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俗人俗人的世

45、第 45 章

　　车在雨雾中不慌不忙穿行，却是与公司相反的方向。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下，格外想见她。
　　远远地，即看到了熟悉背影，方卓然拢眉，把伞轻轻撑开，缓缓握紧伞把，冷静，务必冷静。
　　果然，刚走近就听到承旭与人争执，很不巧，那位仁兄与他上次在西餐厅见过。
　　二人说的不是中文。
　　她回过头来，肩膀轻动，默默避开那人伸过的手。
　　那双眼睛中灿亮乍现的惊喜并未逃过他双眼，方卓然心里的气闷散了些。
　　二人视线交汇于半空，短短数秒，已是激战无声，方卓然将大半伞面移过去，遮盖承旭头顶，结结实实挡住无关视线。
　　多年之前，大概率也就是这位仁兄吧。
　　克里斯托弗看着承旭一语不发的样子，急了，喊了句，“不要跟他走！”用的是家乡小镇的当地土语。
　　开玩笑，伊人上次就是因为这个混蛋才一去不回的！
　　“不，与你无关，我处理的好的。”
　　“她难道不是做过选择？你这样强行扣住她，确认一定扣得住？”
　　一女一男，一陈述一反问，表达的意思却是惊人的相同。
　　克里斯托弗脸色发白，恍惚之间，承旭已被方卓然紧紧牵住。
　　两道身影一高一低，双手紧紧相牵，从肩膀到手臂，毫无顾忌的时不时相碰，步伐一致的出奇。
　　那是别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契合。
　　蓦然闪过的念头令克里斯托弗心底一凉，他冲二人喊了句英文，那略低的身影脚步一顿，接着朝前走。
　　不曾回头。

　　不要在回忆里徘徊，那里满是生命的遗骸。
　　哈，承旭从哪认识的诗人？
　　方卓然打开车门，承旭看他一眼，默默坐进副驾。
　　“市纪委的调查已经结束，U盘立了大功，工程建设方面跟着会有一系列的律法规定出台。”方卓然轻扭钥匙，用最简短言语交代自己去向和事情始末，“害你担心，对不起。”
　　承旭张了张嘴，雨的冷意令她丧失思考能力，“你和冷锋如果有事，两家长辈会出面斡旋。”
　　自己的担心害怕不但无用，且，更像笑话。
　　“我回了趟家，他们说我年少气盛，做得太过，不留余地。”那是家中餐桌上前半段的谈话内容，方卓然看着她，“你不会，对吗？”
　　“事情办成就好，你觉得不亏心最重要。”承旭开口，不痛不痒的标准答案，听出他语含黯然，又补了句，“至亲之间的距离，的确难以把握。”
　　自己也有相似困扰，那的确烦人。
　　“姑姑见惯生死，认为人很脆弱，她和姑丈丁克，我自小与他们格外亲厚。”方卓然语声平淡，“我自小梦想独立，渴望有自己的家庭及家人，你中学时的那种猜测不算全错，我从没有体会过坐在父亲肩头和缩到母亲怀里撒娇是什么感觉。”
　　承旭眼中一热，错开视线，不敢回看他，只照着心中剧本一直接下去，“我也没有，没有想过在E市重遇你。
　　“上次你怪我替你做决定，你怪得很对。
　　“你还没发现吗？从过去的因为无障碍卫生间我被记者围攻，到现在的这种进退维谷的困局，你都喜欢把它们摊开在太阳底下一次性解决，我却不行，复杂的人同事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躲，我解决不了的情况下，下意识会依赖你，下意识会怨怪你，我甚至会忘记你年龄，忘记你和我一样不足十八岁！
　　“其实后来在学校会议室和记者们交涉的时候，你冲那些领导们鞠躬弯腰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明明是我自己心里的话，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我连试都没试过！其实这就是我自己窝囊无能，我连说“不”都不会。
　　“我起码的自保都做不到，你要是没有遇到我，根本不可能经历这些！这对你而言，是至大的不公平！
　　“我谢谢你喜欢我，但你不会希望有这样的家人的。
　　“我真的不知道，连你要同我到达同一高度也要以你刻意屈腿深蹲为前提的情况下，你同我，怎样在一起？”承旭神色哀切，力持平静的声音愈来愈抖，“趁你对我的印象没有变得更坏，让我走吧，好不好？我不想用这种方式出名，就当我求你了。”
　　最后的这句话，正是方卓然多年前冲那些领导们鞠躬弯腰之后说的话。但当时的方卓然用的词是“不需要”和“我们”，还有，“请求”。

　　在看到方卓然以前，克里斯托弗对她说，旭，假如，你把这当做是一幕戏假情真的舞台剧，那么我告诉你，舞台上总会有你毫无准备的意外，当意外发生，更多时候，只能自己随机应变。
　　巨大的刹车尖啸声里，车猛地停稳，承旭被安全带狠狠一勒，不受控制的朝前一扑。
　　后背的撞痛感始终没来，来得是方卓然火烫的吻和他的坚实臂膀。
　　火烫灼人的吻，异常温柔，带着不容退避的力道，缠住承旭的舌头，极缓慢极有耐心的带着她一点点向前纵深，却丝毫不许她逃，不让她退。
　　承旭什么随机应变都没想。

　　人生太苦，得贪欢时且贪欢。
　　更何况，他不是别人，很早很早以前，他就不是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