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白（修订版）》零团子

42、（四十二） 难测

　　“放开我！紫瑾你疯够了没有？起开！——”
　　怒叱此刻于紫瑾而言全做充耳不闻，这更激发出展昭满腔愤懑。手动不了，于是右肩猛地撞向紫瑾，把那化身狂兽的云梦主人撞得翻了个身，趁此间隙展昭立马滚到一边。
　　“又要跑？哼，有意思。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陪你慢慢玩游戏。”
　　紫瑾嗤笑一声又扑了上去。
　　这回展昭非但不躲闪，反朝紫瑾方向滚去，滚动的同时单腿下扫，脚尖斜插泥地——那是湛卢剑柄的所在。湛卢一被挑飞，即在空中旋出夺目流光。间不容发下又是一脚踢向柄端，只听“嗖”地一声，湛卢破空疾飞。
　　紫瑾万万没料到展昭有此一举。他们之间距离极短，加之展昭动作一气呵成，紫瑾仅勉强侧身避过，左臂还是不慎被剑锋划出一道深口。
　　血，渐渐在紫衣洇晕染开。
　　紫瑾则因险些折在展昭手里气白了脸。

　　“姓展的，你欺人太甚！”
　　一条白绫冷不丁飞来缠住展昭脖颈。
　　白十一出手狠命一扯，便将刚费力坐起的展昭又拖倒在地，另一端甩向上方粗枝，随后飞身抓住那头，猛地下拽。
　　展昭只感觉身子腾空而起，感觉那勒住颈项的白绫瞬间收紧。然而，他没来得及感觉到窒息。只因两道剑光比窒息来的更快，快到不可思议。
　　一道，穿破了白十一的肚肠，沾满鲜血插入地间，摇摆嗡吟不绝。
　　是湛卢！
　　一道，划破了绕颈白绫，同时一只熟悉的手掌托住了展昭的后背。
　　是云浪！

　　白十一无力倒地。
　　她茫然看着那远远一身随风飘动的紫衣，看着她主人那张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孔。
　　或许，她早该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她不悔。她唯一懊恼地是自己手脚太慢，没能干脆利落地杀掉展昭。于是临死前，她不甘休地向前匍匐，仍有话要说。
　　“主人……放手吧。否则……否则这个男人会害死你的……。总有一天……你会为他而死……。主人……主人，相信我……。”
　　“我信你。”紫瑾没有动，但眼神却已如绸柔软，“但是，为他死，我不在乎。”
　　白十一最后看到的是紫瑾眼中取而代之温柔的坚毅。
　　她最后感觉到的是心在绞痛，为紫瑾，也为她自己。
　　原来……世上的痴人都是自己愿意痴的。
　　她，多此了一举。
　　她的人生难道不也算是多此一举？
　　了悟含笑中，生命已然消熄……

　　当用自己那只手揽住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肩头时，不止身，白玉堂觉得整颗心似也在颤抖。
　　眼看着展昭跌落他怀中，然后两人同时狼狈倒地。因为他们哪个都无法站稳。
　　于是，他惊奇地发现，那人也在颤抖，且比他抖得还要厉害。
　　“猫儿，你还好吗？”
　　低头，对上那双闪烁着千思万绪的双眸。
　　他看得出展昭的不自在，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要回避他的视线。却是他自己，成了懦夫，逃开了。于是他仅仅注意到与自己那沾了残血变得艳红的唇色截然不同的展昭的唇色——干涩，发白。
　　“还好。你呢？内伤如何？”
　　“死不了……。”
　　突然眼眶阵阵发热，他的关怀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情谊依旧呢？
　　只是已有的感情确是变化了，变化得谁也看不懂了。
　　曾以为，感情怕的是淡，决不会是浓。现在……他却迷茫了。
　　“福祸与共，悃愊无欺”——这誓言才许下多久啊，曾经听来如此动人。现在，他已不敢预测他变质了的感情是否仍能轻易触动对方的心。
　　也许，他们之间已然走到了头，这场交集过后终将会背道而驰……形同陌路……。
　　不，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白兄，你发什么呆？那个疯子来了！——”
　　萧乘风的吼声尤若在耳。白玉堂只觉眼前一花，视线同时侵入青紫两道身影，随后便闻一声清脆的掌击响彻。白玉堂定睛一看，竟是萧乘风与紫瑾单掌相抵对到一处。
　　“快走！”萧乘风又累上另一只手，拼尽全身内力拖住紫瑾。同时，他向苏白投去一眼，眼神迫切又满是复杂，“苏……苏白，请帮白兄和展兄离开……。”
　　苏白愣怔抬眼，却没搭话。
　　“拦住他们！”紫瑾亦吼起来。
　　立时，八条白影飞落，分别向三人相继射出白绫拦阻。
　　白玉堂辛苦砍断其中三条，谁想余下的却分别缠上了他与展昭。
　　难道，他们真就这样完了？
　　不，不对！
　　白玉堂忽然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一只手，那只手抓起缠在他臂膀上的一条白绫，而后又去抓另一条，而后是剩下的。抓不过来干脆缠到自己手臂上，这一缠便将整条胳膊给缠肿了。
　　白玉堂明明看到苏白面上含笑，却笑无笑意，冷酷至极。只见其双掌一绞，又一分，瞬间将那三条白绫崩成碎布，飞撒漫天。
　　展昭对上苏白迎视而来的眸子，一声“多谢”尚未彻底吐露，唇口已被苏白捂上。
　　苏白笑了，幽声道：“你还是不要这么快谢我才好，否则你会后悔的。”
　　白玉堂有听没有懂：“苏白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笑容突然僵滞，苏白眼神突变，迸出凛冽寒光。冷不丁地，他一掌击上右肩，将毫无防备的白玉堂打飞出去。
　　“玉堂！——”展昭喝阻不及，回眸望向苏白时已透出恨意，“你个无耻小人！——”
　　苏白眼神冷漠，似充耳不闻。他压根不看展昭，反是一把揪住衣襟，用力一抛，已将展昭犹如货物般扔到了紫瑾面前。
　　此时的紫瑾恰好振开萧乘风，对于这等极具戏剧性的倒戈相向，也是颇为讶异。他没有去扶展昭，而是颇有兴趣地盯着那苏白，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笔交易。”
　　“交易？”紫瑾呵呵笑得嘲讽，“说来听听。”
　　“我知道你看白玉堂与那萧乘风不顺眼，一句话，我帮你杀了他们。”
　　“交换条件是什么？”
　　“你放我一条生路。”
　　萧乘风愤怒了，嘶吼道：“苏白，你真是丢尽了萧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苏白冷冷瞥萧乘风一眼：“萧乘风，我姓苏，不姓萧。”
　　“为了苟活，你打算助纣为虐，连你一直在争取的萧家名分也要舍弃吗？你个懦夫。”
　　紫瑾饶有兴致道：“的确，看不出你居然会贪生怕死。你这个交易听着有点意思，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他们？”
　　“你不杀他们？”苏白有些意外，不过略想了想，又满目了然，“依着你的个性自当赶尽杀绝才是。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不杀只是为了做给展昭看，不想他更加讨厌你罢了。却保不齐事后会叫你这群手下来清理门户。呵，其实大可不必。以展昭的聪明才智，若是他二人死了，无论是谁动的手，他都会想到你头上。”
　　见紫瑾露出沉思的表情，苏白不由笑了，意外表露出一丝得意：“还考虑什么呢？我们自相残杀，你不是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展昭他也动了心思。” 睨了眼展昭，紫瑾冷笑一声：“适才你甘愿为他挡下胞弟的一剑，可见，你有为他死的觉悟。这会儿，你又怎会调转矛头，去杀他重要的朋友？你就不怕他恨你？”
　　苏白沉默片刻才道：“即使他恨我，我也要继续活下去。”
　　“所以你要放弃他？”
　　“朗月悬于玉宇之外，若无羽衣飞天，又岂是我等凡俗可企及的？”他抬头看天，叹息声悠长而深远。众人听得懂他这是将展昭比作天上白玉盘，只是忽然如此尊崇实在与先前杀伐决绝截然相反，令人困惑。惟有极少数懂的能知他此言是发自肺腑，而非戏谑捧杀。
　　“去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奢望。本来这种感情出现就是错误，是妄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浪儿不会死，这个神权山庄也早已在我们兄弟掌控下了。即使所有的仇怨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可如今，我连想的念头都不会有了。因为没有悬念，我很清楚现在谁才是真正的掌局人，你云梦主人铁了心要的人，谁又抢得过你？”
　　“你能这么想就好。好，我答应你这笔交易。不过，你只需杀白玉堂一个就够了。”
　　“那萧乘风呢？”
　　“他不用死。他是这里我唯一不想杀的人。”
　　苏白皱眉，“我不明白。”
　　“理由很简单。他在展昭最危难的时候援手襄助，此后也一直照顾有加、重情重义，为此甚至不惜背锅担下污名。他对展昭有恩，所以我不杀他。而且我也知道，他是你们三个中唯一对展昭心怀坦荡、诚意相交之人。”
　　“他对展昭更像对父兄辈的敬重，所以我知道，他对他好，并不是源自情爱。”见萧乘风深锁眉头，紫瑾笑意更浓，换了说话对象继续言道：“只是你那可笑的弟弟非一口咬定你和展昭是那种关系。……呵，两兄弟真是情深啊，你要为弟弟报仇，你弟弟为了帮你恢复伦常不惜要杀掉展昭，害他受了不少罪。当然，这本与你无关，但却因你而起。我紫瑾向来赏罚分明。我饶你不死，但是，我却要你留下一条胳膊。”
　　“要我的胳膊？你凭什么口出狂言？”萧乘风怒道。
　　“就凭我有狂的权柄！”右手捏拳，重重一握。紫瑾视线冷冷从三人面上扫过，“你们不过皆是我砧板上的鱼肉，我要杀你们简直易如反掌，全凭心情。所以……。”紫瑾将视线再次对准了苏白，“你最好如你所言，帮我杀了白玉堂。而我，向来说一不二，决不食言。”
　　“好。”苏白毅然颔首，他走到白十一的尸体边，霍然将湛卢拔起，略一挥剑，甩去剑身遗留残血。然后又稳步走回紫瑾面前。
　　“我还有一个要求。”他道。
　　“讲！”
　　“你能再让我和展昭说两句话吗？”
　　紫瑾斜睨着他，思忖良久，方点头允了。
　　于是苏白将展昭扶坐起来，他的手本搭在展昭肩头，却被展昭抖肩硬甩下去。展昭恨恨瞪着那半蹲于自己眼前的人，第二次生出想将人撕碎的冲动，第一次是对那紫瑾。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展昭口气半点不善。
　　苏白淡淡笑了，仿佛展昭的义愤填膺对他不痛不痒，“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我根本不屑恨你。”
　　淡淡的笑仍是没有丝毫改变，唯一动摇的是眼中那抹愁绪。
　　“也许有一天你会原谅我。……但他，我不得不杀！”
　　眼神瞬间变了，凛冽刺骨，恍要将展昭的坚韧给捣个稀烂。
　　杀气！
　　是杀气！
　　他，要杀的居然是他！
　　躲已经完全来不及了，湛卢朝他的小腹猛地刺来。

　　展昭从没有想过，哪一天他居然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也许，人生便是如此——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