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拢倒拐》江窥谷

14、九里堤

　　林四年在后院亭子里坐了一下午，尧典正也在亭子里待了一下午，帮拉姆收了一些菜，都处理好了放冰箱里，又给花剪了残枝浇了水。
　　他并不是在陪林四年，他是真的在做自己的事，全程没有和林四年说一句话。

　　林四年在日落的时候洗了澡，没吃饭，倒头就睡，活活睡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在进考场前先去了一趟医院，知道一切顺利之后才安心进考场。

　　上午语数，下午英语和理综，晚自习前成绩就出来了，好家伙，直接掉到第八名了，林四年拎着书包在大家都准备上晚自习之际大摇大摆走出教室时，班主任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

　　都怪自己，自己折腾来折腾去，周末都没有怎么看书。
　　但他不知悔改，这会儿也没打算回家学习，先骑车去了张阿姨的花店。

　　张小琼放学比林四年早，已经在店里了，正在整理一整天经营下来的残花。

　　林四年在店里逛了一圈，看着各种颜色各种姿态的花，又全是花香，心情舒畅了一些，把书包一甩，蹲地上和张小琼一起整理残花。

　　“拉姆呢？”林四年问。
　　“我放学到店里之后她就回家了呀。”

　　“唉……辛苦她老人家了，她白天不在，我看南瓜脸都要愁烂了。”
　　张小琼嘻嘻哈哈笑了一阵，这人就这样，只要她妈不发病，就永远的天真灿烂，只要她妈一发病，天就塌了。

　　张小琼发现林四年满身的汗，关切地问：“你今天没打球吧？”
　　林四年颓丧地说：“今天考一整天的试，打什么球。”说完，他又举起右手，“上次打球断了，现在还没好全，还打啊？”

　　张小琼格格地笑，心里没有心事，话题就扯开了，问：“说真的，昨天你抽血的时候，帮你接电话的是谁啊？”

　　林四年无奈，屁股往地上一坐，“都说了，是朋友，具体点说，就是邻居，隔壁特产店的老板。”

　　“啧，”张小琼看热闹不嫌事大，“那老板知道你是想傍他吗？”
　　林四年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花一扔，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浪费。”

　　张小琼可心疼她家的花了，赶紧捡起来，“哎！扔什么扔！这卖不掉的我还要带回家插瓶呢！”
　　林四年已经背上了书包，听到这一句，又默了，回头粗略得看了一下店里的花，重新蹲下十分和气地问：“哎，张小琼，我想买点花，给我打个折呗。”

　　张小琼抬眼盯着林四年看了好久，疑惑地问：“你家后院种那么多花，还要到我家来买？”
　　林四年马屁拍得十分爽快，“我家都是些什么花，什么大丽菊，什么牡丹，俗死了，真的！都没你家店里的花好看！”

　　张小琼抿了一下嘴，“晚了！上周七夕，打七七折，你不买，现在没折扣了。”
　　“不是，”林四年给张小琼把剪好的花束起来，“看在我们发小的份上，就七夕的折扣卖给我吧！”

　　张小琼十分为难的样子，“嗯……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恕我直言，单身狗，你买花送谁啊？你和林十一吵架了，她又不吃送花这一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四年站起来径自去挑花了，还一边嘟囔，“你管我送谁呢。”

　　林四年单手抱着一束蓝色妖姬，一手扶着自行车龙头，在下班高峰期和公交、私家车、电动车、行人斗智斗勇生死竞速，终于把蓝色妖姬护送到家。

　　尧典正不在，林四年早晨五六点钟出门时就发现尧典正店里没人，不知道是还没起床还是已经出门了，现在又没人。

　　没人正好，果然，花瓶里上次尧典正插的绣球已经蔫掉了，林四年把它悄悄换成新鲜的蓝色妖姬。

　　花瓶太小，花束太大，还多出一支来，林四年打算悄悄插在林十一屋里。
　　林四年想：你哥我已经够让步了，林十一你最好不要不知好歹。

　　为了防止被突然回来的尧典正撞个正着，林四年蹑手蹑脚地打开了特产店的后门，打算从后门溜到自己家里，刚打开门，又和林十一碰上。

　　林十一应该是刚打算上楼，手里还碰着晒干的床单被褥，看见他哥鬼鬼祟祟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玫瑰花，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啪嗒啪嗒地上楼去了。

　　“给惯的！”林四年骂了一声，然后收回了把蓝色妖姬插在林十一屋里的想法，又重新走到特产店大堂，死活把多的那一支给挤进了花瓶。
　　“我全给尧典正了，一支都不给你。”

　　下周一还得考试，林四年可不想再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了，于是这一周过得十分充实，早上早到上课，中午去医院看张阿姨，和张阿姨母女俩一起吃午饭。

　　下午回家前去一趟花店，给尧典正换上最新鲜的花，头一天的花也还没蔫掉，怪浪费的，就取出来插在自家晾衣服的小平台上。

　　不巧，林四年天天趁着尧典正不在，悄悄地换花，天天被林十一撞上，于是这场冷战注定旷日持久。

　　终于熬到下周一，周考成绩依然在晚自习前就出来了，很好，年级前四！林四年这次没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嘚瑟坏了，回家也不熬夜复习了，拿了本闲书当幌子，大晚上的坐院里盯着尧典正门缝透出来的灯光看。

　　他最近时间抓得紧，连游戏都不怎么打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不怎么和尧典正碰的上面，可是他能够感受得到，尧典正最近也很忙，时常的不着家。

　　林四年晚上睡得晚，有时候听见拉姆问晚归的尧典正，尧典正的声音总是带着疲惫，说从医院回来。

　　是不是病情又恶化了？已经到了要每天都待在医院打点滴甚至做化疗的地步了吗？

　　林四年一阵心疼，又想起自己上周的事情，明明约尧典正去基地看熊猫，结果还让尧典正背他回家，出一身汗，一定很累吧。

　　林四年对绝症什么的不了解，他想：会不会……是因为背我那次太累了，加剧了病情恶化的速度……
　　不会吧不会吧，这样我真成千古恶人了。

　　正自责着，特产店的后门嘎吱一声开了，尧典正走了出来。
　　门内的光大片头投射出去，直接扫到林四年身上，林四年都来不及躲。

　　尧典正收了晾在院里的衣服，注意到了林四年，笑着问：“今晚不做题了？”
　　林四年很生硬地笑了一下，“前四稳住了，可以放松一下。”

　　尧典正又把衣服挂上去，走进亭子里坐在林四年对面，歪着头看林四年手里书的封皮。

　　林四年一双眼睛从闲书页眉探着尧典正，“看什么？”
　　尧典正慢慢抽走林四年手里的书，调了个头翻着，一边说：“书，拿倒了。”

　　林四年随机应变，狡辩说：“学霸嘛，看书都倒着来，这叫倒背如流！”
　　“你们高考还考《成都通览》？”尧典正顺坡下驴。

　　林四年没回答，然后无缝衔接地把话题叉开，“今天拉防空警报了，听到了吗？”
　　尧典正点头，“听到了，当时正好在医院，还挺大声。”

　　“没吓到你吧？”林四年脱口问了一句。
　　尧典正一向温和如水的脸上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会被吓到？”

　　“呃……国外九一八的时候又不拉防空警报，怕你不习惯……害怕。”林四年说得很慢，越说越小声，特别是“害怕”两个字，几乎像是默念了。

　　然而再小声也被尧典正听到了，他说：“不害怕，在国外听见防空警报才害怕，不是暴乱游行就是枪杀案件。在国内……听见防空警报，还觉得挺安全。”

　　“安全安全，”林四年附和，然后又没话找话，“那最近有去安全的神州大地天府之国到处走走吗？”

　　“没时间，”尧典正放下书，“就去隔壁和宽窄巷子逛逛，倒是想走远点，总是没时间。”

　　林四年字斟句酌，非常艰难地、小心地问：“那个……你要，一直待在医院吗？”
　　“嗯，”尧典正摩挲着书脊，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聚不起焦来，“不过这周末有时间了，可以自由安排。”

　　尧典正说完，抬眼看着林四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在等着林四年回话。
　　林四年才没这功夫呢，他仔细分析着：武侯祠？宽窄巷子？

　　清心寡欲、人间烟火、曲径通幽，的确像是将死之人爱去的地方，可是……尧典正说还没机会去远一点的地方呢……

　　“啊……”林四年终于回神，猛地问：“你什么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来着？”
　　尧典正似乎已经等了好久，声音平稳而有力，“这周末，除开周六上午。”

　　“这周六啊！”林四年立马就咧开嘴笑了，笑得像个二傻子，和他痞里痞气的寸头很不搭，“我周末也自由安排，要不要出去玩？去远一点的地方？”

　　“不在家做刺绣了？”尧典正轻声问。
　　林四年像个含羞草似的，被尧典正轻轻呵了一口气，马上把叶子合了起来——他夺过书，“不做了！能挣几个钱，不够我生气的本钱。”

　　他指的是林十一，这兄妹俩还冷战呢。

　　距离周六还有四天，林四年每天按部就班上课打球，期间张阿姨终于出院了，于是他从张阿姨店里拿花更加大摇大摆了，因为张阿姨给他打半折。

　　拿花一时爽，插花火葬场，这周尧典正待在医院的时间比上周要少，林四年的“作案时间”明显变短，每次都在被尧典正抓现行的边缘疯狂试探……

　　垂心吊胆的除了每天悄悄往特产店的花瓶里插花，还有上课玩手机——林四年这周都没好好上语文课，语文课铃声一敲响他就开始找攻略，终于在周五早晨定好了目的地——都江堰。
　　周六下午走，周天晚上回，两天一夜，够了够了。

　　访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多修身养性啊，和尧典正的性格很符合，尧典正一定会喜欢。
　　死前去一趟都江堰，说不定连骨灰都想埋在那了呢。

　　林四年周五了个大早跑去院子里，装模作样地和尧典正一起看书，一直在旁边叨叨叨，叨着叨着就蹲在了石凳上，一蹲一起的，头也一点一点的，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说着都江堰是怎样的适合养老……

　　林四年的书这次没有拿倒，于是尧典正也没有纠正，只是专心致志看着自己的书，嘴角抿着，一直带着上扬的弧度，等到林四年终于叨完了，才终于移开书，捏了一下林四年的脸：“小兔子，少熬夜，你眼睛都快红出血来了。”

　　尧典正又笑了一下，起身就离开了。
　　林四年蹲在石凳上，上肢以思考者的姿势保持了至少五分钟，然后不作声地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果然像只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