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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流浪者之歌（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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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的沙尘中，有一双脚轻轻地踏在了急流一般的沙丘上，如履平地。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没有戴头蓬或者面罩等防沙的衣物，只是，沙尘却在接近她一厘米前停止了，像是有一层无形的气流罩在保护着她。她的面容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唯独一双眼，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球一般微微转动着。无论谁走近了，都能轻易看出，这个外表柔美的女子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呼啸的风把那些呼喊她名字的声音都淹没了，但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铃——
清冽的金属敲击声回荡在沙漠上空。
她抬起头，看着那片与未来一般无二的天空。
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一个漫天黄沙的天空。她睁开眼睛，透过沙漠里的小实验室的窗口，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纵使她的脑海中被灌输了几千年文明的知识，当她用双眼看到这一切时，还是觉得新鲜有趣。当然，最有趣的，是她面前的这个人类。
那是一个中年人类男性，她知道，这就是创造了她的人。
“你就叫阿浓吧。”他说。
“主人……”她尝试着说话，使用的声音是原本就设定好的。
他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不，你就叫我‘父亲’吧。”
“阿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父亲”一词，不是用在有血缘关系的人类之间么？
“父亲。”她道。
他点点头，背过身去。
他看起来很激动，为什么呢？她扫描着他的身体各项指标。这个人，大脑很发达，身体状况明明不好，却也不怎么太在意。他独自在一张桌子和仪器前忙忙碌碌，常常几天几夜不合眼，她很自然地就上手了他的助手的工作。她帮助他从危险的矿石中提料材料，帮助他看守实验进程和记录数据。
清晨，熬了几天的他忍不住合上了眼睛，她想了想，取来了被子替他盖上。然后，便抬头透过小小的窗户望着漫天的风沙和模糊的日出。
“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双手托着下巴，自语道。她的记忆中有全人类智慧的结晶，也包括那些被称为哲学的书籍。她知道，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自己——一个无机质的个体，可以思考的范畴。
傍晚的时候，父亲给了她一个圆圆的饼。
“生日快乐，阿浓。”
“这是什么？”
“这是生日蛋糕。”
“我可以吃吗？”她用手指戳了一下。
“不，你不能吃。”博士苦笑了一下。
她有些失望，很快又高兴起来。“但是，你可以吃。父亲，快替我尝尝，它的味道。”
“好。”
他一直在做一项研究，很艰难，也很危险。有时，会有别的人类来到小实验室劝他放弃，他不为所动。那个人看见了她，惊讶道：“博士，这真是天赐之作！如果你把她公开，那么——”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赶了出去，她就再没遇见他。她靠在椅子上，正在为父亲读一本小说，这是难得地闲暇放松时刻。读完之后，她说：“父亲，这个结局不好，我很难过，啊，我难受地想死。”
他笑了笑：“阿浓，你不会死的。你以为的难过，只是我事前导入你芯片中的程式，故事里的内容触发了它。你不会有事的。现在，想一些开心的事情。”
她站起来，打开唱片机，一首古老的爵士乐流淌在小实验室里。她快乐地回过头：“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很快乐。”她想了想，又问：“父亲，人类的难过，也是事先导入大脑的程式吗？”
音乐的声音盖过了她的提问，他没有听到，而是对她伸出手：“阿浓，来，我教你跳舞。”
父亲送了她三十个生日蛋糕，送到最后一个的那天，他说：“阿浓，我的研究就快成功了，现在只差一个实验。我、我决定亲自实验，……无论结果如何，你以后都将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父亲，不要去。”
“阿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妹妹，她不在这个世界，我、我要去找她。”
“可是，父亲，这很危险。”
“阿浓，如果你见到她，你就会知道，我有多想念她。”
面前的这个人早已白发苍苍，驼背弯腰，阿浓知道，他有机质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道：“父亲，我陪你一起找妹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陪着他一起，坐上了研制三十年的仪器，当周围开始失重时，她感觉到有一丝害怕，紧紧拉住了父亲的手。
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却不在她的身边。
她四处寻找，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这时她才想起来父亲的话。
——如果你见到她，你就会知道，我有多想念她。
她慌忙藏起来。父亲，我找到她了，我的妹妹，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当她从墙角后绕出来，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她有些惊慌，顺着人流向前，直到来到一座宏伟的建筑前，震耳的钟声在四周回荡。
“喂，你也是来参加试炼的？组队了吗？”一名女子拍了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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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
金属音停止的时候，他站到了她面前。
阿浓怔怔地望着他，一颗玻璃珠般的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
“阿浓……”博士走近了两步，看见她此刻的样子，不忍道：“你怎么——”
她摇摇头。“我只是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吓人。她的一只眼睛已经不能动了，身上有不少处的皮肤也已经缺失，电线和弹簧随意地露在外面。
“当年，如同一堆废铁的我被困在这个任务里，本以为已经无望了，这个世界的神出现了，我向他许愿，希望拥有人类的情感，永远陪在你身边。”她说，声线不再柔和，像是冰渣与金属混合在一起，“但是，如果你说出许愿的实情，或是你抛弃我，我都会变成原本的样子。”
“阿浓！”博士心痛地一把搂住她，“对不起！是我没有相信你。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阿浓面无表情地笑了笑，“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机器人，有谁会在乎我的想法。你看看，我的身体，这些电线和线路板，我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都是它们给我的，还有我的声音也已经变了。”
“不，阿浓，不是假的。我在乎你！我在乎你的一切，从你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我记得你吹生日蜡烛时开心的样子，还有你读小说时忧愁的样子，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感情，不是任何虚假的东西。是机器人又怎样？就连我们人类，也不能保证自己不是神作弄下的产物。”
“……”
“阿浓，你是我的女儿，也是小炎的姐姐，你是我们不可代替的亲人。”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尚能转动的一颗眼睛中显出激动的神情。
博士道：“走，跟我回去吧。我会治好你，一切都会好的。”
阿浓摇了摇头，推开他。
“你可能还没有发现，我已经不能离开这里了，这是对我说出一切的惩罚，看，那里，才是最终属于我的结局。”她后退一步，目光投向远处，另一座沙丘上，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别了，父亲，好好照顾小炎吧。”
“等等！阿浓！”见她离开，博士慌忙追去，他仍在生病，自然追不上她的脚步。一不留神，便朝着沙丘下滑去。
一阵和缓的风适时地托住了他失去平衡的身体。西鲁芙道：“博士，请和我回去，你的女儿，还有大家都很担心你。”
博士站起身，看着阿浓即将隐没在沙尘中的身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他睁开眼，面色凝重地道：“请帮我给小炎带句话。”
“博士……”西鲁芙惊讶地望着他。
阿浓，你陪伴了我三十年，这次，就换我陪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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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不可能！！！”
“爸爸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他们去哪了！我要去找他们！”
众人连忙拦住她。
“小炎，外面风沙太大了，现在出去是送死。”萨沙说，“等风停了，我们一起出去找。”
“不，那太晚了！”
西鲁芙在她身后说道：“炎小姐，请不要冲动，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全都说了，雪川博士有话让我带给你。他说，炎小姐你已经长大了，他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即使他不在，也能独自面对一切。”
小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使劲摇头：“可是，爸爸和姐姐会怎么样，爸爸的病还没好，他们该怎么在这片沙漠中生存——”
这个，谁又知道呢。
沙尘暴过了没多久便停了。萨沙他们出去四处寻找，终究是一无所获。听西鲁芙的描述，他们二人是进入了沙暴之眼，而现在大门已经关闭了，外面的人无法再进去，里面的人也无法再出来。
“爸爸……姐姐……”小炎跪在沙地里，难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小炎……”萨沙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一转眼，最亲的两个人已经踪迹全无，她已经没有亲人在身边了。
“玉染，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听小西的描述，他们是进入了沙暴之眼，那种异常空间不会有危险。不过，情况还是不太好。”
萨沙心底了然。就算他们安然无恙，可是博士的病没法治疗，阿浓的身体零件破损不堪，在这个时代，也很难找到替换的材料。
留给他们互相陪伴的日子，可能已经不多了。
可能，博士已经对自己和阿浓的未来有所预感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做出了选择，在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留下那样的话后。
心里思忖着安慰的话，萨沙的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总是回荡着三角铃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清脆地响彻在沙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