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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沙洲夺镖 ...

  •   当日搭乘祁慕田的马车,二人随意闲聊,相互投缘。至楠溪江畔,丘胤明乘船向东,听了祁慕田的话,欲往金华去。相逢半日,竟皆有几分惜别之意。

      浙中山水深蕴奇秀,这一路若要且行且览,尽可慢慢赏玩,但丘胤明心中装了金华聚会的传闻,一心想见见问剑阁主尊容,于是沿途未作停留,数日便到了金华府城。

      十五年前,母亲亡故时,恰逢大水,年幼的他不得不跟着逃荒的百姓一道流落他乡。之后细想,当初好似走了二三十日,依此推之,这里距母亲亡故之地应不远。可当年一切葬于大火,无法追溯了。金华是座千年古城,城墙巍峨,绿树繁茂,古朴中透着鲜亮。府城背山临水,多古刹名观,北有盛产鲈鱼的富春江,南有丘陵沃野柑橘成林,商贾汇聚,物华丰美。

      进城时已过黄昏,丘胤明就近走进一家甚为体面的客栈,名叫金华楼。两层店面,石板地擦得铮亮。帐台后身着墨绿缎夹衣的账房先生打着算盘,直到他走到跟前,才抬起头来,温吞吞问道:“客官住店?”厅里两名伙计,此时径自擦擦弄弄。

      丘胤明见账房冷淡,心中有些不快,可也懒得再寻住处,便点头道:“住店。”

      那账房一面伸手拿过流水簿,一面道:“本店上房,一两银子一天,麻烦客官登记一下。”

      丘胤明接过簿子,拿起搁在手边的锦云小毫悬腕而书。账房见他穿得简朴,不文不武,举止倒是端正大方得很,不由得伸过头去瞧他笔下字迹。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响,随即听见伙计殷勤道:“客官请进!马匹包管照顾。这位公子请!”

      丘胤明下意识回过头,见一长一少二人走进门来。前面的是位年少公子,身后一位四五十岁武师模样的人。那公子脸膛黝黑,浓眉大眼,衣色光鲜。头戴乌绸唐巾,身着豆沙色水波纹潞绸窄袖长袍,脚踏薄底快靴,腰间革带上系着一柄短剑。昂首走来,厅堂中顿时一亮。

      账房脸上即刻笑容大开,将丘胤明晾在一旁,手捧流水簿与笔砚,走出帐台,口中道:“贵客光临,先请这边坐,劳烦登记。快快上茶!”

      那少年潇洒地一甩袍襟,端坐茶几边,提笔方欲书写,却眉角微动,轻声道:“好字!”抬眼看见丘胤明立于帐台边,脸色阴沉,即刻问那弯腰侍立一旁的账房:“那位公子先我而来,为何不先去招待?”

      “这……”账房赔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少年见状,起身走去朝丘胤明抱拳道:“这位兄台,小弟方才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丘胤明没想到这少年如此通情达理,忙还礼道:“仁兄言过了,在下不敢当。”心中却有几分纳闷:这少年至多不过十五六岁,身量未足,嗓音稚嫩,言行举止却颇似老练,不知是那里的名门新秀。又听少年对账房道:“还不快先招待这位兄台。”

      账房一脸尴尬,对丘胤明赔不是:“公子见谅,请先付一两定金。”

      丘胤明从包裹里摸出一锭金子,扣于帐台上道:“抱歉,正好没有零碎,你就将就些吧。”

      账房吓了一大跳,五两黄金!僵着脸笑道:“公子,这……”

      丘胤明板起脸,“怎么?不够啊?”

      “哎,够,够。”账房被他的眼光逼得心里发寒,急呼伙计:“小三!快带这位公子去二楼,临花园上房一间。”伙计应声而到,丘胤明转身时眼角一带,只见那少年公子在一旁歪着嘴窃笑,模样好可爱,顿时一乐。江南出灵秀,此言不假。

      次日一早,丘胤明起身后,想出门去走走,刚下楼到小花园,便听身后有人道:“兄台,早!”回头一看,恰是昨日所遇的锦衣少年,此时已换了一身豆黄色的长衫,忙作礼道:“早安。昨天,多谢仁兄关照。”

      “什么仁兄啊,”少年轻步跳下石阶,摆手道:“你比我年长,叫贤弟就行。不瞒你说,昨天在流水簿上见兄台一笔好字,小弟素爱文墨,故此冒昧前来,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丘胤明摇头道:“不敢当,在下丘胤明,贤弟贵姓?”

      “双木林,名东方。”少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端详着他道:“丘兄是南方人?”

      想是林东方听出自己的口音,丘胤明点头道:“我从崖州来。”

      “哦!”林东方眼睛一转,“崖州可是个好地方啊。我听说,那里有位上官道长。”

      丘胤明吃了一惊,这少年见识不凡,不愿多言,便未置可否,只道:“贤弟见闻广博,请问贵府何处?”

      林东方一笑:“我是南京东方家的表亲。”

      丘胤明有礼道:“恕我孤陋寡闻,不知东方家的名号。”

      林东方连连摇手:“哎,丘兄,什么世家名门,其实我们就是开镖局,靠面子跑腿吃饭的,知书答礼的不多。”

      两人闲谈之际,昨天随林东方一同前来的镖师从门外进来,说道:“林少爷,姚局主来了,还买了刘家老店的酥饼。”

      “知道了,你们先去厅里稍等,我马上就来。”转脸对丘胤明道:“丘兄,和我们一同吃早饭吧,我听说那刘家店的酥饼可是金华一绝。”丘胤明见他面带馋相一脸真诚,便欣然同意了。

      去往二楼小厅时,丘胤明好奇问道:“这位姚局主和你们南京东方镖局是何关系?”

      “他是我们镖局在金华分局的大当家。”

      丘胤明从未听说过镖局还有分局一说,想这南京东方家定是非同一般。转眼瞧了瞧林东方,虽然举手投足颇具干练,可还是掩盖不住那时不时透出的孩子气。看样子,他在东方镖局还是个人物,真让人有些不解,难不成这江浙道上原本就没多少凶猛的强盗,以至于放他这样的青葱少年出来历练。

      林东方没觉察他的疑惑,笑微微问道:“丘兄,这次远到中原,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吗?”

      “没有,行走四方,寻个营生。”

      闲话几句,二人一同走进小厅,但见桌上的茶壶里冒着热气,油纸包半开,香气扑鼻,想必便是令林东方垂涎的金华酥饼。老镖师身边坐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白面汉子,眉眼和善,微有发福,见林东方进来,即站起身来,笑呵呵地打招呼。林东方回礼道:“姚局主早。”未待再说什么,姚局主便指着油纸包道:“老梁昨天说,少爷在路上就念叨过咱们金华的酥饼。来,来,趁热吃。”

      林东方尴尬一笑,对姚局主和梁镖师道:“还没介绍呢。这位是昨日新认得的朋友,丘公子,方才在楼下遇见,便请他一同来吃早饭。”

      丘胤明拱手道:“在下是个游方的读书人,初次从崖州来到中原,有幸得会诸位武林豪杰,失敬。”

      姚局主稍稍愣了一下,便又回复了方才的笑脸,拱手道:“幸会,幸会。”而梁镖头则朝林东方投了个疑问的眼神,见林东方笑嘻嘻的未作理会,微微摇了摇头,客气道:“既然是少爷的朋友,请坐。”

      丘胤明明白梁镖头的眼色,只作不知,大方坐下,和三人闲聊起从崖州一路北上的见闻。远方风物本就有趣,更加他叙说有章,令座中人听得甚是得味,尤其是林东方,眼神里满是羡慕。当说到路过温州府时,丘胤明有意将砸赌坊,会温家公子的事儿化作道听途说,对三人谈笑着说起。林东方一听,扬眉道:“巧了。我和梁伯伯昨天刚到后,就听姚局主说,温州的顾家和宁波的余家前些时候闹不和,搞得沸沸扬扬。”语气中颇有些不屑道,“以前听说过,那两家人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听丘兄所言,果然如此。”

      梁镖头道:“少爷,出门在外,别人家的事,还是不要妄加议论。”

      姚局主笑道:“不妨。少爷心直口快,说得也不假。”

      林东方笑了笑,“我还没说完呢。”转头对丘胤明道:“丘兄,你肯定不知道,我们的姚局主就是个顶好的和事老。就是他请来了武林中人人追捧的问剑阁老大,替那两家人说和。所以,江湖人家是好是坏,我这小辈只敢背后胡说而已,姚局主这样做,我可是真心赞成的。”

      梁镖头摇头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快步跑上楼梯,正是朝着这小厅而来。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就听有人拍门道:“大当家!不好了!有急事!”

      姚局主急忙起身道:“进来说。”话音未落,一名镖师推门跨进,面色惊恐道:“我们的镖车被劫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梁镖头道。

      那年轻镖师脸颊通红,擦了把汗,道:“袁镖头和王镖头押去武昌府的镖被鄱阳湖的水匪劫了!派人回来通报的,刚到。二位镖头都受伤了,还在那边呢。”

      “什么!”姚局主惊得一震。林东方在旁觑着,想这趟镖必不是个小生意,正欲说什么,姚局主沉了一口气,对林东方和梁镖头道:“没想到,二位刚来做客,鄙镖局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我现在得马上回去,先告辞了。”不待二人回答,便随那年轻镖师急匆匆地下楼而去。

      梁镖头伫立少顷,即对林东方道:“少爷,我也去看看吧。那两个镖头我见过,不是庸手,鄱阳湖有水匪,之前没听说过,恐怕这回遇上厉害的了。”

      这时,丘胤明忽然发话道:“二位,在下有言,不知是否妥当。我少年时曾在海上谋生,学得些水里的武艺。此番萍水相逢,承蒙林贤弟关照,无以回赠,不如与你们同去,需要时可助一臂之力。”

      梁镖头早就看出他根底不凡,只欲谨慎相交,这时自然犹豫了一下。林东方则大方道:“好,多谢丘兄美意。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三人走进镖局时,只见众人聚在大厅,姚局主眉头紧锁,负手踱步。

      尚未走进厅门,就听有人道:“这可是我们镖局今年头一笔大生意。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什么贼人愿意坐下来商量。”

      忽见来人,厅里说话声即刻停了下来。姚局主见三人都来了,叹了口气,道:“惭愧!方才你们也听见了,这趟镖是现银。那天,镖队搭船渡江,却误上贼船,就这么栽了。”

      梁镖头道:“这些水匪没听说过东方镖局么,竟如此大胆。”

      姚局主道:“银两太多,我们走的暗镖。不过,交手后报了名号,他们竟然不理会。之后打听了,是鄱阳湖碧波寨的乔家三兄弟,新起家的,喽啰多,还很会水战。我们镖局就吃了这水上的亏,被骗到湖里,连人带镖都掳了去,还好,只是受了点伤,没出人命。我看他们还讲些江湖道义,所以想着,是不是来个文盘。”

      梁镖头点头道:“可以试试。但就怕他们人多,到时来个反悔,还得硬拼。毕竟这么多现银。”

      姚局主道:“那就先试试吧,送个战书。不过,最好先给他们个下马威。”

      林东方点头赞成:“我去!”

      梁镖头面上甚为无奈,说道:“少爷,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姚局主道:“我方才还未说完,被抓走又放出来的兄弟说,来来去去都被蒙了眼,压根不知道那碧波寨在哪里,所以,即便要送战书,还得想个法子。”说罢继续背着手在堂中踱步,埋头思量。

      丘胤明此时心中却已有一计,见众人不语,便上前两步对姚局主道:“姚当家,在下冒昧。既然当日走的是暗镖,还被算计了,那贼人定常在渡口守株待兔,我们可借此反将一军,给他们个下马威,顺便把战书也送了。”

      姚局主眼中一亮,道:“请丘公子明示。”

      丘胤明将心中所想详细道出,众人皆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末了,丘胤明胸有成竹道:“捉人的活儿由我来做。至于招揽强盗,恐怕还得靠林贤弟。”

      林东方嘻嘻一笑:“这个我会。梁伯伯,捉强盗的本事我也不赖,你放心吧。”

      梁镖头说不过,只道:“那就这样,不必人多,我们带上三五好手足矣。再派人去给南京捎个消息。”

      商议妥当,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即刻出发。临行前,丘胤明听见林东方同姚局主谈起,问剑阁主前来为余顾两家说和的事儿,本来就是姚局主主持的会面,这一趟急行,莫要误了日子。姚局主道,那聚会尚在十日之后,届时赶回来就可。丘胤明安下心来,到时候或可请他们引荐。

      且说这一行人在镖局门前整装待发,却不知对街茶楼的一扇窗后,祁慕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马而去的丘胤明。身后书童道:“先生,你觉得他究竟是什么人?”

      祁慕田微微摇头:“不知为何,当日一见,就觉得有几分眼熟。罢了,反正闲来无事,跟去看看也不妨。这么好的身手,江湖上不多见,说不定将来还能引荐给盟主。”

      话说数人连夜兼程,只在中途歇了两次喂马,翌日中午就赶到了出事的湖口县城,袁王两位镖头及一干镖师在那里接应。原来,当日镖队行至渡口时,已近黄昏,想赶到九江住店,恰好有个船家前来招呼生意,天色渐暗,众人也累了,之前一路平安,于是没有防备便上了船。

      谁知船到江心,船家推说江口水急,须往里拐进一些才安全,将船划向鄱阳湖。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一直向里,方要盘问船家,却发现船家一共三人都不见了。这时前面不知几时来了一条大船,船上刀叉林立,方知中了贼人的圈套。

      船在水中央,动弹不得,眼见贼船逼近,船上竟有一排弓箭手,一片乱箭齐发,镖师们招架不住,多人受伤。三十多名贼人跳上船,镖队寡不敌众,连人带货一同被拖到了碧波寨。据镖师们道,那碧波寨足有上百号人,三个强盗头子。附近乡里的渔民说,是夏天才揭竿起寨的,本领不小,已做下了几桩大案。

      众人稍作休整,便依计行事。一个时辰后,林东方换了身簇新的襕衫,头戴文生巾,腰系碧玉佩,手执紫檀川扇,潇洒精致,引人注目,丘胤明则换了身家丁的短装,扮作随从模样。二人从后门出了旅店,绕道至县城门口附近,有镖师已准备好了大车,暗地里交给丘胤明。

      于是,主仆二人带着行李若无其事地沿着县城主街招摇而过,往渡口而去。一路上确有许多人侧目张望。林东方摇着扇子略摆八字步,帽子后的短带左右晃动。丘胤明牵着马,肩上搭了一捆细麻绳。那架板车上足足堆了十多个大木箱,叠得很高。慢悠悠走了许久方到渡口。

      渡口地处鄱阳湖口与长江交汇处,水面宽广,北望长江,磷峋的石钟山立于水中,江面风紧水急。渡口有三四条渡船,丘胤明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船上的人,轻声道:“看那条平板阔肚的船,我看就是那三个人。”林东方点头,两人佯装找船向渡口走去。

      果然,平板船船头上坐着的戴草帽的青年跳上岸来,向他们招呼道:“公子,渡河吗?”

      林东方文邹邹地道:“正是。渡河往对岸,还要赶去九江城。”

      船上另两个手臂粗壮的汉子也站了起来,朝二人打量着。那青年道:“公子请上船吧,连人带车三十文。”边说边加了一块跳板,“板够坚固,公子当心。”

      马车把跳板压得吱吱响。丘胤明跟在后面,故意向林东方大声道:“少爷,今天能到九江吗?这么多贵重东西晚上走可不安全!”

      林东方会意,骂道:“老爷怎么吩咐的,多嘴!”

      掌舵的笑道:“公子放心,这边安全得很,我们老百姓都夜不闭户的。”

      戴草帽的一篙点离码头,船头斜向湖里而去。

      入江不到半里,林东方不耐烦地在大风里摇着扇子,向船家喊道:“怎么尽往里走呀?”

      船家摇着橹道:“这里水急,要先向里才安全。”说罢加紧摇起来。

      林东方踱到船尾,背对船家坐下,摇头道:“唉,算了,欣赏欣赏风景吧。噫,真是一片大好江山呐!大江东去……看好箱子,这里有点晃啊。”

      丘胤明答应了一声,向后看了一眼,三个船家正相□□头窃笑。他暗暗向林东方使了个眼色,林东方提高了嗓门,继续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船行得快,此时已折入湖口数里远。突然,那舵手一转船舵,船向旁边一片窄小的里湖驶去。舵手一声口哨,林东方身后摇橹的青年猛然操起一把木桨,朝林东方头上打去。岂知,这酸秀才脑后长眼,向前一窜,那一桨落空。青年大惊,冷不防林东方反身一拳向他头上打去。青年举桨欲挡,林东方身形立缩。瞬间青年小腹上重重挨了一拳,捂着肚子坐了下去。

      丘胤明见他们动起手来,即刻闪过林东方身侧,击向第二个摇橹的。那人举臂欲挡,却被扣住手腕,整个人被带着翻到船板上,手臂立时脱臼。掌舵的一看不妙,翻身跳进水中。丘胤明对林东方说了声:“这个先给你。”将绳子抛过,便扎入水中,两道白浪散开去。

      林东方将船上两人捆了,回头见湖中水花翻涌。不一会儿,丘胤明挟着舵手冒了上来道:“我们走。”林东方向后看了看,说道:“快上来,那边好像有船来了。”

      丘胤明转头看去,湖里有两只小船正向他们划过来,赶紧游到船边,将舵手塞上船,自己也翻上。林东方立刻将那人也捆了个结实。

      “你会摇橹吗?”丘胤明问。

      林东方尴尬说道:“小时候玩儿过。”

      丘胤明道:“你先摇起来,我来掌舵。”

      林东方答应了,双手把着船桨用力摇起来。丘胤明将船头调转向通江水道后,也摇起第二只橹,回头瞧了一眼马车,道:“这些东西没用了,扔掉算了,可以走得快些。”方欲跨过去,林东方却道:“我来,我来。”二话不说,把大车从马上卸下,双手握住车辕,沉气使劲,竟把数百斤的大车转了个头。被捆着的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林东方笑了笑,擦擦手掌,走到车后立了个马步,双掌贴着车后猛地向前一推,只见那大板车连同十多个木箱“嘭”地一声跌进湖中,水花溅起一丈多高,船身大晃。

      丘胤明回身望去,两只跟来的船靠岸了,对林东方赞道:“干得好。”心中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原以为这世家少爷顶多练了个好身法,小小的年纪,竟也花过苦工夫打了个不错的功底。

      这时船已回到主水道,没多久便到湖口渡。梁镖头带着几名镖师正向他们招手。丘胤明把船靠到码头附近的荒滩边,林东方押着三个喽啰跳上岸,对梁镖头笑道:“一个也没跑了。”

      回到客栈,姚局主已起草了战书。梁镖头和林东方展开读罢,林东方满意道:“就这样。若他们明早派船来,我们全部都去。举几面东方镖局的大旗,威武一点吓吓他们。”将信折好,装入信封,看看三个蹲在墙边的喽啰。青年耷拉着脑袋,手臂脱臼的脸色煞白,只有那舵手还有些精神,于是上前蹲下问他:“哎,你们寨主可认字?”

      那人点头道:“我们二寨主念过书。”

      “哦!”林东方惊叹,“那好,你去送信给他,我们东方镖局约你们三位寨主,明日在碧波寨,商议日前被劫的五万两银子的问题。我们想交个朋友,这信里头说得很清楚。”说罢将信交与那人,又摸出块银子递与他道:“这是赏你的跑腿钱。快去,不得有误!”

      那人连连道谢,跑了出去。姚局主吩咐手下,给另两人吃饭,疗伤不提。上灯后两个多时辰,忽有人来报,碧波寨主送信来了。众人急忙拆开,林东方一看,高兴道:“嘿,他们约我们比武,若我们赢了,五万两原封送还。太好了!”

      一边梁镖头道:“别高兴得太早,要是他们玩什么花样呢?”

      林东方道:“不怕,见机行事。”

      事情定下,一夜无话。清晨,天色晴朗,镖局的所有镖师们整顿一新,服饰光洁,举着五六面镖局大旗,步行来到约定的湖边。湖上雾气刚消,远远望见一支大船向他们驶来,船头插着大红旗,旗上写有“乔”字,果然是碧波寨的人。

      船靠近岸边,放下跳板,一名身穿月白衣衫的人走上岸来,向众人抱拳道:“在下碧波寨乔二,有请众位上船,我们在湖中款待。”这乔二约莫二十六七,颇有几分文质彬彬,不大像个强盗。

      姚局主上前道:“多谢寨主。在下姚胜,金华东方镖局的当家,这两位是南京东方世家的代表,希望能够彼此遵守江湖规矩,交个朋友。”回头向众镖师道:“上船。”一行共十多人全都上了大船。船上只有喽啰数人,都在船边摇桨,另有几人掌舵升帆。乔二让人在甲板上设茶。

      林东方问道:“你们要在哪里比武?”

      乔二道:“在湖中一处好景致的沙洲。”

      “我们赢了,银子送还?”

      “银子就在沙洲上,我们决不食言。”

      林东方笑道:“好,一言为定。”于是坐下看风景。

      船行半个时辰,远远见到湖中的小沙洲。可船却在离沙洲还有十来丈的地方下锚了。沙洲上已有几十个人,红旗飘动。这时乔二向姚局主一行道:“船太大,过不去,众位请看。”他手指湖面上道:“水中有木桩,请派三人踏木桩到沙洲赴会。”刚说罢,双脚一跺,人向船外跃出,只见他足尖在水面点了数下,最后稳稳当当踏在沙滩上。

      “嗬,还有这一手。”林东方没想到。大家仔细一看水面,果然有数个木桩头微微露出水面,浪花拍打,湿湿的被太阳照得发亮。姚局主道:“这次失镖,作为当家我自当负责,我去。”

      未待梁镖头发话,林东方立马抢着说道:“我也去!”

      丘胤明道:“我去。梁镖头请放心,林贤弟不会有事。”

      梁镖头心知阻不了林东方,闻言点了点头,道:“少爷当心,别喝酒,我在这里看着,见机行事。姚局主,丘公子,请多关照。”

      这时只听岸上鼓声响起。林东方道:“快走,他们示威了。”于是带头飞身而出,轻巧的身子点过木桩,丘胤明与姚局主紧随其后,三人陆续踏上沙洲。

      沙洲上十多个喽罗分两边站立,每人手中一面“乔”字大旗,夹道迎接,正中间三把交椅。那坐在当中黑须满面的大约是乔大,年轻的定是乔三。三人身后八名喽罗敲锣打鼓,还有十多个喽罗守在一辆大车旁,车上正是被劫的镖银。

      见林东方三人上岸来,大寨主一扬手,鼓声顿停,起身抱拳道:“在下碧波寨大寨主,我兄弟三人备下薄酒,诸位请坐。”三人坐定后,乔二道:“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金华东方镖局的姚当家,这位林公子来自南京东方世家。这位……”

      乔二在船上未曾和丘胤明说过话,方才也有些意外,为何前来的不是镖局的领头人物。丘胤明微笑颔首道:“在下姓丘,是镖局的朋友。”

      “来人,上酒!”乔大话音方落,两名喽罗手捧酒坛,在各人面前倒了满满一碗。林东方低头一看,烈酒,微微皱了皱眉。乔大举起碗,大声道:“来,先干一碗。”仰起头一饮而尽,其余人亦一口干完。林东方没办法,勉强喝了一口,辣得难受,放下碗咳了几下道:“三位寨主,我们何时开始比试?”

      乔二见林东方碗中的酒几乎未动,呵呵笑道:“林公子好酒量。来人,上肉。”林东方不作声。一名喽罗双手捧来一只铺着红布的大盘,盘中尖刀一把,中间一只烧猪腿还冒着热气。

      乔大站起身,取过盘中尖刀,切下猪腿一块,插在刀尖,说道:“三位,谁来尝一尝我的刀头肉?”眼露霸气,那只手看来力握千斤。

      姚局主抢先起身道:“我来领教。”

      乔大笑道:“好。姚当家,请吃肉!”话音未落,右手执刀将肉块狠送过来,看着势头,一扎足有上百斤。但听“嗒”的一声,姚局主将尖刀牢牢咬在牙间,一口吞下刀尖猪肉,嚼了几下说道:“好肉!”

      乔大抱拳道:“姚局主是条好汉。我这一关,过了!”

      林东方心里开心,方扬起微笑的嘴角,却见乔二一拍椅子把手,朝乔大道:“大哥,你怎又如此儿戏?说好的比武呢?”

      乔大昂首道:“江湖英雄光明正大,既然接得了我的刀,自然是好汉,还须比什么拳脚。”

      “岂有此理!”乔二甚有些恼怒,介于面子,也不好再发作,兀自按捺住脾气,转头对乔三道:“三弟,第二场是你。”

      乔三早就蠢蠢欲动,跳起来大声道:“谁来和我比试?”

      “怎么比法?”丘胤明问道。观那乔三面皮黝黑,身强力壮,想必是个有力气的家伙。

      乔三骄傲地向湖面一指:“看那边。”众人遥望,湖面三里开外有条小船,船上有个铁笼,笼中红旗一面迎风飘动。“我们从这出发,谁先拿到红旗就算赢。”乔三说罢,朝丘胤明挑衅地瞧了一眼。

      “好,来吧。”丘胤明离席向湖边走去。

      湖上有风,要游去小船正是逆风而行。水面浪花荡漾,许多水鸟捕食。乔三除了外衣,看去肩宽臂粗。丘胤明亦除去上衣,乔三对他道:“可要借你一件水靠?”丘胤明摇头:“多谢,不用。”

      一名小喽罗举旗一声令下,两人冲进湖里,水至齐腰时,便没入水中看不见了。岸上的人定睛观看,水面没有动静,不一会儿,冒出一个脑袋,又立刻沉入水中,好像是乔三。又过了一会儿,前面很远地方丘胤明似乎冒出一下。不到一碗茶时间,只见三里外小船边,丘胤明冒出水面。

      林东方和姚局主相视一笑。乔二扭头四顾,见乔大尚昂首挺胸的端坐交椅,盯着湖里目不转睛,于是朝几名喽啰使了几个眼色,又回过头,不动声色地观看。

      丘胤明上了小船一看,铁笼挺大,栏杆的间距却很小,手伸不到插在当中的小旗。于是双手抓住铁条,使劲向两边拉去。铁栏杆逐渐变弯,侧着身子试了试,正好能探进去。那小旗竟也是镶死在底板上的铁杆,于是将旗杆倒握手中,发力将铁杆断成了两半。

      正此时,水中“哗”的一声浪花四溅,乔三像条大黑鱼般冒了上来,口中叫道:“且慢回去,你与我水中过几招!”两手抓住小船边,大喝一声,往下按去,小船哪里经得起,“嘭”的一下翻了。

      丘胤明翻了个筋斗头向下插进水里,乔三含了半口水也钻了下去。岸上的人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丘胤明在水底见乔三直冲而来,伸手将旗晃了晃,乔三攒紧了大拳头对着丘胤明的嘴就是一拳。丘胤明向下骤沉,双手抱住乔三的腿往下拖,两人都沉到了湖底,一群鱼吓得四散开去。

      乔三火了,又是一拳朝丘胤明胸口过去。丘胤明让过,一手擒着乔三的胳膊顺势拉近,在乔三肋侧崩了一拳。乔三吐出一串气泡,丘胤明已向水面而去。乔三咬牙切齿地狠命追上,冒出水面,只看见丘胤明大半个身子在水面上,小旗插在腰间,向他招手道:“过来!”

      乔三气得呼呼吐气,大叫一声,升出水面,口中道:“八百里鄱阳湖,谁不服我大力蛟!”张牙舞爪向丘胤扑过来。岸上和大船上的人只见两人扭到一处。林东方看看姚局主,姚局主道:“亏得有他来,像这样在水里,什么武功招式都白搭。”

      丘胤明擒住乔三,乔三用尽臂力,横眉咬牙,挣不脱,额上青筋暴起,丘胤明摒住呼吸,低吼一声,扭腰将这黑壮汉硬生生地摔向湖面。乔三挡不住,掉进水中,又立即升了上来,圆瞪着双眼,“哇呀呀”大叫着双拳分别击向丘胤明的下巴和腹部。丘胤明看这家伙打疯了,不敢怠慢,侧身让过拳头,运足功力在两手,分别扣住乔三右手肩,腕两处,向后扭去。乔三真是力大无比,像大水兽一般晃着腰,竟能翻转过身子,左拳朝丘胤明腰里打来。丘胤明向后一退,指尖劲力顿将乔三的皮肉带下一块。

      乔三大吼一声,憋着口气,一头朝丘胤明胸前撞来。待乔三撞过来时,丘胤明向下忽沉,拉起拳头往他肚子上就是一下,乔三闷叫一声,跌向前去。丘胤明一手抓住他的脖后根,一手抱住他的腰向水底下按。两人又沉了下去,观看的人此时都立在岸边,默不作声。

      乔三手脚乱挥,搅得湖水泛浑。丘胤明见他还有使不完的力气,索性抓着他沉到水底,将他一头按在水草里,一连给了他好几拳,见他不招架了,才拉着他冒出湖面。刚探出头,乔三便道:“他妈的!”竟然张开大嘴来咬丘胤明的手。

      丘胤明大惊,抽回手,立刻给他左脸上加了一拳道:“你服不服!”

      乔三大叫:“不服!”丘胤明朝他胸口又是一拳,乔三跌进水里。

      丘胤明提着他的腰带把他一把抓上来道:“还要打吗?”

      “要打!”乔三一拳过来,力气已小了不少,丘胤明轻轻挡开,接着又是一拳。

      且说岸上,碧波寨众人正看得心惊肉跳。忽然,姚局主按着脑袋大叫“不好”。林东方猛然回头,见姚局主眉头紧皱,指着乔大道:“你,你们的肉里有药!”

      乔大一惊非小,正色道:“不可能!”

      姚局主踉跄几步,头晕目眩,跌倒在地。林东方凝神提气,即刻抽剑在手,横眉怒目道:“怎么回事!”

      乔大似乎猛然醒悟,指着乔二:“二弟,你……”

      “上!”乔二未作理会,一声令下,几十名喽啰瞬间兵刃在手围了上来。

      见阵势骤变,林东方眼疾手快,不容迟疑,飞身挺剑直击乔二。于此同时,大船上的梁镖头也带着几个镖师脚踏木桩朝沙洲疾奔而来。

      林东方身形如风,剑如芒刺招招险峻,若不是那乔二早有准备,说不定难以招架。乔二亦使剑,足踏八卦步,回旋往复,颇有法度,三尺剑锋护住周身,林东方一时里也突破不得,于是左右腾挪,上下翻飞,一手快剑遍寻空隙如急雨敲窗一般密不透风地向乔二紧逼。两人脚下沙土飞扬,在一旁助阵的喽啰们压根插不得手。

      喽啰中一个机灵的头领大呼道:“快捉人质!”

      数人得令,即刻掏出早就备好的绳索,将晕倒在地的姚局主五花大绑起来。乔大见状,又急又气,大吼道:“成何体统!都给我住手!”

      可为时已晚,哪里改得了局面。这边林东方和乔二斗得正酣,那边,梁镖头等人已踏上沙洲朝喽啰们冲来。乔大此时进退两难,遥望湖面,乔三已然完败,再观乔二,被林东方斗得似只有招架之力。这时,什么江湖信义都挽回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操起自己的大刀,奔上前去阻挡梁镖头。

      再说湖中,此刻又是“嘭”的一声,乔三双臂张开仰面翻进水里,丘胤明喘了几口气,用力将他揪过来,问道:“停手吧?”

      乔三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点头:“兄弟,我,我服了你了。”

      丘胤明也筋疲力尽,放开了手。乔三此时手脚僵软,只会浮在水面,央求道:“兄弟,帮帮忙,我游不动了。”

      丘胤明点头:“走,我拉你。”一手拖过乔三,回身慢慢向湖边游,可刚回过头,就看见岸上一群人打成一片。

      梁镖头带人冲上岸,左右开弓,立马掀翻一干喽啰,冲出一条道路直奔乔大。乔大没有机会解释,二人战在一处,而另几名镖师则相互照应,应付着众喽啰的围攻。喽啰人多势众,几名镖师被围在中央。不过,这些水匪平日里多只会耍些水上伎俩,在岸上远不如东方镖局的镖师们,只能仗着人多,轮番攻击。

      林东方越战越勇,乔二丝毫没有进攻的余地,已被逼至水边。林东方见他脚步已乱,故意让了个破绽,乔二果然一剑欺近,林东方抓准时机一步转到他身后,力发左掌将他打了个踉跄,随即顺势一脚点中其脊背。乔二“哇呀”一声跌入水中,挣扎着回过头时,林东方一剑已指在他喉间,叱道:“快叫你的人退下!”

      就在乔二落水处不远,丘胤明架着乔三从湖里蹒跚而出。乔三见岸上情形,手脚并用爬上河滩,口中直呼:“二哥,叫他们住手啊!”

      河滩另一头,梁镖头已占上风,乔大渐渐招架不住了,听见乔三的呼喊,将手中大刀向梁镖头甩了过去,自己乘机跳开,疾退出数步,抱拳道:“英雄请住手!请听我一言!”

      梁镖头收刀驻足,肃目敛容道:“有什么话说?你们不守信义,蓄意暗算!”

      乔大一脸的尴尬羞赧,躬身道:“我兄弟三人确实准备了比武三场,怎奈二弟求胜心切,私自在肉里下了药!我真心不知,三弟亦可作证!”

      乔三歪歪倒倒地走上前来,作了个揖,对梁镖头道:“我作证,大哥绝对不会下药的!”扭头对跌坐水中,一脸羞愤的乔二道:“二哥,这银子我们不要了。输就是输,怎能说话不算话!”

      乔二无话可说,颓然骂道:“你们两个不中用的!”抬眼对绑了姚局主的几个喽啰道:“放人!还钱!”

      这一行有惊无险,午后,众人船载镖银,由乔大亲自送至湖口。傍晚时分,姚局主清醒过来,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虽对自己的大意有些愧疚,但镖银分毫未失,又同碧波寨化解了干戈,也算是一举两得了。众人在湖口休整一夜,次日一早,乔大寨主又派了乔三前来,将镖队一路送至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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