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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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晚赵子学一人爬上楼把林庄上下闹得鸡飞狗跳之后，又过了两天，有人才姗姗回来。
方情一大早就让人把门道扫干净，接人的排排站好，艾叶水也泡了皂角放在门边。等林天佑的小车从路边出现的时候，他眯眼看着车停稳了就有两人相继从车上下来。
那是林老爷的二夫人和四夫人。在整个林庄里的女眷中能站稳脚说话的也就是她俩，二夫人的话还要更有力点。
不过，在她刚来林庄的那几年，那肚子是没什么动静的，连后进门的三夫人都生下二小姐那也不见她着过急。很多人都以为她就这样了，一辈子下不出蛋来，但谁也都没有想到，那人才是老来得子。而且生下的林天语自小聪明伶俐，甚是讨人的喜欢，等大了也只有他在林庄几个崽子中最本事。
可都说是老来得子，那最老得来的子儿才最得宠。于是后有四夫人先后生了小少爷和小小姐，林老爷对林天语的宠爱自然无条件地转移去了后面两个崽儿身上。
而对这事，二夫人都说了，“大家是一家人，不会介怀什么。”
可到底是介不介怀，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二妈，娘，你们先得洗了手才能进门哦。”
“好啦好啦，天佑，这规矩事儿是你熟还是娘熟啊？”
四夫人穿着薄绸的外褂，里面着湖水蓝色的里衫，玫红，靛紫，以及少许的翠绿。那头顶乌发高耸，上面一两支珠钗，都是上好的镶珠金箔，晃眼看去人是比旁侧一袭深色衣着，银勾细钗的二夫人年轻也妖娆许多。但事实上，那两人年岁却是相差无二。
林天佑自然是两面贴光，要拍马他一惯两个娘一起拍。
“哎呀，哎呀，当然是娘亲，还有二妈比我这个做崽子的熟啊。”
“....。”二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挑眉的神态看起来嫌恶得很。
四夫人和林天佑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就当了没有见着一样，其实心里直想把那人一脚踹一个狗吃屎去。
“天佑啊，怎么没见着老爷？”四夫人抬手遮住眼前闷热熏人的光线问。
“爹和二哥去了成都，庄里现在就我在。”
“天丰呢？”
“大哥我都难得见个影儿，你还问我？”林天佑瞪眼反问回去，他那睁眼说鬼话的功力可是熟练了。
“哎呀，等于回来是冰锅冷灶，...哎呀哎呀，我还不如去山上再吃十天半个月的斋菜好了。”四夫人说着说着就大叹了一口气，转身要扭着扭着回车里了。
“娘。”林天佑当然知道她不是真想回去，连忙上去扣住车门说，“你忘了过两天有什么事儿么？”
“什么事？”四夫人挑眉照样问了回去。
林天佑趴在车上，捶了胸口地说，“哎哟，你连那事儿也忘了，真叫孩儿伤心。”
“忘了就忘了呗。”
“娘啊！！！”
林天佑闭眼大声嚎了起来，声音都把林子里的鸟吓得四处乱蹿。那四夫人明知道他是装模作样但听起来还是挠心，于是就跺脚摆手说，“够了够了！就是应了你要闹生辰我同二姐才早些回来。这么大个人还撒娇，你羞是不羞？”
“嘿嘿，不羞。”
“天佑。”二夫人突然回了头，“庄里都张罗好了么？”
“哎，...方情，二妈问你张罗得怎么样了？”
方情点头走来，嘴角带笑对着二夫人福身，“东西都备齐了，不过三少爷说他回来想看看怎么布置才好。”
“天语什么时候也管上家里的事了？”
说罢，二夫人皱眉看了林天佑，眼神让那人觉得不舒服极了，人也不耐地扭身去看另外一边。
方情看了这两人间的神色变化便有些想笑，于是低头压着声音替林天语解释，“三少爷一向是不管，...不过这次给小少爷闹生辰是他提出来的，也许是小少爷回来的时候没能好好地接风，所以想借这次的机会补上罢。”
“...总之，这还算是天佑自己的事。”二夫人不等方情说完就闭眼摇头，两手扣在腰前，转头说道，“还有，你也大了，...什么时候打算好就去金楼里面学着做事，别那么看着我，那都是你该做的。”
这话表面上语重心长，实则一箭双雕。一边说了林天佑玩儿稀混，一边训了四夫人不会教崽子。再加上二夫人讨厌林天佑的心林庄里谁都知道，那自然嘴上也不会给人留面子，林天佑不是，她就说不是，林天佑是，她也会说不是。
这么几句下来，四夫人就暗地里伸手掐了一把林天佑的腰。
“二妈教训得是。”
林天佑拉开四夫人的手，嬉皮笑脸地点头。
四夫人从后面推了林天佑一把。“知道就好，还不快帮我把香烛都搬佛堂里面去。”
本来是想让林天佑也做做事，可谁知那人在嘻嘻哈哈的时候绝对是个不长眼睛的主儿，眼前这么个大木门槛他就当了空气，一脚顺着上面踩上去，人站不稳，手里的小布包也没拿稳，便晃了几晃就甩去了门前的石阶上。红色的蜡烛和黄色的细盘香摔出袋子的全碎了，估计留在袋里的好不了哪儿去。
“小少爷！”
何春随着下人进来，从后面隐约见着林天佑的身影晃了晃，不知为何地就叫唤出来。
“哎呀！”林天佑颇为夸张地叫了一声，抬头面着赶快过来的方情眨巴几下眼睛，“哎，碎了，咋办呢？”
“...小少爷这可是故意的？”方情弯身悄悄地问。
“废话。”林天佑翻了一个白眼，直身看了看气得脸色发白但还强忍下来的二夫人，挑眉不诚心地认错，“哎，是天佑的错，是天佑不好，二妈大人大量饶了天佑吧。”
“你.......。”
二夫人正要说什么，但林天佑开口打断，“哦！天佑明白！天佑这就去文殊坊给二妈买新的去。”
说罢，他回身就撒腿往门外跑了，当然，也没忘了拖着何春的领子一起。那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踉跄几步还差点儿摔去地上，可自己却又有些不由自主地在跟林天佑跑去路外的小车边。
而且，...在林庄门口的人都转了脑袋朝这边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便战战兢兢地问，“小..小少爷，是不是该回去跟二夫人说一声？”
“老子不是说了么？！”林天佑背身咬烟，拉开车门一脚踢上何春的屁股，“进去！”
“.......。”
何春缩着脖子坐在车里，屁股上的一脚还在痛，但转眼又看着林天佑同过来的方情说着什么。他不会开窗，那两人说的话也听不清，只是隐约有见方情叹了一口气，可朝他看来的时候又笑了一笑，什么都没有再说就回头走了。
“嘿嘿。”
林天佑上车咧嘴笑了两声，抬手把头发往脑后弄了弄，一脸得意地把车开了起来。
何春趴在座位的靠垫上问，“小少爷那是故意的？”
“你怎么跟方情一样，废话多！”林天佑不耐烦，“伺候两太婆一个上午了，让老子喘口气行不？”
“...买了香烛还不是要回来。”何春悄悄嘀咕，意思就是你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谁说的？”林天佑挑眉大笑，“等老子玩儿痛快了再说。”
“呃？”
“要不老子用得着带了你么？”
“那小少爷要去哪儿玩？”
何春其实并不想这么唯唯诺诺，可他也能看出来林天佑今天的心情是好，可偏偏是那人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就应付不来。他动了动嘴唇，林天佑要是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春想自己明明不是那么不会跟人相处的人，如果有人愿意来说话，他当然也会很高兴。可是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一个能说得上朋友的人，比如有些掏心掏肺的话就连老张都不好说，...那还有谁可以呢？何春叹了一口气，好在他这个人简单，没有什么秘密，就是有那唯一的一个也是憋在心里憋得不算难受。
“你在叹什么气？”
林天佑开车已经走出了林庄郊外的林子。
这个时候日渐西斜，淡黄色的光穿透云层轻轻地照了下来。何春靠着车窗看外面骑着骡子，挑着担子的人走过田坝，他睁大了眼睛一路回头一路看，不知觉地也没听林天佑说话。
“老子问你呢？”
林天佑冷不丁地捏了一下喇叭，何春被吓了一跳，那外面赶路回家的人也吓了一大跳，有些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黑车，嘴里叨叨咕咕都是骂人的话。
“小少爷，你莫要吓人。”
何春摸了摸心口，坐在后座的软垫上就像没坐一样，软趴趴的怪不舒服。
“你刚刚在想什么？”林天佑又捏了一下喇叭，何春这下有防备没有被吓着，但外面的人可不一样了，卸下担子两手叉腰看着林天佑故意慢吞吞地开车显摆，都一边看一边气鼓了眼睛。
何春想了想，张嘴小声说，“...我...我在想小少爷真好。”
“好？”
何春有些鼻酸地点头，“好幸福。”
“是么？”
林天佑挑眉笑了。
“四夫人也待小少爷好。”
“那不是废话么？老子可是老太婆亲生的。”
“那我...我也是有娘的！”
何春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大了。
林天佑从后视镜里看他又是泪眼花儿打起转儿来，于是皱眉吐了一口气，“好好好，娘亲最好。”
日妈的，老子这又不是故意的，老子哪里考虑得到你娘那三长两短。就这么说说也踩着你尾巴了？再说，是哪个龟儿子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巴做的？...奶奶的，是人都是水做的，日妈的。
林天佑在心里越骂越狠，那一边听着何春在后面嘀咕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他就想揍人，索性找着一个空地儿把车给停妥了便回头瞪着何春说，“哭！你就知道哭！”
何春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嘴一瘪，憋屈许久终于哭了出来。
“...我...我娘早死了！”
林天佑一边拍方向盘一边抖腿，“我知道我知道。”
“要不是刘二爷，...我连给她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我知道！要不怎么一看那刘二爷就猴跳舞跳的。”
何春一手捂眼睛一手啪啪地打自己的腿，在小车里那哭的声音和手打着肉的声音都响得很，他就像是在发泄一样不停地自己打着自己。看得林天佑还以为他中了邪，正想要不要先敲晕了再说别的。
好在何春哭了一会儿就累了，声音也渐渐变小，他用手背擦着眼睛说，“我怎么就那么没用。”
“不不，你有用有用。”
林天佑最怕一阵一阵地来，连忙摇头拉开他已经打得红肿的手心。
何春抬头看着林天佑的脸，眉毛一弯，又说，“我好羡慕小少爷。”
说完，眼睛里是真的写满了羡慕。
林天佑皱了皱眉，先是没说话，待过一会儿才见他啐了一口，悻悻地说，“我他妈才羡慕你了。”
“小少爷吃得好，用得好，...周围的人都那么好，..都对小少爷好。...可为什么我不能这样？没人对我好！！！”何春越说越委屈，虽然他也知道自己那委屈得没道理，但想不了那么多了，他也想试一试，想生气的时候生气，想委屈的时候委屈，那又是什么滋味呢？
于是他就拉着林天佑的手呜咽了两声，像往喉咙里吞了一大口饭一样吞了一口气下去，才说了，“我想回家。”
林天佑一听这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刚才还想出几句好听地来安慰人，可这鬼东西！早知道是打的这注意，老子才懒得理你。
何春见林天佑没有反应，就继续擦了眼泪花儿，可怜兮兮地拉那人的袖子，“小少爷，..我想回家去看看。”
林天佑抽手扭头，“不行！”
“小少爷？”
“老子说了不行。”
何春眯着眼睛，继续拼命垮了眉头，“...我...我想回去。”
“行行行，你回去吧。”林天佑哼了一下鼻子，转脸去看窗外，“那就别给老子回来！”
“我....。”
“哼。”
“我还是想回去。”
“滚！”
“..可..可是。”
林天佑终于忍不了回头，冲着说话小小声声，断断续续的人就吼，“你妈的到底想说什么？！”
何春被一吓，那嘴边的话就有些不敢说了。但这就像拍皮球一样，你拍得越狠那球就弹得越高，所以这边林天佑吼得越凶，何春嘴边的话就越是敢说。他磨蹭得越久，说话就越不会经脑子，最后想到了什么那全都能说出口。
何春用手挠了挠头，低眼看着自己的腿说，“...我...我..我是舍不得小少爷。”
“啊？”
林天佑是死也想不着何春会那么说。一时间他就愣在车里，半张嘴眯眼了又眯了眯眼，呆呆看着面前脑袋都快垂到腿弯子里面的人。
“小少爷？”
结果还是何春开口，别别扭扭地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睛看他。
林天佑回头摸了摸方向盘，勉强应声，“嗯？”
“我..我想了很多，我..我也知道我自己没用，没骨气，..但是方管家让我走我又走不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了想，...我还是觉得，我还是觉得自己是没骨气，是没用， ..我....。”
林天佑耳朵里快给那人绕晕了过去，就揉了揉脑袋赶紧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那就别走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方管家说这个时候不走，以后都走不了。...我..我也知道自己已经走不了了。”何春就像自问自答，自己点头，也有些急着解释地说，“但那样也没关系的。”
林天佑皱眉，眼睛随着车外的天色逐渐染成了深一点的颜色。
何春低头，他以为林天佑不高兴。
“接着说。”
林天佑点头。
那何春就借着胆子结结巴巴全说出了口，“...小少爷，我知道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样。...虽..虽然你也打我，但你会带我去玩，也不会见了我就躲，..不会拿石子扔我，也不会骂我那些难听的。”
“.......。”林天佑笑了，用那种让人看不出是正经还是不正经的表情问过去，“你就觉得我是在对你好么？”
何春点了点头。
“是好。以前我想，只要有人肯跟我说话，肯跟我玩儿，...那就是好。”
“你实在是...。”
“所以，我觉得没关系的，...如果在林庄里面出不了来了，那也没有关系。”何春咬唇，能看出来他在忍着什么，至少林天佑也看出来了，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哭出来。
那就只有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说，“...但我想回家看看。”
“...不行。”
林天佑皱眉摇头。
“今天不行。”林天佑补充了一句，“天晚了，买了香烛还要赶回林庄，...过几天再说吧。”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何春。
但这一眼，他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用了什么表情？心里想了什么？嘴里打算说什么？
有些事情，出现一点问题以后，就会处处都有问题；一旦有了豁口，就会处处都是岔路。就是放肆张狂如林家小少爷，也只有烦了去了。
林天佑看着前面的路，人影，也有些攒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