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番外:后来的那些事儿(二) ...

  •   最后,整理干净的路祁倥终于没了借口,他还是踏上了前往恣心盟的路。每处每景,皆如往昔。他的步伐越靠近,就越缓慢迟滞,带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翼翼。

      他踩碎了林间斑斓的光影,终于从顾沉的梦的尽头缓缓走来。

      白衫青年抬头看了看灼目的骄阳,咽下眸中细碎的水光——他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的好天气。

      暖烘烘的阳光落在身上,为世间众生勾勒出了耀眼的金边,让原本不那么清晰的,一瞬间醒目起来了,让人再也忽视不了。

      路祁倥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垂着头,犹豫着靠前,准备接受面前人的斥责与怨怼。

      却不成想,却是一句如寻常老友般的问候。

      “你来了。”顾沉微微勾起唇角,他眸中清亮,没有一丝不满或急切。

      也是,君子之交故友相见,本就该平淡如水。

      路祁倥猛然抬头,他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似的,眼睛晶亮亮的,欣喜道:“你不怪我?”

      “我真的好担心,你觉得我突然离开,没给你打招呼,然后会生气……你看,我就说你不会是这般小气的人!”一根筋的剑修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顾沉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只是认真地听着,眉目含笑,像极了清俊温雅的大族公子。

      路祁倥手脚麻利地掏出了乾坤袋,细数着他的宝贝们。里面全是他在玉潋界攒下的家当——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哪怕在最开始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路祁倥每看到一个新鲜玩意儿,都会想到顾沉,便想为他留一份。

      他看到定会喜欢的。

      那时,被玉潋全界截杀的路祁倥经过了一场恶战,他满身血痕地靠在破庙的门旁,小心地将呆头呆脑的布老虎看了又看,满意地掸了掸灰,珍惜地揣进了衣兜。

      他不确定能不能再见到顾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但是万一呢。

      万一某日,故友重逢,他还能一如往常地递上些小玩意儿,继续和那人在和煦的阳光下讲些趣事。

      如今磕磕绊绊地,他终于走到了所有幻想的尽头——路祁倥终于能如他成百上千遍的梦里那样,在最熟悉的地方,见到最熟悉的人。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一成不变的。

      他就站在台阶上,一件件地掏着小物件,细数着它们的来历。而顾沉就在门前,离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带着笑意安静地听着。

      哪怕最后,路祁倥都不曾开口说想要进去坐坐;顾沉,也不曾邀他停留片刻。

      他们之间仿佛没有阻碍,却又相隔天堑鸿沟。

      “还有些东西,我明日带来给你。”乾坤袋见了底,路祁倥笑着同他告别。

      谁料,顾沉笑意未变,他缓声道:“过两日吧。”

      顾沉看着那人脸上的笑意逐渐褪下,变成一种茫然的沉默,他神色未变,温和地开口解释:“过两日吧,我最近还有点事儿要忙。”

      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路祁倥再傻也能听出其中明确的意味,他磕磕绊绊地开口尬笑:“哦……那、那好。我就先走了。”

      他抱着东西向后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强调了一遍:“那我过两日来。”

      说罢,他落荒而逃。

      顾沉看着青翠的林间小径吞噬了那人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悲无喜的神情。

      其实他心里很开心,可是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他早已忘记了怎么去笑。

      只要见一面就够了,他不想,也无力再去伪装了。

      顾沉垂头,他小心地牵平整了新换上的银线云纹外袍,又不自觉地摸了下额旁那道不起眼的伤疤,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果然,他精心掩藏的东西,或许本就无人在意。

      止疼散的药劲快过了,膝盖上的钝痛再度袭来,但那人已经走远了,他已经无需再伪装什么。

      但是,还是有一点难过啊。

      极力忽视内心的酸涩,顾沉摸了摸腰间的旧锦囊,在感受到其中坚硬的触感后,就像是无着落的浮萍终于靠了岸,他的心一下就落了地,露出了极淡的笑意,眸中也有了几分亮光。

      回来就好。

      被赶走的路祁倥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客栈,他将小玩意儿一股脑地堆进乾坤袋,脸上沉了下来,愣谁见了都知道他心情不怎么样。

      卫执约心里有了猜测,他默默把陆望予拉到房内,悄声商量起了对策。

      “顾先生为什么不告诉大师兄呢?”他皱眉道,“我们明明都知道,大师兄对他有多特别。”

      陆望予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他不敢赌。”

      他望向自己的手,缓声道:“若是一个人拥有的东西太少了,便舍不得去赌,只能日日夜夜祈盼着维持原状。”

      若是连这点希冀都被剥夺了,真的会生不如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他们却无权去替顾沉做什么,说什么。

      “师兄,你说我们之前是不是也这样……畏首畏尾,阴差阳错。”卫执约注视着他,他眸子里带了点苦笑,“我们本来,差一点就会错过的。”

      他又敛下眸子,缓声道:“我不想他们也这般错过了。相互等待,相互痛苦。”

      陆望予懂他的意思,他摸了摸小师弟的头,安慰道:“顾先生等大师兄太久了,所以最后一步,该是大师兄迈出了。”

      路祁倥后来又去了恣心盟几次,虽然进了门,但依旧不软不硬地碰了钉子,于是他在外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直到后来,他隔了许久才再度来访。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茶,等缓过这口气后,皱眉向顾沉轻声抱怨道:“你不知道,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姑娘,成日缠着我。追踪的术法还好得很,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偷偷跑到你这儿来的!”

      “姑娘……”顾沉为他斟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就像是普通友人的好奇,他问道,“什么样的姑娘那么厉害,竟能把你追着跑。”

      “别别别,别提她了。我总感觉一说她,她就能从窗户外跳进来……”路祁倥心有余悸地打量了一下周遭。

      顾沉心沉了下去,他忍着喉头的痒意,笑道:“好,我们不提她。”

      生怕在恣心盟待久了,那姑娘会寻过来,打扰到顾沉,所以路祁倥那天离去得格外早。

      在他走后,顾沉一个人怔愣地坐在桌旁。

      周遭的寒意一点点蔓延上他的脊背,他有些茫然无措,只觉得这一日来得太早了。

      就像是一场美梦,才刚开始做便醒了。本来他还捧着最宝贵的珍宝,小心翼翼地走在薄冰上,下一秒,便一脚踏入了深渊。

      梦境开始无止境地下落,顾沉颤抖着手摸上了腰间的锦囊,就像是濒死的人握住了救命的良药,他闭上眼,咽下眸中的泪意,听着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地恢复平常的律动。

      没关系的。他这般告诉自己。

      没关系了。

      后来的几日,路祁倥一样没有来。而这段时间,也足够顾沉打听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不过是寻常的英雄救美的故事罢了——子叶山庄的继承人在擎天涧遇险,恰好遇上了憋了一肚子气的路祁倥,他剑斩魍魉,深深俘获了叶成意的芳心。

      叶大小姐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成日追在路祁倥的后面跑,扬言非他不嫁。据说这两日,卫潜真人携徒弟去了子叶山庄,双方已经互见了长辈,怕是不日就要定亲结契了。

      顾沉饮下了杯中苦涩的冷茶,他将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孤身走上了归途。

      道途坦荡,琴瑟和鸣。

      而话题中心的路祁倥正在凡间一家旌旗飘扬的酒馆落脚,他近来的状态实属不佳,陆望予便拉着他来喝酒解闷了。

      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瓷杯,等着小二上菜,却听惊堂木一拍,却是说书人开嗓了。

      “话说,上回说到——凌浪楼的少楼主为表诚心,抱得美人归,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书人摸着八瓣胡,故意拉长腔调,“诸位可知,是何事啊。”

      众人窃窃私语,皆摇头。凡间人总是将修真事当传奇来听的。

      只见一酒客嗤笑,朗声道:“他折下了一根连理枝。”

      路祁倥无意听了两句,却是不以为意地嘲讽:“嘁,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折根破树枝就去娶亲,未免也太寒碜了吧。”

      酒客见吸引来了众人目光,挺直了胸脯,他虽是不入流的修士,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八卦还是精通的。他目露得意,继续说着:“连理枝可不是什么随便之物,哪怕是在修真界,也只是一道传说。据说它生在思江南岸,世间仅此一棵……”

      路祁倥机敏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他可知道了!

      他挑眉向自家小师弟解释:“思江南岸我可去过,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红枫,还有一群花里胡哨的鸟。”

      那头,酒客终于补充完成:“其树参天而起,叶似红枫,有比翼之鸟相守……据说上古时期,两人想要定情结契,则赠连理枝。”

      路祁倥的笑意就这般凝固在了脸上。

      他刚想告诉陆望予,自己之前让他给顾沉带的便是那红枫之枝,可如今,所有的言语都被卡在喉咙里,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那厢酒客还在继续,可这桌却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寂中。路祁倥愕然地望向他的师弟,喃喃道:“你说,顾沉他知道吗?”

      陆望予直视着他,目光像是能看透一切:“大师兄,你认为他不知道吗?”

      路祁倥愣在原地,他语无伦次道:“那……那他。”

      为什么要让我去为他折枝。

      是啊,为什么呢。

      思江南岸有一棵树,参天而起,叶似红枫,据说有神鸟相守……我想要上面的一根枝条。

      哪怕再迟钝的人,总能发现其中端倪。在那一刻,路祁倥终于触碰到了那一颗被隐藏得太好的心。

      只片刻,他便沉默着负剑离去。

      陆望予看了一会儿大师兄的背影,又将眼神落在了说书人的身上了,他缓缓给自己斟了杯茶。

      最近是连日的阴雨,恣心盟笼在雨雾中,处处都是穿林打叶的淅沥雨声。天阴沉沉的,像是雾霭沉沉的灰海,倒映着四周都褪去了鲜活的色彩,只余灰白一片。

      顾沉这几日格外不好过,他膝盖上的旧伤又犯了,阴雨之际就是钻心地疼,像是有万蚁啃噬。

      已近黄昏,四周已近昏沉下来,他怕雨水飘进来,只将木窗支起一半,点了盏油灯准备给自己上点药。

      望予和执约知道他的伤,时不时便会过来用灵力帮他疏导,也遍寻了伤药,瓶瓶罐罐摆满了桌面。他垂眸,打开了一个玉瓷瓶,清幽的药香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

      倏忽间,顾沉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稀碎的响动——那是极其熟悉的脚步声。

      他怎么来了?顾沉又一瞬的慌乱,他利落地阖起了药瓶,准备收拾好药箱,脑子也飞速地想着对策。却不料,那道脚步声在外骤然停下。

      “顾沉。”那人却在屋外开口了,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语气。

      路祁倥从不曾这般同他说过话,顾沉手中的动作缓了下来,连带着心跳都迟缓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还记得,你曾让我去思江南岸取过一根树枝吗?”

      顾沉的脸一瞬煞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想起了自己听的传言,说是子叶山庄的大小姐已经同平山一剑定了亲,不日即将结契。许是这件事被发现了,那人想来做个了断吧。

      当时路祁倥说他要飞升了,顾沉便自暴自弃,豁出去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个慰藉。

      可是纸那里包得住火?

      路祁倥迟早会知道,迟早会同他疏离、决裂。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早,那么猝不及防。

      那人最后的话终于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将他从战战兢兢的美梦中拉起,彻底送入深渊:“把它还给我吧。”

      顾沉眸中的泪不自觉地坠了下来,他沉默片刻,道:“好。”

      他哆嗦着手去解腰间的旧锦囊,可上面系着的如意结却越解越紧,怎么都扯不下来。

      怎么会解不下来呢?顾沉紧紧咬着唇,他整个人都开始茫然慌乱,身体也在微微发颤。

      终于,慌乱中,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扬雪剑上。

      如意结一分为二,落在地上,沾上了尘埃。

      如意如意,却无一事如意。

      他捧着那条小枝,就像捧着自己那颗破碎不堪的心,慢慢从半开的窗口递了出去。他隔着朦胧的窗纸,见到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走到他跟前。

      他们隔着从下往上半支起的窗,就像是隔着新娘垂着的盖头,完成了一场不可言说的仪式。

      顾沉感觉到手心的物件被轻轻拿走了,就像是心被一瞬间掏空。

      他不会告诉路祁倥,在炽翎崖的五年,他被锁在潮湿阴冷的地牢里,洞开天窗正对着石窗,那些人总会在半夜泼一瓢刺骨的冰水下来,也会时不时往牢底投些毒物。

      他的腿伤,便是这般长年累月留下的。

      没有一刻不在煎熬,他甚至不去睡床,而是窝在阴暗的角落,蜷成一团。那时他会紧紧握着路祁倥送给他的小枝,告诉自己,他是被爱着的。

      就算这个世间对他太过残酷,他也是被爱着的。

      哪怕这份爱,是他卑劣地骗来的。

      到现在,那根枝条已经成为了他可以依仗的全部。因为它的存在,就算再艰难,他都能挺过去。

      顾沉想告诉路祁倥,能不能不要对他那么残忍,能不能不要把他的希望全部带走。

      但是恳求的话到了嘴边,他最终只说出了:“对不起。”

      是我妄念陡生,让你困扰了。

      路祁倥没有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外。顾沉伸手将窗关下,他默默地靠着墙坐下,习惯性地蜷起身子抵御寒冷。

      膝盖在剧烈地抽疼,连带着他的胸口,他的头都在撕裂般地疼痛。他死死拽着一分为二的旧锦囊,可却再也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溺水的旅人,手中的稻草终于被抽走,他只能在绝望中溺亡。

      窗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顾沉尝到了口中的血腥气,更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真没用啊。他嘲讽地笑了笑,将头埋入了臂弯之间,不再动作。

      突然,门“吱呀——”地打开,一个沉默的身影走近,顾沉听出来了,这是路祁倥又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呢?是看我的笑话,还是再奚落一番呢?

      顾沉不敢抬头,让那人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他狼狈地颤声道:“你走吧,算我求你了,走吧。”

      求你,放过我吧……

      却不料,在下一刻,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就像是曾经的场景再次上演,那人耐心地轻抚他的脊背,将他一切的脆弱不堪尽数包容。

      “顾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路祁倥咬牙道,他也红了眼眶,“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爱你呢。

      顾沉缓缓抬头,他似乎没有听懂面前人的话,眼尾带着一抹红,眸中是细碎的水光。路祁倥心软到一塌糊涂,却再也舍不得说半句重话。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凑上前去,轻柔地亲吻一下他的眼角。

      “你记住,之前的都不算。现在,我在极度清醒,并且知道所有故事的情况下,正式将连理枝赠予顾沉。”路祁倥眸中满是认真,他小心地将带着余温的连理枝重新交到顾沉手上。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结契的道侣了。生死与共,祸福相依。”像是立誓一般,他一字一句地保证道。

      他将虚假的美梦从顾沉手中夺出,换上了真正的光。

      属于他的光。

      顾沉眸中的泪终于落下,他哽咽着,慢慢地将手揽上了那人的脖颈。那一刻,他终于拥抱上了世间给予他的最温柔的赠礼。

      路祁倥天赋太高,神经也太粗了,他只是按照着自己适应的步伐向前走。
      他从来没有发现,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

      那个人踉踉跄跄地跟随着前方的身影,尽管一身都是伤,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喊过一次累。

      那个人只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能随便成功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
      他喜欢的人,便只能自己去争取。

      可是,他却不知道,只要他唤一声,那人便会回头,便会为他驻足。

      没有什么是顾沉能轻易获得的。
      除了路祁倥的爱。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谢谢大家陪我到这里,下本见啦!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