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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路祁倥番外(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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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这一切都是路祁倥的杰作后,顾沉并不愿意接受,但架不住恣心盟已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了,只要他一踏出被剑意圈定的地界,乌拉拉一大帮的人就涌了过来。
顾沉招架不住,只得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名号,在恣心盟住下了。
本以为路祁倥与他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两人以后再无交集。顾沉没办法否认,在心中释然的同时,他莫名觉得有点淡淡的不舍。
许是后会无期了吧。
但很快,这种不舍的情绪连一天都没持续,他就发现他错了。
夜里,他面无表情地为某个不速之客打开了门。
路祁倥在门外,他露出一口白牙,得意地拍了拍身旁一张硕大精致的雕花红檀木椅。
顾沉放他进来了,路祁倥也没什么客人的自觉,毕竟这座在荒山里拔地而起的精致屋舍,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当他在偷摸摸地造房子时,陆望予还嘲笑他是“金屋藏娇”,气得老实的大师兄第一次克扣了给师弟的零花钱。
他手脚麻利地将红檀木椅安放好,还不等顾沉开口,便委屈地示弱道:“天色都那么晚了,你真的不留我住一晚么?”
留一下嘛留一下!
顾沉看着那双期待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点头同意。
路祁倥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睡在了矮塌上——他之前建造房舍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顾沉有客留宿的情况,所以根本不存在客房这种东西。
回旋镖终于扎到了自己身上,身材高大的剑修只能委屈地缩在矮塌之上,哪怕蜷着身子,半条腿都还悬在外面。
但是路祁倥丝毫不介意,甚至还美滋滋的。他拍了拍还带着青竹味的矮塌,非常满意:“睡我可能不够,但是你平时看书的时候就很实用!”
“我做的!”他又“啪啪”地拍了拍小竹塌,强调道。
顾沉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答道:“哦。”
或许是来祝贺自己乔迁之喜,这人明日就该走了吧。顾沉睡前想着,他顿了顿,安静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心情复杂地睡着了。
果不其然,路祁倥第二日一大早就走了,顾沉看着空无一人的竹榻微微愣神。
走了好,走了我就能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了。顾沉慢慢将被子在怀里搂紧,闭上了眼。
等到顾沉收拾好略微沉郁的心情,认认真真的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后,却不想,那人踩着夕影又出现在他的屋前。
威名赫赫的剑修逆光而来,他沉默负剑,在一般的人眼里,他就是神挡杀神的恶徒,只一眼就令人心惊。但顾沉不同,他知道那人冷峻的神色下,是怎样的赤忱与柔软。
他看着那人一步步走来,沉寂的心湖终于一层层地泛起涟漪,随即席卷成滔天巨浪,似乎将他过往所有的悲痛苦楚皆数清洗,还了他一片坦坦荡荡的前程。
所有的暗涌落到眼中,却成了微漾的星光,顾沉咽下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慢慢地笑了起来。
似历半生终遇故人,他道:“你来了。”
路祁倥走至他的面前,凌厉的气场皆散去,他扬起眉眼,笑意斐然:“对,来了。”
青衫故人来,半生流离定。从那天起,路祁倥总是会按时按点地出现在顾沉屋前,或是带点小玩意儿,或是单纯来闲聊几句,从来都是风雨无阻。
他就像无人旧港上的船锚,从船上垂落,沉沉稳稳地落在水底,让四处漂泊的孤帆终得一席落脚之地。
顾沉让他不必来得这般勤,却见路祁倥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献宝般地带他看了林间不远处埋着的传送阵盘。
他谈起这个,满脸都是长辈的骄傲:“这是望予替我做的,说是参考了各大宗门的传送阵法,自己琢磨出来的。”
千里传送,瞬息即达。这般的阵法造诣堪称可怖,但卫潜门下既然出了路祁倥这般的人物,另一个徒弟天资不凡也不是什么怪事。
虽然说修真界阵法一脉断绝,但顾沉并不认为这能难到他们,于是便没有过多探究这方面的问题,于是傻白甜们就一如既往地继续傻白甜下去了。
大师兄与顾沉的“君子之交”,终于成为了他们师门不公开的秘密。俩师弟自然是大师兄的贴心小帮手,而卫潜真人呢,在路祁倥愁着如何彻底治好顾沉身上的暗伤时,只见他的师父晃晃悠悠地拎着凌水草回来了,说是准备酿壶百味酒。
凌水草,世人称之为“生于黑沼的雅客”,是极为罕见的疗伤圣物。
路祁倥一眼看见,就打起了它的主意。他知道师父最爱寻些难得的宝物来满足口腹之欲,他更知道,如何能换来它——只要自己能拿出更为珍稀的东西。
最终,路祁倥咬咬牙,他将好不容易寻来的月朔黑铁交了出去,换来了凌水草。等他接过东西乐呵乐呵地往外去后,卫潜真人却是掂了掂手中的月朔黑铁,将它抛给了在一旁看热闹的徒弟。
他眯起眼,懒洋洋道:“来,乖徒儿,拿它去打了你画的那把剑。我卫潜的徒弟,怎能连柄像样的剑都没有?”
陆望予笑着接过黑铁,他却不急着看,只是笑吟吟地行了个礼,意有所指道:“多谢师父成全。”
卫潜慢吞吞地撩起眼皮,只觑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笑骂道:“臭小子……”
老了老了,养的徒弟跟人跑喽。
这般的来往平淡而稳定,就像是春扬风夏飘雨那般自然,带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沉只觉得得遇一知己,已无平生憾。他在这般安逸的时光里,养出了更为安逸的性子,原本是不近人情的寒峰,如今却成为了泠泠冰泉。
直到那一日,一切都被颠覆,冰泉终入人间海,尝尽凡尘爱恨别离。
那时不知他们又惹出了什么大乱子,引得魔宗怒加赏金筹码,修真界再度掀起巨浪。顾沉一连几日都见路祁倥满脸倦色,却依旧挂着笑同他絮絮叨叨讲着趣事,他问不出缘由,只能劝他好好休息,暂时不需往自己这边跑。
路祁倥先是说着“没事”,直到某一天,在顾沉劝完之后,他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愣愣地点了头。
“好。”他这般说。
此后的三日,顾沉再也没见过路祁倥。
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照常地吃饭修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日他都在等着。从清晨等到日歇,又从月升等到晨光微晞,却等不到任何事物。
终于到了第四日,他提剑往林间深处走去,去向那处传送阵法所在的地方。在转过一处转角后,顾沉戛然停下了脚步——路祁倥正抱剑倚睡在松柏树,他的脸色疲惫而苍白,像是大病未愈的伤患。
脚步终于惊醒了沉睡的人,路祁倥睁开了眼,与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对上。他压抑住唇边的咳嗽,声音沙哑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顾沉停了片刻,一双黑沉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没有问出任何问题,只是沉默着走近,垂眸看他,伸手道:“我来带你回家。”
家?
路祁倥有点恍惚,他看着面前的那只手愣了许久,终是受到蛊惑一般搭了上去。
“好。”他抬头笑着,眸中有细碎的水光。
等到像牵懵懂的孩童一样,将迷迷糊糊的路祁倥带回了屋舍后,顾沉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不知为什么,他陷入了一种惶恐。
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在面前倾塌,他从来没见过路祁倥如此脆弱的一面。茫然之后,他心中莫名起了一点怒火,而这零星的火逐渐燎原。
“你这几日都没回去。”顾沉小心地为他擦着额上的汗,他冷静地陈述着。
路祁倥沉默片刻,垂眸小声道:“嗯。不小心受了点伤,我怕让师父师弟们担心。”
顾沉的手微顿,随即又小心地动起来了,他道:“那你可以来我这里。”
他微微扶着路祁倥的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们是……朋友,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我这里。”
路祁倥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不是什么漠然与冷寂,而是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是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就好像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被谅解被包容一般。
比阿嬷看她的小孙子的眼神还要温暖,他想。
曾经如此羡慕的东西,如今他也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触及到这个眼神时,路祁倥突然有了一种躺在旷野星空下的感觉,没有约束,没有忧愁。
他浑身松懈了下来,头沉沉地靠在顾沉身侧,小声地倾诉着。
他说:“魔门真是太卑鄙了,明明技不如人,却派了个孩子来使阴招。我一下没注意,就中招了。还好我第一时间就封了内息,不然怕是得折那儿了。”
顾沉垂眸看他,轻轻抚着他的鬓发,耐心地听他的絮叨。
“要是回去的话,师父师弟肯定会担心的。我可是大师兄啊,我可不能让他们操心。反正,反正我有办法逼出这个毒。”
顾沉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我师兄,所以你可以来找我。”他轻声细数着找自己的优势,“我会照顾你,也不会告诉你的师父师兄,我会给你找药、包扎,让你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安心地养好伤。”
路祁倥安静地听着,眼中是亮起的星光,他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晕。
“那我要喝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从小到大,路祁倥从来没有期待过什么,因为所念所求皆不得,所以慢慢地,他学会了不去要求,不去期待。
后来他有了师父,有了师弟,他总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就像是荒漠上骤然钻出的幼苗,须得精心饲养、灌溉,才能让这样缘分继续下去。
他是大师兄,就应该如高山一般巍峨,如沧海一般辽阔,才能将一切艰辛苦楚牢牢挡下,让自己在意的人万事无忧。
路祁倥说的最多的便是:“别怕,有我。”
但从来没有人能同他说过:“你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回家。”
“我想要喝水。”路祁倥不敢再看他,他就像是讨要糖果的腼腆孩童,微微侧头,脸上泛着红晕,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顾沉笑了笑,他小心地将人扶了起来,让他半靠在床头,有小心地捧来温水,递到他略微泛白的唇边。
温水入喉,就像是涓涓细流一点点地流入心里,又像是春季连绵不断的雨雾晕入眼眸,让视线朦胧一片。
路祁倥抿了几口,便喝不下去了。他微微侧头,将脸埋入了顾沉的肩上,许久不曾出声。
他突然道:“顾沉,我好疼啊。”
天不怕地不怕的第一剑修却是露出了旁人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他苍白着脸色,浑身因为一直以来绵延刺骨的疼痛而战栗着,却是慢慢抓紧了顾沉的衣角,半开玩笑地重复了一遍。
“我好疼啊。”
被捅刀子很疼,中毒很疼,解毒治伤也很疼,疼到他无人敢说,疼到他近乎要落泪。
顾沉的心缓缓揪紧,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牵连到扭成一团。他伸手拥抱住那人,以一种哄人的姿态轻拍着他的后背,又慢慢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掩去了眸中极其浓郁复杂的神色,回应道:“我也是。”
我也……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番外写得太多了,但是我真的好爱他们啊,所以就絮絮叨叨地写了很多。有时候写着写着,总觉得我只是在讲述他们的故事,而不是所谓的创造。
每一个人都该有个好结局,希望大家所念所求皆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