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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起(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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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在大师兄晴天遭遇飞升天雷劫,急速逃脱后,他找到了陆望予。
“师弟师弟,你写些防雷的符箓给我。晴天一霹雳,我还以为有谁花了大价钱咒我呢。挨了一道,才发现是飞升的雷劫。”
“……”
“飞升雷劫?师兄,你做白日梦也别想太美吧。”
陆望予斜了一眼除了发梢被燎焦了一点,还龙精虎猛的大师兄。
路祁倥急匆匆地夺过茶杯往嘴里猛灌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谁家诅咒雷劫,会在落下一道不痛不痒的天雷后,天现祥瑞,吉音缭绕的?”
“我跟你讲啊,就那么晴天一道雷下来,瞬间云消霁散,霞光都要出来了!还好我反应够快,立刻逆行运功自降修为,硬生生地躲掉了!否则你都见不到我了!”
路祁倥想起当时的场面还心有余悸。
“可是师兄,你应该还没到飞升渡劫的时候吧。再说了,你还打不过师父,师父都还没飞你就飞了,不合理啊。”
陆望予满脸狐疑。
平日里不见师兄对飞升有多大执念,怎么做起梦来还一套一套的呢?
“……”
路祁倥解释不清楚了。
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
没过几日,一位当年参与围堵路祁倥,无功而返的戮剑门长老,在自己的洞府里飞升了。
此次飞升似乎拉开了修真界千年难逢的飞升潮。
戮剑门正准备大办特办自家长老的飞升庆典,结果自家又飞了一个。
行吧,请柬上写俩名,双喜临门。不料其他宗门也接二连三地飞了些老祖宗。
一时间请柬满天飞,各个宗门私下还要商议各自庆典的日期,别撞上了。
陆望予对天道的饥不择食表示震惊:“这不是飞升,是在拉壮丁吧。符合的不符合的一股脑全带走?”
卫潜真人和路祁倥则是在天雷那儿挂了名,隔三差五就劈一下,随时准备抓人。
“小师弟,这天雷劫都追着我脚后跟劈了。感觉我不日便要被抓走了。”
“而你的悟性能力皆在我之上,飞升也是迟早的事……你可曾想过,若你飞升了,执约要怎么办?”
路祁倥一边躲着雷,急得跳脚,一边担忧着师门里的师弟们。
“只要我修为不精进,再待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陆望予有点犹豫,他想起前些天飞的某个小门派掌门,感觉自己好像打得过……
他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了。
而且,最难办的一点,不在于他的飞升问题,而在于——
他迟疑道:“妖族修炼方式与人族大有不同,能否飞升也有待商榷。”
“如果……如果妖族不能飞升,你要怎么办?”
路祁倥好不容易再次躲过了天雷,默默咽下了喉头上涌的血气。
陆望予轻车熟路地摸出补气丹递了过去:“还能怎样,如果证实妖族无法飞升,我就是变成废人,也不可能丢下他一人。”
路祁倥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师弟,有担当!”
他回头看了看在远处火堆旁烤鸡的卫执约,认真嘱咐道:“不过你可不能变成废人。现下修真界对妖族没有丝毫容忍,见者格杀勿论。”
“哪怕就是我,当年见到执约的第一眼,都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回去。”
瞥见陆望予飞来冷飕飕的眼刀子,路祁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没有嘛?我可是你师兄!你怎么能对师兄不敬呢?”
“看这架势,我和师父飞升八成是板上钉钉了。执约又是妖,还又轴又固执。你若不照看他,等你飞升了,他便没了活路。”
陆望予沉默良久。
他抬头,道:“师兄,你得帮帮我。”
于是,平山一剑路祁倥开始大肆挑战各宗门,不仅是为小师弟记下潜在敌人的特点与弱处,更是为小师弟创造条件,去寻找藏书阁中有关妖族记载的古籍。
他还是做了自己认知里的小人行径。
——此等行为,君子不齿啊。
正当路祁倥内心天人交战时,卫潜真人叼着烤鸡腿悠悠路过。
“徒儿啊,你这有什么好愧疚的呢?你去的那些个宗门,那一个没在赏金榜上添我们师徒的买命钱?”
“这叫做一报还一报,他们出钱买命,我们还只是去看看他们最基础的东西。又不是看他们那些狗屁不通,还成天当宝贝捧着的修炼秘籍。”
“做人呐,脸皮太薄是要吃亏哦……”
卫潜真人甩了甩衣袖,又悠悠地走了。
于是,脸皮太薄的路祁倥被说得满脸通红,决定向师父师弟看齐。
脸是什么?不要了。
但直到卫潜与路祁倥飞升,仍然一无所获。
所有典籍只记载了妖族如何嗜血作恶,以及被封印于极南虚域,以外皆为一片空白。
只知是秦朝封印,但如何封印,大陆极南处只有毒雾终年不散,虚域在哪,妖族在哪……皆是未知。
在卫潜与路祁倥相继飞升的最后时刻,他们还在忧心。
拉满了修真界的仇恨,却依旧一无所获,无路可走。路祁倥只能交代陆望予去极北苍山,碰碰运气。
而一向不靠谱的卫潜真人,只是注视着他,微微叹息:“望予,你要记住,若不入世,则不听不闻;若入世,则不退不弃。”
陆望予行礼,应道:“谨遵师命。”
终此,这个整个修真界最讨厌的师门,只留下了两个软柿子。
但由于卫执约身份特殊,平日被保护得好,在杀手榜上挂名的只有一位——陆望予。
于是,陆望予匆匆收拾行囊,带着卫执约踏上了极北冰原的路途。
这个问题仿佛无解。而陆望予需要做的,就是在无解的问题中杀出一条有解的血路。
还好,极北没有让他失望,师兄竟是与他们后来苦苦追寻的答案擦肩而过。
只要他们找到叛族者拿回法器,与妖族交好,或许就能得到问题的答案。
“所以,你们瞒着我,就是怕我去制止?”卫执约感觉胸膛似有烈火烧灼,他强压着声音诘问,“因为这件事根本就危险万分,而且毫无意义!”
陆望予握紧了他的手,耐心地解释道:“我自然不会让他人涉险。师父师兄都已飞升,剩下的事情,我一力承担。”
“你如何承担?你如何承担得起?”卫执约的眼眶泛红,他低头,强忍着泪水咬牙道,“你把我的本体给我。”
陆望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卫执约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你把它还给我啊!”
卫执约的本体是一个小小的玉偶。
当年路祁倥从苍山回来,带了一块玄晶,与一块巴掌大的白寒玉。
玄晶给小师弟做了千机镜,寒玉则是陆望予初学傀儡术的材料。
他亲手雕了个小玉偶,将圆乎乎的身体打磨得莹润光亮,正准备第二天雕出眼鼻,施以傀儡之术。
没想到累了,直接揣着睡了一晚,身上就多了个软糯的团子。
十五岁的少年陆望予,看着嘬着自己手指正欢的小团子,大眼瞪小眼。
提供叫醒服务的尽责师兄路祁倥惊呆了,他的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陆望予,又颤巍巍地指向不知哪来的娃娃。
天嘞!我家小师弟半夜偷了别人家娃娃怎么办?
最后,软糯的小团子困了,一个小哈欠眼角便泛起了泪花。圆滚滚的小鹿眼微微阖起,玉偶上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团子的身形便渐渐隐去。
师兄又更加慌张了。
天啊!我好像给新入门的小师弟送了只妖怎么办?
最后,情况以小师弟紧握小玉偶,面无表情地盯着焦躁踱步的师兄,路祁倥与卫潜真人丧失表决权作为终结,全票通过了让陆望予养小玉偶的决议。
小玉偶刚开始化人形还不熟练,三四岁的奶娃娃说睡就睡,一睡身形就不稳,逐渐变淡甚至消失。
修真界从来没有什么养妖经验或者古籍可以借鉴,陆望予就整天揣着小团子,偷学人间养孩子的方法,用极其生疏的手法去照顾小执约。
后来,小执约终于能稳住身形,在玉偶之外化的身躯不会再随意溃散。
而那个本体小玉偶,就一直由陆望予贴身保管。
现在,他养大的小孩要他将玉偶还回去。
陆望予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做的那样。执约一直很聪明,他们之间又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默契。所以他每个举动背后的深意,他都能猜到。
他联合师父师兄瞒了那么久,正是因为他对执约的了解。
卫执约从来只会执行,绝不会过多地过问或者干涉师父师兄的想法。
所以只要把自己从这些计划中摘出去,就能瞒住一时。
现在,没法瞒,也无需瞒了。
他在极北的苍山,找到了一条退路。
卫执约红着眼眶,咬牙道:“所以,若是有了危险,你就将我和本体一同送进苍山,对吗?”
陆望予没有直接回答,他抬手理了理卫执约微乱的鬓发:“世人都以为,卫潜只有两个徒弟……”
杀手榜上也只有我一人的名字。
若是你无法飞升,我便也不飞升。
但若是我在围攻中身陨了,你这样一根筋的小妖,要怎么在这个对妖赶尽杀绝的修真界里活下去?
怕你被抓,怕你想要报仇,怕你活不下去。
但是,现在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我只要将你和本体送进苍山的阵法,敌人进不去,你也出不来。
你就能活着,活得很好。
卫执约当然听得懂他说出口的话外音。他垂眸,一滴泪直直砸了下来。
“你、做、梦。”他一字一顿地回答。然后便想抽手离去。
陆望予哪能放开,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镇上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