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枯目

7、施救

　　花朝节前会已经开始，祭台下挤满了人，几位老者祭完祖先，便坐到楼上的看台上。萧伯秦也在其列，是唯一的一个青年才俊。台上几位佳人隔着布帘坐着，台下摆着各色花卉。
　　每位佳人手上都系了一根红绳，想娶得美人归的男子，上台回答姑娘的一个问题，如果姑娘满意，就将红绳系到男子腕上。第一位姑娘已捧着红绳从帘后走了出来，样貌端庄清秀，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温婉柔情。台下立即有十几个男子上台，其中竟还有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小玉摇摇头，惋惜地道：“这姑娘可真惨，要在这些个男人里头选。”
　　秦昭阳笑着道：“那倒不一定。”
　　台上佳人柳眉一弯，笑着退回帘内。一旁的丫头上前笑道：“姑娘的问题是，各位的母亲的生辰和兄弟的鞋码可知道？”
　　台下一片耸动，问母亲的生辰，在一个孝字，而问兄弟的鞋码则是问的和睦，可见这女子知书达理，何人娶了去，乃是福气。
　　那老头抢着道：“老母去世时，我还年幼，家父从未提过，所以不知。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台下一阵议论声。
　　一书生抖着声音接着道：“母亲生辰八月初八，吾兄早有妻室，鞋码不由我费心。大丈夫应以大事为重，怎能居于小节？”说得这番话倒是与这人外表不搭。
　　其余几人相继回答，有数人不知其母生辰而显得局促。最后回答的是个小伙子。
　　小伙子着布衣，倒像是杂役。“我娘是我捡来的，五年前去常州为剑庄采购时捡到的，像是被遗弃的，之后便以见到之日为她老人家生辰，只因她又哑又瞎。我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三，脚长得快，前日为他买鞋量的是这么大。”说完慌慌忙忙从怀里掏出一截绳子，便是一个脚掌的长度。
　　“看来这小姐找到托付终生的人了！”小玉呵呵一笑，秦昭阳却点点头默不作声。
　　“明日还要为萧博弈驱毒，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秦昭阳看着台上佳人往铸剑坊的男子手腕上系了红绳，微微一笑。
　　小玉走在前，他跟在她身后，如此一前一后的行到长街的尽头。河边是一排排垂柳，亭中有人。借着柳树上装饰的艳红灯笼的微光，一中年胖男人立在亭子里，两个侍从打扮的年轻人对着一瘦弱少年拳打脚踢，恶言相向，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一只胳膊显然已经脱臼，无力的扭曲在身后，那正是方才撞上了小玉的少年。
　　“看来还真是冤家路窄！”小玉阴着脸道。
　　秦昭阳已一跃而起，抬腿便一脚将二人踹到湖中，中年男子大骇，油光锃亮的前额渗着汗，大叫一声救命，转身便跑。秦昭阳不由分说将少年扶起。小玉嘻嘻笑了声，一粒金色药丸弹指射出，正中逃走那男子后颈，药丸爆开，洒出白色粉末，对方不敢停下，大叫着往前跑。小玉摸了摸鼻尖笑道：“看他不被我新研制的‘死了都要吐’折磨个半死！”说完转身，却见秦昭阳直直向后倒下，竟昏倒在地。
　　小玉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只知心中腾起无尽恐慌，竟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凝固，被梦魇住的无助和惶恐。月光正美，微风正煦，却顿觉天崩地裂。
　　他沉沉昏睡着，小玉试了试他的额际，是灵力耗尽之象，想必是用了离火这招，当初师父教他二人离霜和离火，却未想到是这般结果。确定无大碍了，才将软衾盖严他的身体。
　　方才顺便带回来的小鬼端来热水，“他应该没事了吧？”
　　小玉瞪了他一眼，用布巾擦了擦秦昭阳的脸颊。头发总是挡住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英挺的鼻梁，紧阖的眼，轻颤的睫扇，斜飞入鬓的剑眉，瘦削如刀刻的脸庞，小玉楞住了，若非成天和这人呆在一起，又怎么会忽略这么一个俊美的男子？
　　“你在想什么呢？看着人家还一脸口水，恶心死了。”小鬼毫不客气的道。
　　“要你管！”小玉脸红到了脖子上，“对了，你可别跑了，还没找你算账呢！钱袋还我！”
　　小鬼别别扭扭地擦擦鼻子，嘟囔着道：“还记得银子的事。”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到。”小玉故意道。
　　“我没银子了，花光了。”
　　“怎么可能？你给我老实交代！”小玉一脸威胁，“这里可是知州大人家，你可别想蒙混过关。”
　　小鬼哼哼了两声，只得开口：“钱我都给小虎了，连同刚才在集市上偷得另外一个人的。小虎他娘病了，要吃药，他爹有残疾，小虎是我拜把子的小弟，我这做大哥的自然要帮他的。反正我也没爹没娘，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就决定做个侠盗，劫富济贫！偷东西我可从来没有失手过。可是今天算是碰上个灾星。”
　　小玉听他说得轻松，却是心里一动。
　　她不自禁地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年夏天。
　　一个小名叫改的小男孩独自坐在河边钓鱼，夏日傍晚的夕阳别样的红，鲜艳得像血。河边的红蜻蜓四处游荡，时而停歇在他的肩上，时而停歇在他的钓竿上。
　　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沿着河一路追逐一只于众不同的金色蜻蜓，蜻蜓飞到了河中间，小姑娘却也傻傻的追到了河里。小男孩丢下钓竿，将小姑娘救上岸。
　　睁开眼，小姑娘没有哭，反而将一双晶莹的大眼睛咯咯地笑成了那晚的月亮。改欢喜的摸摸小姑娘的眼睛。
　　“娘子。”小姑娘微弱的声音很甜，那就是秦昭阳听见的最美的声音，也是小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十二年了，竟还记得这样清楚。小玉露出温暖的笑，看着榻上的秦昭阳好久，才回头对那小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愣了愣，红着脸道：“我可对丑八怪没兴趣！”
　　小玉一时气结，“你这臭小鬼，小心我毒哑你！”
　　“野种！别人都叫我野种！”小家伙突然大叫。
　　小玉却笑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原本低着头的少年诧异的瞪大眼睛望着她。
　　“就叫怀澈吧！”小玉拍了拍他的头。发觉那小子竟眼眶红红的，别过头去不看她。
　　“是谁准你胡乱给人起名字的？”
　　听到这话，小玉立刻忍无可忍，立马杀人的心都有了，这不知好歹的死小孩！
　　“可不许反悔！这名字可是你取的！”小鬼抬头，望着她笑。
　　小玉点点头，“那当然！”小玉伸出手，将小指伸过来，“拉钩！”
　　“幼稚。”他伸过手指，勾住她的。两人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跟我们一起走吧。”
　　清晨，窗前的鸟叫将秦昭阳惊醒。他缓缓睁开眼，身上很疼，他试图起身，却发现床前趴着一个人。胸口顿时一股狂潮涌过，倍觉温情，心中一暖，还有一丝丝的不舍得。秦昭阳愣住，小玉被惊醒，见他醒来，竟像猫碰到老鼠似地猛地将他扑倒。
　　“嘶！”秦昭阳咬牙挺住，却感觉胸口湿了一片。
　　“我见你老不睁开眼睛，好担心！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小玉哭得水漫金山，秦昭阳却笑了。
　　“我没事了。”
　　小玉死死抱住秦昭阳的脖子，不肯撒手。“我知道。”
　　秦昭阳掰开她的手，看着她不做声。
　　小玉难得一脸乖顺，看的秦昭阳迷糊了。
　　“小玉，今天就要为萧博弈驱毒，你去准备准备吧！我没有什么大碍的。”
　　“萧伯琴派人准备着呢，你不必担心。”小玉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倒是我有话想告诉你，我觉得是师父叫萧伯琴在此等我们，师父可能遇上了什么麻烦，不想牵连我们，于是让他帮忙隐瞒自己的行踪，而师父遇到的麻烦，可能跟望仙楼里的那些人有关。”
　　“我估计师父应该是往益州一带去了，时日恰好相合。而那帮武林中人应该是为了那把剑，只有师父才知道剑的秘密，但又有谁人是师父呢？”秦昭阳问道。
　　“我们遇见师父不过是五年前的事，师父虽然失忆了，但指不定原来是什么大人物，江湖上有人认得他也不稀奇。”小玉解释道，“如此说来，我们得快些找到师父才行。”
　　“不，我看我们还是跟着这帮人的动向，免得被人抓来当把柄要挟师父，反倒拖累了师父。”秦昭阳想了想，捂着伤口，“我连你都保护不好，根本就没有资格跟着师父。”
　　“昭阳。”小玉看着她，“师父平日里是古怪冷漠了些，但绝不会嫌弃你这徒儿，他打通你我仙根，教我们仙法，断断不是假意，师父更像我二人的大哥，哪有大哥嫌弃弟妹的道理？所以昭阳，你别再自责了！”
　　“我明白。”
　　萧伯琴忙里忙外，生怕有一点闪失。
　　小玉将榻上萧博弈扶起，对一旁的萧伯琴吩咐道：“关窗。”后者连忙动作。小玉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倒进香炉里燃着，顿是一股药香萦绕。萧伯琴帮他扶住弟弟，屏住呼吸，不敢怠慢。室内烟雾缭绕，恍若仙境。小玉打开一旁的布包，取出一根银针，她右手微微画弧，食指竟燃起一簇紫焰，将银针仔细灼烧以后，小玉点上他心门两道大穴，左手扣着他的脑袋，对准他的颈项封住血脉。又取一针。
　　小玉深吸一口气，凝神定气，当她轻合上眼时，秦昭阳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安。小玉身体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金光，渐渐凝聚到手上，手掌轻轻附到他心口，将他心口内异血打散。当小玉再次睁开眼时，屋内的两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玉命人拿来盆，顺着他右臂的脉络刺了三个血口，顿时有黑血潺潺流出，萧伯琴一惊。小玉挥手道：“别慌，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你将他放平即可。”
　　萧博弈略带稚气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无力。小玉轻轻试了试额际的汗，回头看了秦昭阳一眼又立即将视线收回。她站了起来，小玉低头端详了榻上少年片刻。
　　“待会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们都别惊慌，将三夜沉甘露喂我服下即可。”
　　秦昭阳腾地站起来，小玉忙将他喝住，“不许动！”
　　秦昭阳不理，上前道：“我要陪着你。”
　　小玉心里一暖，点点头。萧伯琴看着这二人，心里有些微痛。
　　小玉双手抬起，金光又起，在少年身体之上纠结成一金色的球，微微还有些电气闪烁。萧博弈身体顿时一颤，心口显现一朵图印。金球仿佛使力击破图印，僵持斗法，看的人心绪也乱了。小玉额上的汗流的厉害，但身旁的两人都不敢妄动。熏香将尽，秦昭阳与萧伯琴二人都开始不安，光阵既不稳定，药香也渐渐淡去，再观小玉面色苍白，人谁也安心不下来。小玉睁开眼，再相持下去，恐怕越是不妙。
　　“小玉！”秦昭阳惊唤道。只见小玉咬破了朱唇，极力施为，光球顿时大放光芒。“轰”一声巨响，光球与图印同时崩溃，金光夹杂着深紫妖气渐没。小玉被震开几步之外，嘴角渗着血，滴落在地板上，榻上的萧博弈痛苦的发出一声呻吟。秦昭阳连忙上前扶住小玉。
　　小玉呕了一口血在秦昭阳的袍子上，秦昭阳大惊，扶住她语无伦次地问：“小玉怎么办？我该怎么给你止血？你不要吓我！”
　　小玉微弱的声音道：“扶我到榻边。”秦昭阳连忙将她抱起。竟没想到她竟伸手凝神在萧博弈三处经脉处施环生之法。一点绿光将三处伤口愈合。光渐弱，小玉颓然垂首，双臂落下。秦昭阳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将她紧紧搂住。萧伯琴大惊，将青瓷瓶里的蓝色甘露喂给小玉服。由于无法吞咽，加上萧伯琴手抖得厉害，秦昭阳顿时惊醒，一把夺过瓷瓶，“我来！”
　　秦昭阳仰头将三夜沉甘露倒进嘴里，俯身扣住小玉的下巴，借着灵活的唇舌将甘露哺进她喉中。那温软的唇上带着血液的腥甜，还有她所特有的药香和甜品的香味。秦昭阳一愣，起身对上萧伯琴一双炙热的眼睛。
　　“等她醒来，我不会告诉她你对她轻薄过。”萧伯琴收敛住情绪，语调缓和。
　　秦昭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言下之意全然是关心安慰他。
　　“她不会那么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