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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出路 ...

  •   一个人,当你时刻惦记着要入睡时可能睡不着,但当你忘了睡眠这件事沉下心去做另一件事情时却很容易睡着,她就是在翻阅佛经时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时山洞里已经透进天光。

      时辰大约还是清晨,火堆已燃尽,山洞外的凉气不断的渗进来,深秋的山里本就很冷,况且他们又是在悬崖上。她拢了拢衣襟,往对面望去,空无一人。

      她起身出了山洞,看见他站在石台上,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周笼了些云雾气,明明衣衫残破了手臂也摔折了,却看不出一丝狼狈。她想,人与人果真是不一样的,同样的境地,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听见身后的响动,他回头,说了句,“醒了”。

      她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可是他就这样看了她半晌,仿佛不认识她般打量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站了片刻,矮下身子在地上捡了一把枣子,自己吃了半把,给他递了半把,她看他今天这个样子,自己吃枣子应该不成问题。

      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了句,“你留着吧”。

      她不明所以,他却转身进了山洞,嘴里道,“若吃饱了,就跟我进来”,语气既不算客气,也不算十分不客气,只是分外疏离,就像她现在对他一样。

      她没说什么,依言跟他进了山洞。

      他站在山洞左侧,打量着那里的墙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机关,她心里吃了一惊,他为何觉得这墙壁上有机关。她看了他一眼,忍住没有问。

      山壁颜色灰沉,触手冰冷,同样是石头。她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忽略的很多东西,这个山洞洞口规整,内里石壁又相对平整,并不像是风蚀形成或者水蚀形成,更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谁会在悬崖上开凿出一个山洞?

      将洞壁都查看过一遍,她没发现任何奇特之处,所有不平整的地方她都仔仔细细摸索过,每隔不远处也用手敲一敲来听声音,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停下来看着他,他早已不在左边的洞壁前,却立在那一条石案前,看着那盏油灯出神。

      “过来,”他没抬头,仿佛已察觉她的目光。她走过去,没见那盏油灯有什么不对。他往旁边挪了一步,道,“把它拿起来。”

      她依言而行,但那盏油灯仿佛在石案上生了根,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向左转了转油灯,没转动,转而向右,油灯底座与石案摩擦出一阵有些尖锐的声响,背后同时出现一阵沉闷的移动之声。他拉着她退到一旁,只见石案对着的那一片山壁上,一块一人多高半丈多宽的石块向内凹陷下去。

      那是一扇石门,门后有一条甬道,山洞内光线黑暗,只能看到甬道里两三步远,再往里就是沉黑一片,不知有多深多长。

      悬崖上有一块人工开凿出的山洞本已不寻常,山洞里又出现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惊讶之余她去瞧他的神色,没在他脸上见到多少意外之色。

      她往后退了几步,在靠近山洞洞口的地方坐下来,让洞外的天光照在身上。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她的话说的很慢,因为她说话时觉得心口有些疼,喉咙里又涌上来一点血腥气,遂捏了一粒枣子放进嘴里。

      他也在她对面不远处坐下,后背顺势靠着山壁,用几条破布枯藤裹紧的断臂搁在膝盖上,眼眸低垂,“怎么,怕我害你?”声音不疾不徐。

      她想,从两人掉下悬崖开始,他似乎从来不曾着急,虽然他平时也不是个轻易表露真实情绪的人,可人到了绝境之中,还能如平时一样沉稳吗。

      从刺客出现,到白衣美人出现,到他们掉下悬崖,她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东西,可就是找不出头绪。

      掉下悬崖之后在绝境之中她懒得掩饰自己的身份,那么有没有可能在这之前,或许还在邺城时,她就已露出了马脚让他识破了身份。

      可她也明白,即便是她的身份暴露,他想取她性命也犯不上绕这么大的圈子。若从狩猎开始,他就在下一局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那她充其量就只是一颗被稍带进来的棋子。

      棋子当然很难看透全局,她也不奢望看透全局,无论是在蝠门的棋局上还是在他的棋局上,她都只是希望保全自己的命。

      想透了这一点,她将脑海里的千头万绪统统摒弃,大多数时候过多的思绪都只会让人更加糊涂。她嘴里的枣子恰好嚼完,喉咙里的血腥气淡了许多,于是慢慢开口道,“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他忽然抬头盯着她,嘴角轻轻的翘起带着嘲弄之意,眼里神色有几分轻蔑,“好奇什么?”

      “好奇王爷怎么会恰好知道这山洞里有密道,又恰好知道这盏灯就是密道开启的机关。”她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多瞧他脸上嘲讽的笑。

      “因为我恰好知道一个故事,”他脸上嘲讽的笑容散去,只剩下冷意,那是他惯常的神色。

      山洞外刮来一阵风,她拉了拉破损的袖子,拢了拢还算完好的衣襟,压抑着喉咙里的咳嗽声,听他开始讲那个故事。

      齐国开国之初,西南边陲连接一小国花苗,花苗国有圣女教,其教主称圣女,那一代的圣女连寒烟来齐国游历,看上了齐国的药僧戒嗔。戒嗔是齐国白马寺高僧的徒弟,天资聪颖,生有慧根,自小在白马寺从高僧修佛学医,十八岁学成之时立志远游,成为行脚之僧,救人于病苦恶疾之中。

      戒嗔游历行医曾到西南边陲,边陲之地有许多关于圣女教的传言。

      在花苗受平民和王室尊崇的圣女教,在中原人眼里却是奸邪汇聚的□□。传言称圣女教教中人冷血无情,对于进入花苗的异族人先谋其性命,再取其钱财。也有传言称,圣女教聚集的是一群□□不堪的妖女,靠吸取男人的阳气延缓衰老,其中最狠毒的妖女当然就是统领全教的圣女。

      戒嗔遇到连寒烟,并不是在边陲,而是在靠近齐国京畿的小镇。连寒烟既不是杀人如麻的恶徒,也不是吸人阳气的妖女,连寒烟是个正当妙龄的女人,像山谷里一颗青翠的藤蔓,娇嫩而充满生机。

      戒嗔从小学佛,世上千万种传言都不曾从他心上过,所以自与连寒烟相识以来他从不曾抱着偏见去看她,他看连寒烟亦如看普通人,但是连寒烟看他,却并不是看普通人。

      她看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郎。

      花苗国民风奔放,不受礼教约束,连寒烟看上戒嗔喜欢戒嗔,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和尚就隐藏自己的心迹,她喜欢了就说出来,不得到戒嗔的回应就跟着他。

      戒嗔修佛之心坚不可摧,连寒烟看着他也好跟着他也好,并不会扰乱他的心性,可是他的心静,不代表其他人的心便不动。一个行脚医僧身边跟着一个异族的美貌女人,谣言渐渐从一种演变成千万种,演变到他觉得不能再放任她跟着他。

      可她跟着他,除了最初表明心迹之外,再不曾有任何出格之举,她甚至帮他采药,帮他照顾病人,他该用什么理由让她走。

      终有一日,他从山上采完了药,寻了一处大石坐下,向身后默默跟过来的人开口问,“施主为何一直跟着贫僧?”

      她没有掩饰,没有迟疑,“因为我喜欢你。”

      “施主喜欢贫僧什么?”

      “我爱大师好颜色,爱大师怜悯之心,爱大师渡人苦厄之举。”

      “皮囊终成枯骨,善心人人可持,贫僧只能治人伤病,并不能渡人苦厄。”

      她沉默了半晌,道,“即便皮囊终究是枯骨,人人都有善心,我欢喜的也还是大师你,大师不能渡人苦厄,却能渡我苦厄,我欢喜你,也望你欢喜我。”

      “贫僧不会喜欢施主。”

      她突然笑起来,“为何不会?”

      “贫僧之心,深植佛门。”

      “我等着你的心离开佛门的那一天。”

      “施主何必执着!”

      “大师又何必执着?”她脸上的笑容不减,继续道,“你同我说这一番话,是不是希望我离开?”

      他不语点头,她清脆的声音再度在山谷里响起,“我也曾听过一句佛偈,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你既然心未动,何必怕我跟着。”

      他默然无语,她起身离去,这是她第一次走在他前面离开,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失神。

      他在那块大石上坐着,直到弦月挂上树梢,心中已将心经默诵了二十遍。

      从此之后,对于身后跟着的女人,他未曾再多说一个字,若劝解无用,那么等到她跟的厌烦了,总有一日会离开。

      他等她离开,并没有等太久,对话过去半年之后她便悄无声息的离开,可是她的离开也不过半年。

      半年之后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面色有些憔悴,“大师待我之心还未曾变吗?”

      他双手合十,默然不语。

      “那么请大师跟我去一个地方,若大师能一直铁石心肠,我再不纠缠。”

      她话说的决绝,他没有拒绝。她带他去的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山谷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云雾掩映之中,也不知山峰在何处。

      “大师可曾在半山腰看过风景,我带大师上去看看。”

      她没等他回答,已带着他攀上绝壁,借着崖壁上几棵绿藤,她将他带上了悬崖上一座向外伸的石台之上,那石台不过一丈见方,上下望去皆是云雾,并不见好风景。

      “我花了半年时间,为大师打造了这个居所,大师在此潜心修佛,必能有所成。”

      她虽有执念,可他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这份执念囚禁他。

      石台后有一处山洞,洞里一条石案,一盏油灯,一摞佛经,她确然是想让他在此处潜心修佛。

      他从十八岁走出白马寺之时,便立志要游历四海,助人摆脱伤病疾苦,如今还只不过将齐国大地走了一半,至于齐国之外的苗疆、瀛洲、西域,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

      “此处高过百丈,离崖顶亦过百丈,大师若不想潜心修佛,有两条路可走,一可从此处跳下,不管能否留得住性命,从此之后我都不再打扰大师。第二条路在你身后的山洞里,若哪一日你待我之心有所改变,必定能从山洞里寻到一条路到我身边。只是这条路你若走了,从此便不能再修佛,只能与我相伴。我可以陪你游历天下,亦可以陪你治病救人,只求你能欢喜我。”

      听她说完,他沉默了半晌,走到山洞里长案前坐下,翻开佛经开始诵读。

      她脸上带着浅薄笑容,离开之前说了句,“大师果然是佛心坚定,不过我心亦坚,我会在路那边等你。”

      她离开之后再不曾出现,每日只有一个送饭的小僮由山壁上来送给他日常饮食,他从没想过去找山洞里的那条出路,也从没想过从石台上一跃而下,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运气。

      他果真如她所安排的那样,潜心修佛,直到两个月之后,那送饭的小僮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前,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日送来饭食。

      他本以为这是她新的计谋,想要以饥饿来逼他屈服,可小僮的解释却立即否定了他的想法。

      两个月之中发生了很多事,例如齐国意欲收服西南诸国,花苗首当其冲,例如两军开战之时花苗王室素来倚重的圣女教在两军开战的迷雾林里摧醒噬魂阵,吞噬无数齐国士兵。齐国军队由此元气大伤,齐国收服西南诸国的计划也就此破灭。

      让齐国军队元气大伤的噬魂阵是圣女教初代教主为了护卫花苗部下的鬼阵,需要初代教主的后人流尽鲜血牺牲性命才能唤醒,圣女教教主代代血脉相承,传到连寒烟是第八代,她完成了护卫花苗的使命。

      “教主说,若她死后您还未做出选择,便让我带您下去。”

      哗啦一声,石案上的经书被风翻动,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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