现在还没有出手也只是忌惮对方作为“神”的身份。
      我拦下加奈。“因为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我想听真话,如果不是真话的话你这个委托想要完成还有不少困难。”
      为什么想要自杀,为什么想要死亡?
      很多很多碍事的人在把我救起后都这样问我。是被同学孤立了?还是被家里的长辈施虐了?又或者是经历了什么天塌般的打击?
      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不是那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自杀啊!他们奇怪地问,这个世界是那样美丽,你又是那样的年轻,如果自杀的话,亲人朋友会很伤心的吧!
      因为见过各种各样妖怪的缘故,我对妖气啊怨灵啊一类的气息比较敏感,因此我也得知妖怪在这个世界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因为人在这个世界也几乎是无处不在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怨灵,这是加奈交给我关于此岸与彼岸之间那一线的第一件事。
      那些表面上对我施以援手并试图用语言来阻止我自杀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对隐藏在心里的妖魔质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但彼岸的事情终究与普通的此岸人无缘,哪怕是刺破他们的内心将那些阴暗的想法揪出来扔到阳光底下众人面前也不会有人相信。
      毕竟人怎么会犯错呢。
      “因为我看到了太多原本不该看见的东西。”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看不见那些普通人不该看见的东西,我是不是就可以装傻下去?
      “因为我害怕。”
      夜斗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我却觉得他早已看透了我,看透了所有的东西。
      “我怕自己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就像加奈抗拒自己终将垂垂老矣的现实一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