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碑》星野骤雪

1、蝴蝶

　　男孩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之处是灰白的天花板，墙皮有些已经剥落，透过缝中可以看到带白斑的水泥墙。墙上泛黄的水渍迸溅在水龙头边，窗外的阳光成束的从铁栅栏窗中穿进来，在漫天飞舞的灰尘中反射出一个个光点，晃得人眼晕。而此刻破败的房屋却给他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安心的感觉。无论如何，这里的情况都不会比之前的更差了，刚刚经历过世界毁灭的人这样想着。
　　的确，比起记忆中面目狰狞的妖鬼或是不知在何处曾看到的、充满轻蔑与讥讽的神色来说，石灰浆糊成的小屋就好多了，甚至连正在剥落中的白墙皮都显得格外温馨。
　　不过，这里似乎有一点眼熟啊。
　　他撑着硬邦邦的床板起身，环顾着这间屋子。窗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嬉戏声，叫不出名字的同龄人在屋外玩耍。纷杂且有些破碎的记忆中童年在六岁以前并不存在，灰白黑曾是目所能及之处一切的主调。至于其他孩子，那些以此换取利益的所谓伙伴——一墙之隔，足以分开似是光与影的两个世界。
　　门板上的长缝中塞满了报纸，目测是三天没取的量。他在屋中凭记忆找出近三个月的报纸，各种各样的信息通过官方化的说辞被汇入脑中，编织出一张由逻辑链构成的大网。这是那个记忆中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曾教过他的方法，印象中的那位似乎曾借信息差完成过欺骗神明的壮举。
　　所以，他是谁来着？
　　先不管了，最近没有意外……真好。
　　现在时间是千禧年，5月4号。
　　“咳——唔”他连忙捂住了嘴，将报纸放回了原处。在咽喉强行压下的咳嗽给他带来了一瞬的刺痛，也唤醒了因不可置信而有些混乱的思维。
　　真的……回来了。
　　——还有一天就可以见到你了。
　　我又是否能在一切开始之前改变什么？
　　“咳咳咳！”又一次被灰尘呛到，真的该换个地方了，他这么想着。
　　他开始捋自己的记忆，很快发现了问题。除了完全可以自洽的上一世外，还有许多碎片化的记忆，它们杂乱无章，甚至大部分因为模糊不清而无法通过任何细节来辨别时间先后。但还是有一个片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到一片焦土，一片黑暗，有人徒步走来向他说着什么……他看到了他回来的原因。
　　是这个世界的不甘与对生的渴望，将时间轴扭曲到这个早已定下的锚点，抢来最后的机会。是焦土与鲜血共奏的哀歌，是如蝼蚁般的生命临死前的怒嚎，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搏……
　　所以，为什么选择我？
　　不管怎么说，男孩在破败的房屋中又一次许下了拯救世界的宏愿，然而——
　　命运从不读档重来。

　　简约风的白墙蓝顶与灿烂的阳光一同构建了一个幻想乡，孩童们在其中嬉戏玩耍。银铃般的笑声通过曲曲折折的走廊传到了会客室，让其中端坐着的客人跟着笑了起来。
　　“抱歉，请再说一遍。”院长顾晴看向对方，那是一个让人第一眼就浮现出大家闺秀这个词的女人，优雅端方，似乎风韵十足，“您想要领养谁？”
　　“燕尘。”白芊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有什么问题吗，顾院长？”
　　“……”顾晴的脸色不大好看，“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我喜欢。”白芊从矮沙发中起身，凑到了顾晴面前，四目相对，“顾晴小姐，为什么这么问呢？”她把距离掌握得很好，不会让人不舒服，却连对方暗色虹膜中的瞳孔都变得清晰可辨。
　　顾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一手拦住了不知要做什么的白芊。
　　“白小姐，请自重。”顾晴的声音变冷，却没再拖延或是拒绝，“我这就带他过来。”说着，起身离开了会客室。
　　“居然这么敏锐吗？不知道是哪一族的遗脉了，真是可惜了。”白芊舔了舔嘴唇，坐了回去，之前的优雅荡然无存。
　　她并不知道窗外的顾晴还没有离开，而对方也只是冷冷的看着，“不过是只狐狸，怎么这么好运得了那位的指点。”看来计划要变动了。
　　顾晴快速领来了燕尘，办了手续，将其交给了白芊。对方依旧优雅端方，仿佛之前那个窝在沙发中的是别人。
　　白芊蹲下身，朝燕尘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一个极美的笑容，完美到熟悉而又虚假，令燕尘想起了某个极其爱笑的家伙平时嘴角的弧度——是狐族。
　　他的肌肉一瞬间绷紧又放松，尽管面上不显，但脑中早已划过各种可能。燕尘抬起头，扬起一个天真的笑脸，对上了女人的眼睛。那里非常不和谐，有的地方无尽深邃，却又有的地方浅到藏不住贪欲，真是奇怪啊。
　　是契约，还是附身灵？如果寒竹在就好了，他一定能一眼看出来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一定会说：“连权限主动共享和权限被黑成共享都分不清楚，你们还是回炉重造好了。”
　　这个狐妖绝对不正常。上次这个时候这里肯定没有出现这只狐狸，那么是与我相同的重生者还是……蝴蝶效应？
　　还有，为什么是今天……
　　燕尘甩掉纷杂的思绪，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于是他们各怀心思，沉默地走出了孤儿院，没有惊动任何孩子。
　　“不用送了。”白芊笑着制止了顾晴的动作，一瞬间露出的玩味被其余两人捕捉。
　　她知道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全部，燕尘这么想着。
　　他们知道了，顾晴心中警铃大作。
　　但这并不足以改变现在的情况——
　　二人的影子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转角。
　　阳光依旧灿烂，照耀大地，宣告着夏日将至。

　　铅笔线勾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在纸上展现出青年的面容。那是一个非常温和地微笑着的青年，他的头发略长一直扫到后颈，前面的刘海也挡住了额头，却不显阴翳。他眼中似乎也含着笑，使本来深刻的五官显得异常柔和。慕离用铅笔在边上留下了这个人的名字：叶寒竹。
　　“找到他，”慕离指向那张画像，“越快越好。”
　　“这不是赭丹上次任务的搭档吗？”墨竹烟扫了一眼画像，继续低头下棋。
　　“不是。”被点名的赭丹改着文书，头也不抬地回道。
　　“不是吗？”墨竹烟放下手中的白后，从桌上翻出任务记录，“上个月清明那次，这里登记的就是……不是吧，慕局长你又抢任务。”
　　“将军。”莫玄将走到底线的黑兵换成黑后，将了墨竹烟一军，抬头直接对上了慕离的眼睛，“找不到人家了？”
　　“是他有什么问题吗？”风原抱着文件走过，“要我找吗？”完全无视了边上墨竹烟对莫玄作弊的声讨。
　　“那麻烦你了，”慕离点了点头，接过风原手中的文件，“那个家伙很可能知道洪荒。”
　　“那就奇怪了。”墨竹烟翻出档案，将其展示了出来：
　　姓名：叶寒竹
　　种族：人类
　　年龄：未知
　　……
　　墨竹烟突然停住了动作，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份报告上——
　　关于异界入侵与融合的相关研究报告。
　　“怎么回——”凑过来的莫玄闭上了嘴，慢慢翻开了这份报告。
　　充斥着数字与符号的推导过程之中，将粉饰太平的一切删除，结论如此写到——
　　我只能很抱歉地宣布，如果不能提前做出应对，我们的世界必将化为他人的养料。
　　“局长，”墨竹烟抬起头来，表情非常严肃，“他很早就知道了。”
　　“这是真的吗？”莫玄的表情并不好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们很早就决定这么干了吗？”
　　“是的，”慕离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只是挑了挑眉，“难道你还天真地认为我们是来帮助这个世界的吗？”上次没有这份报告，是在那场这次被避免的火灾中烧毁了吗？还是说又被人坑了。
　　“我们难道不是——”莫玄低下了头，黑色长发之下的表情晦明不定。
　　“各取所需？”慕离似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我们需要他们的全部，他们也是一样。”
　　“你要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哎？”赭丹改完文书抬起头，面对着如此场景，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明明是早就注定的结果，明明是双赢，为什么还能吵起来呢？
　　“尽管非常讽刺，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风原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宣告了一个噩耗——
　　“他刚刚来过，大概是听全了。”
　　“哦，”慕离僵了一瞬，似是不死心地追问道：“现在呢？”
　　“和那个人一起离开了。”
　　慕离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麻烦大了。”
　　居然被当真了吗？
　　窗外春光明媚，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到“非科学处理与研究局”几个大字之上。
　　另一边，叶寒竹审视着刚刚带他带到非管局又带回来的人，对方似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如你所见，他们想要毁灭你们的世界。”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叶寒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我可以帮你们。”
　　“原因呢？”他左手撑起头，令人意外地露出了一个依旧温和的笑容，却令对方感到了一丝凉意，“无缘无故可没有任何可信度，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的。”
　　“……你别无选择。”
　　叶寒竹目送着对方离开。
　　他打开窗户，望向晴空。窗外春花开败，零落在地铺成抽象派的画作，在此之下是累累白骨，组成被掩盖的过往。晴天之下，白云渐疏，露出湛蓝的底色，谁又知道这蓝天上是绝对的混乱呢。人类被锁在平流层之下，将蛮荒异兽认为祖先。
　　“为什么都觉得我那么好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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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第一篇文，希望支持，欢迎建议和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