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异闻录》沧溟子

25、雌雄大盗

　　埃尔兰德往西，荒芜的雪原中，一男一女正坐在各自的马背上，朝着王都的方向眺望，庞大的埃尔兰德已经隐约可见轮廓。

　　他们骑着最普通的驮马，还有一匹则专门用来背负他们的行囊，为了摆脱烦人的警察以及更加烦人的契约社，他们没有乘火车，没有坐船，甚至没有走大路，而是买了这些马用来代步，翻山越岭，终于在十一月八号看到了埃尔兰德的轮廓。

　　“灰狼”罗伊·福克斯（Roy Fox）身材高大，体格强壮，以拉阔尔的审美来说，他的脸也算是英俊，虽然有一些体力劳动者常有的细小划痕，但不影响整体感观。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让他看起来热情而豪爽，目光中总是散发着坚定的意志，仿佛有一种领袖气质。

　　他身边的女人是“赤狼”西尔维娅·布兰奇（Sylvia Blanche），他的伙伴，也是他的爱侣。和强壮的罗伊不同，西尔维娅身形娇小，皮肤也格外白皙，头发是引人注目的金红色，带有些许忧郁气质的脸庞和含情脉脉的眼睛对男性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足够有吸引力，也足够致命。

　　他们遵循玫瑰黑十字的意志重新回到拉阔尔，来到埃尔兰德寻找一位炼金师留下的线索。

　　对于王都人来说，他们并非是什么陌生人，数年前，两人曾在这里盗窃了一顶来自近东的皇冠，并造成了一些死伤，他们的名字至今还保留在警务总司的通缉令上，《商务报》称他们为“雌雄大盗”，这个名号也就这么流传了出去。

　　“这地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隔这么远我都能闻到腐烂的味道。”穿着厚厚冬装的罗伊打了个哈欠，扯了扯自己的围巾，不满地嘟囔道，“而且还是一样冷。”

　　西尔维娅微不可查地扬起了嘴角，和怕冷的罗伊不同，她的衬衫外只套了一件风衣，紧实的马裤勾勒出她惊人的腿部曲线，纤细的腰肢在风衣下若隐若现，和发色相近的红帽子下是一双勾魂蚀骨的淡绿色眼眸。

　　罗伊看了看身边光彩照人的西尔维娅，瓮声瓮气道：“待会进了城，我就给你买一顶带面纱的帽子。”

　　西尔维娅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红润的嘴唇光泽诱人，朝着罗伊递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契约社的人大概还以为我们被困在西海岸，这么小心干什么？莫非你吃醋了？”

　　仿佛为了配合她的嘲笑，她身下的驮马也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灰狼”罗伊立马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宝贝，更何况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一看向你，我就觉得自己愤怒地无法呼吸，你如果再看他们一眼，那我的心可就要碎了。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我，把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遮住，好不好？”

　　“赤狼”西尔维娅忍不住咯咯直笑，他们两人的马渐渐靠近，直到西尔维娅摘下帽子，把自己的身子探到罗伊那边，在这个魁梧的男人脸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唇印。

　　罗伊本想轻轻抱住这个美人，她却抽身离去，戴上帽子，驾着马迅速和罗伊拉开距离，还嘲笑道：“哟，这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灰狼’么？怎么不仅怕冷，还是个醋坛子？”

　　她身后的男人脸上充满了无奈，他手上还抓着后面那匹驮马的缰绳，不能和西尔维娅胡闹，只能尴尬地笑着说：“和我比起来，‘赤狼’不怕冷才奇怪吧？”

　　“谁说我不怕冷？”西尔维娅挑了挑眉头，“只不过对于女人来说，对美的渴望要远远大于对寒冷的恐惧，懂吗？”

　　“亲爱的，你知道，我向来是不懂这些的。”罗伊摇了摇头，然后又笑着说，“不过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好。”

　　“啊，真是受不了，总说这些无用的话。”西尔维娅别过脸，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显得很是受用，看不出有什么不悦的样子。

　　马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罗伊跟在她的身后，只是憨憨傻傻地笑着，仿佛只要看着西尔维娅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亲爱的，你的消息准么？我们上次来这里可没听说过那个炼金师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消息来得也太不正常了吧，这里可是契约社的地盘，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却先得到了消息。”西尔维娅看着逐渐接近的城市轮廓，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不知道。”罗伊稍稍加快了速度，跟上了前面的西尔维娅，低声安慰道，“但是任务并不困难，我们只要找到那个接头人就可以了，契约社在埃尔兰德的力量不多，最近也没听说他们有成规模的人员调动情况...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直接走就行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第一位，任务可以不做，但我不能失去你...”

　　西尔维娅伸出一根食指放在罗伊嘴边，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种话可要少说，尤其是任务在身的时候。”

　　罗伊本想说玄学不可信，但是他忍住了，因为西尔维娅是虔信徒，一切以她为准。

　　就在小情侣卿卿我我的时候，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埃尔兰德方向，清脆的马蹄踏雪声传到了两人耳中，他们朝着小黑点看去，目光中逐渐勾勒出一个骑着马的男人轮廓。

　　来人蒙着面，腰上跨着刀，黑色的斗篷迎风飞舞，右手拿着一杆将近三米的长矛，比任何上了刺刀的枪械都要长。

　　“是契约社的人，真是糟糕，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罗伊叹了口气，翻身下马，跑到驮马边上，在行囊中翻找武器。

　　西尔维娅没有下马，她眯着眼睛四处眺望了一番，低声说道：“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此时黑斗篷的人轻踩马刺，胯下战马嘶鸣一声开始加速，这是一匹洛伽产的战马，毛发柔顺，额头往往会有白色花斑，被称为洛伽白额马。这种战马在西洲各类战马中最为坚强，且具有高度勇敢的性格，擅长跳跃，适宜多种地形的作战，用途广泛。洛伽人在军队中大量装备这种马匹，出于对这种战马的喜爱，洛伽骑兵称之为“神圣洛伽”，并在冲锋的时候齐声高呼。

　　马匹的速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快，足踏白雪健步如飞，上面的骑士放平了长矛，朝着两人的位置发起冲锋。

　　“接着！”罗伊大喊一声，把翻出来的一个包裹扔向西尔维娅，她伸手接住，从里面摸出四柄短刀，快速拼接成了一对体型硕大的双刃刀，类似北大陆神话中狂战士使用的无柄月牙斧，但却没那么粗犷，反而处处体现着致命的精确。

　　这就是西尔维娅的武器：牙刀。

　　西尔维娅娇小的身躯提着两柄巨大的牙刀，轻踩马刺，□□的驮马不情不愿地向着远方那位冲锋而来的骑士踱去，在它的视线中，“神圣洛伽”几乎比它高出一个头。

　　红色的帽子被风吹去，西尔维娅金红色的头发迎风而起，她没有多余的手拉住缰绳，于是用伏低身躯的方式保持平衡，这样做也能避免被刺眼的阳光晃花眼睛，同时还能将自己藏在对手的视线之外。

　　黑斗篷的骑士没有减速的意思，“神圣洛伽”的四条蹄子在雪地上快速摆动，画起一道道残影，仿佛悬空。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黑斗篷的骑士视距大好，看到西尔维娅伏在那匹可怜的驮马身上，他便调整长矛的指向，使得长矛可以在蹭到这匹驮马的脸颊之后从颈椎的右侧穿过它的脖子，最终把马背上的人捅穿。

　　至于怎么个穿法，主要是看上面的人是什么姿势，骑兵对冲的时候，枪骑兵向来不讲道理。

　　破风声在两人耳边响起，终于，两位骑士碰撞在一起。

　　没有金属的撞击声，只有钢铁刺穿躯体的声音，长矛顺利贯穿了这匹可怜的驮马，然而那个金红色头发的女人却消失在了马背上，仿佛这匹马是自己跑来送死一般。

　　在铁甲骑兵大行其道的年代，骑士们昂首挺胸，依靠自己身上坚固的护甲抵挡飞驰而来的箭矢，但是如今他们并不这样。

　　如今骑兵接战的时候骑士们都会把身子伏低，以减少挨打的面积，毕竟现在的战场上纷飞的是子弹和火炮，而非脆弱的流矢。黑斗篷骑士也是如此，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他最后一次确认了西尔维娅的位置，并压低了身位，虽然是长矛对短刀，但他有足够的谨慎，并不期望于一击制敌后西尔维娅便失去了反击能力。

　　但这也就使得他的视野必然会受到影响，在最后他的视野必然会被马脖子挡住，即使那只是一匹驮马。

　　一击不中的他立刻松开了右手，因为避开了所有骨质结构，带着巨大惯性的长矛直接从驮马的身上穿了出来，稳稳地扎在雪地上。那匹可怜的小马继续朝前奔跑了几步，然后倾倒在地，四只蹄子尚且用力蹬了蹬，最终只是喘着粗气，无力地挣扎。鲜血浸透了颈部附近的白雪，将它们融化，一同灌溉到泥土里。

　　而黑斗篷骑士却没时间多想，他立刻摸到腰间的腕形金属护手，拔出了那柄直刃重骑兵刀，回头望去，西尔维娅跃在半空，身形隐藏在刺眼的阳光中，左手的牙刀朝向他的咽喉。

　　西尔维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对冲，没有人会傻到真的和枪骑兵面对面。她其实一直半蹲在马背上，接敌那一瞬间，也正是黑斗篷骑士视野最差的时候，她高高跃起，起跳时却是朝后，以便在落地的时候斩杀黑斗篷骑士。

　　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因为不符合常理的点实在太多了。

　　没有人可以在冲锋的马匹上起跳，因为那太颠簸了，即使只是一匹速度不快的驮马。

　　人类历史上不乏有骑士在马背上做出过各种花里胡哨的姿势，但从马背跃起斩杀对冲而来的敌人这种事还未曾听闻，即使是向后起跳，也会被惯性的力量带着向前，这就需要骑士提前跳跃，利用惯性接敌，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被对面的骑士直接捅穿。

　　就算抵消了惯性，也根本不可能达到和黑斗篷骑士相同的朝后的速度，这其中需要的力是巨大的，先不说西尔维娅自己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被借力而行的驮马肯定会在接敌之前就因为西尔维娅那一脚变成一滩肉泥。

　　但是西尔维娅做到了，而黑斗篷骑士也知道她可以做到，所以直接拔出了刀，因为这就是西尔维娅的“力量”，“赤狼”的“力量”。

　　她并非第一时间消除了惯性，而是从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只从马背上借了向上的力，向后的力仿佛是在空中凭空产生的，而且这股力持续不断的给她提供速度，使得她能在空中追上黑斗篷骑士。

　　在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不属于普通人的那个世界，她的“力量”属于“风”。

　　西尔维娅和黑斗篷骑士调换了位置，这一次，迎着刺眼阳光的是黑斗篷骑士。

　　不过他好像早有预料，手中战刀一挥，正好和那柄致命的牙刀碰撞在一起。西尔维娅一击不中，向下一压，顺势借力落在了骑士身后的雪地，站稳了身子。

　　西尔维娅长舒了口气，开口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雷骑士’阁下亲自迎接，真是荣幸。”

　　她的两只手上都有刀，刚才完全可以在空中再展开一次攻击，但是那柄朴实无华的骑兵刀却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再多接触哪怕半秒钟，死的人一定是自己，死在这位“雷骑士”的“力量”之下。

　　那柄直刃骑兵刀宣告了来人的身份——契约社在北方的信使：“雷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