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B****a

11、第十一章

　　平乐镇里不定每夜都会有夜市，一般是逢几日，再隔几日才有。
　　从日落后开始，再到午夜前半刻，那么长的时间里整个河畔的吊脚楼下全是亮着红灯笼的小摊子。虽然何春自小就在成都长大，夜市这玩意儿对他来说不算新鲜，...但若是以前他哪里敢去？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他就肯定会被人骂，会被人打。
　　所以，虽然在夜市兴旺的成都，何春也只有隔着窗子看那亮红灯的地方，从没有去过，也没有看过那些杂耍，皮影还有可以拿在手上吃的叶儿耙。
　　林天佑平时做人混账，但说话一般都会算话，一入夜后就开车载着何春从林庄的小路一直开到河边。
　　何春是第一次坐汽车，平时他都叫这东西铁马，远看黑乎乎的，而且动起来轰隆响，他怕得不得了。若不是林天佑一脚把他踹进去，恐怕两人还会因为上不上车这个问题浪费大半个晚上的时间。
　　“小少爷，我想吃那个。”
　　何春隔了车窗用手指着在吊脚楼下摆的龙头小吃，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看着那细嘴壶里吐出来的东西怎么一到杯子里面就成糊糊了？
　　林天佑看了，摆出这破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表情说，“等下，我要找个地发停车。”
　　“哦。”
　　何春坐在后面点头。
　　目前，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林天佑的小车在人堆里寸步难行，前面的人刚走开后面的就来。特别是有些小崽子拿着木头做的金箍棒骑在他爹脖子上，那两爷子自然走得很慢，林天佑坐在车里看得牙痒，就是拼命按喇叭，那人也像没听见一样。
　　好不容易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能把车停靠在一边的小巷子里，他懒得下车就给了何春几个大洋，买裤子，买吃的都说那人自便，要是喜欢什么玩意也可以买，不用跟他小少爷客气。反正他也上了何春两次，花点儿大洋补贴补贴那人也不算过分。
　　何春接过大洋的时候愣了一愣，低头看了手里被红灯照红的东西，还是什么都没说地拿着大洋跑开了。
　　平乐依山傍水，夜晚上的时候特别风凉。
　　林天佑一边抽烟一边打开小车的门，他坐在里面看着在远处看杂耍的何春。
　　其实平乐本来就是个小镇，它的夜市能大到哪儿去？短短的河畔走完，吊脚楼换成石头公馆后也就没有灯笼和小摊子了。何春虽然高兴，但很快就没有了可逛的地方。于是只有一会儿在河边看看杂耍，一会儿又去看编竹子和楼下剪纸做面娃娃的。
　　“小少爷。”何春拿着一碗藕粉跑过来说，“你晚上都没吃东西。”
　　“哼，花老子的钱花得高兴啊。”林天佑把烟弹在地上，虽然一脸嫌弃但还是接过何春手里的碗，吞了一口后皱眉大骂，“这什么破东西！”
　　“小少爷不喜欢？”何春觉得奇怪，在他印象里那都没人会不喜欢吃藕粉，一旦街头有卖的在成都肯定会排起长龙。
　　“喜欢个屁！一股面骚味儿！”林天佑朝碗了吐了一口口水，“不吃了。”
　　“哎，你不吃也别糟蹋啊！”
　　何春心痛地拿起碗，里面花色的糖果还有煎炸的花生看起来还香喷喷的，可惜全被林天佑那坨口水给毁了。
　　“...还有，你玩儿够了没有？老子想睡了。”林天佑靠着车窗伸了一个懒腰，又拿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
　　“我...我还想去看看那个编竹子的。”何春转身指了指河边一个不大的摊子，那小手在灯影中让林天佑眼前一明一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就随便挥了挥手。
　　“快去。”
　　一听这话，何春马上撒腿跑开，一碗藕粉放在林天佑脚下，那早就让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比起藕粉还是编竹子有意思得多。
　　平乐是古镇，几千年说不清楚，但肯定有几百年。从邛崃市沿江下来，有一个临邛镇，所有在平乐和成都的瓷胎竹手艺店都是由这个镇里出来的。
　　摆在平乐夜市里的小摊子也不例外，都是一些临邛西郊竹艺坊里面的老工人，编了一辈子的竹子也有一辈子的手艺。
　　何春蹲在小木桌面前，上面一把伞和三个木头架子，就看面前的老头先从架子上取来几十根细得不能再细的竹丝。何春好奇地偏头，想用手摸摸但又不敢。
　　“这是竹篾。”
　　老头子早看穿了他的主意，于是给了何春一根半尺来长的细条。何春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接过来把玩了一下，稍微一弯，没有断，反而就像有无限的韧劲一样，就是把竹丝扭了一个圈它还是好好的。
　　“你弄不断的。”老头摇头，伸手取来一个瓷杯，将手里编好的一个竹盘垫在下面，依附着瓷杯开始向上编着竹丝。那手法很快，晃来晃去的何春根本看不清。
　　但他就是好奇，于是指着瓷杯问，“为什么要在里面加个瓷杯？在成都编篮子可都是空着编的。”
　　“这可不是成都那俗玩意儿。”老头听了有些不高兴，编着竹子的手也越来越快，“要不你空着编一个给我看看？”
　　“...我...我不会。”何春搓着手，低头小声说。
　　“小儿说黄话。”老头子说着就把手里编了一半的瓷杯收起来，放倒架子和桌子，那些竹丝也被他全部收回桌子里面。
　　何春没反应过来他是惹人家生气了，还不怕死地站起来问那老头，“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老头子直身看了看何春，皱眉说，“男人长那么小的手做什么？！”
　　“啊？”
　　何春抓了抓后脑，他想不通那老头好好的说自己的手做什么。手长得小又不是他想的，生下来就这样的嘛。
　　那老头穿过灯影越走越远，何春瘪嘴，心里很不舒服。
　　“人都走那么远了，还看什么看？”
　　林天佑老早就站在他背后，趁着何春失神的时候用膝盖顶了顶那人的腿。
　　“他说我手小。”何春回头，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不是他气别人说他手小，是因为只要一说他手小他就会想到他娘，...何春娘还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说，春儿好，春儿手小，巧巧妙妙。
　　林天佑皱眉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呕，那么大一个人手那么小，是挺恶心。”
　　何春猛地回头，大声说，“不许说我手小！”
　　“哟？还敢跟老子叫板？”
　　“...........。”
　　何春咬牙看着林天佑皱眉调笑的脸，越看越气，扭头皱眉包着双眼的泪花儿就跑开。林天佑想抓没抓到，只得眼睁睁地看那人穿过人群越跑越远。
　　这时候夜市已经临近尾声，所有人都散了去，待林天佑好不容易从人堆里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何春的影子？只有忙着收摊的人和红灯笼空空照着脚下的河水。
　　“日妈的。”
　　林天佑咬唇大骂一声，叉腰站在街道中间，那表情就像把关的恶鬼一样。

　　过几天，一大早，林天佑才从公馆回来林庄。摇摇晃晃地上了二楼，一脚踢开门却看着何春端着盆子站在房间里面。
　　“哟，还以为你多骨气？”林天佑衣领敞开，头发凌乱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那还不是回来了？”
　　“.......。”
　　何春背对林天佑，什么也没说。
　　“过来，帮老子搓把脸。”
　　“........。”
　　“老子让你过来！”
　　何春砰地一声在面前的桌上放下脸盆，已经冷掉的水花四溅。林天佑眯眼，起身去抓住那人的脖子说，“伺候老子还委屈了你是不？”
　　“..........。”
　　“说话！”
　　何春别开脸看着地面，两手紧紧抓着裤子。
　　刘天佑一看他那模样就气得牙痒，想他小少爷一向跟人说一那人就不敢说二，可偏偏这个何春就是要顶嘴。亏那天他还刻意带那人去夜市玩了一个晚上，这已经是他小少爷额外开恩了，没想那人如此不领情。
　　日妈的，林天佑在心里骂了一声，伸手就给了何春一个巴掌。
　　“...滚床上去。”
　　何春揉了揉脸，抬手擦干净泪花儿，面着林天佑，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我..我不是女的！”
　　“那倒是，女人也没你那么下贱。”林天佑挑眉解下本来就被拉得七零八落的领带丢去一边，转眼看了看何春就又笑着说，“你那裤子还是用老子给的大洋买的，怎么？不高兴就给老子脱了。”
　　“不脱。”
　　何春向门口走了两步，却不料林天佑走过去把门一推，木头和玻璃用力碰在一起，差点儿叫哪边碎了去。何春被吓得又退了两步，一手挡住眼睛一手扶着木桌。
　　“脱了裤子才走，或者你也可以把那天吃了的东西都给老子吐出来。”
　　“不脱！”
　　何春瞪圆眼睛看着林天佑，挺起胸脯在屋内站直了，竟也不比那不可一世的小少爷矮多少。林天佑也挑眉眯眼地站着，就看何春那嘴里还敢说什么话出来。
　　“那可是老子....。”
　　“我知道是小少爷的大洋！”何春突然低头用牙齿咬着嘴唇，就是已经破皮出血了他还死命咬着，在林天佑又要开口说话之前他猛地抬头，对着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说，“我现在就去把大洋都还给你！”
　　“哟？长骨气了？”林天佑听了，愣了一愣就咧嘴一笑，靠在床边说，“你个穷鬼，拿什么来还老子？！”
　　“我是穷！但小少爷给我的大洋我还是还得起！”说罢，何春伸手进裤袋掏了掏，揉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这是上次剩下的，用了的我马上就拿过来。”
　　“就剩了这么点儿？啧啧。”林天佑摇头咂嘴，伸出两指夹着何春手里的钱，“你做泡菜啊？这么脏了还怎么用？”
　　“我可以弄好。”
　　“...再说，老子上次给了你一百个大洋，怎么就剩了这么点儿？”
　　“一百个！”何春瞪眼抬头，面着笑得很得意的林天佑就真想举个斧头劈下去，他一急，便又缩着脖子说，“明明没有那么多。”
　　“哎，那天黑灯瞎火你没看清。”林天佑摇头竖起一根指头在何春面前晃了晃，“但老子看得清楚，...不是一个大洋，是一百个大洋。”
　　“你...你这根本就是敲竹杠！”何春双手攥紧拳头，想动手，可看着林天佑又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他没有打过人，就是被以前那些人围着打的时候，被逼得很急了他都没有打过人。就连拿个东西远远地那么砸他都不敢，更别说现在和林天佑那么近的距离了。何春把拳头抬了又抬，最终还是在林天佑面前放了下去。
　　“不过，如果你现在脱裤子去趴在床上让老子爽一会，这一笔账就可以勾销了。”林天佑抬起何春的脸，一边说一边轻轻用手背打那脸颊，“以后你滚去哪儿老子都不管。”
　　“不要！”
　　何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不要就还钱。”
　　“还就还！”
　　说罢，何春后退了两步，转身就开门跑了出去。
　　嗒嗒嗒的脚步声从二楼一直跑下一楼，听在林天佑耳朵里面就像要把整个楼都震塌了一样。他转眼看着桌上的水盆，越看越心烦，越看越气，那盆里映出的人还越看越像何春。
　　“妈的！”林天佑挥手把盆子打到地上，水洒了一地，铜盆咣当两声滚去门边，一直到方情的脚边才停下来。
　　“小少爷。”方情踢了踢盆子，跨过门槛走进来叹了一口气，“你何必去招惹他。”
　　“你也给老子滚。”
　　林天佑坐在床边，头也不抬地指着门口。
　　“...我不打算多呆，说完事就走。”方情背手一笑，稍微关了门走近几步说，“老爷在前院叫你过去。”
　　林天佑听了，不耐烦地抬头，“老子累了，要睡觉。”
　　“马部长也来了，说让小少爷务必过去。”
　　其实方情也只是通知，林天佑爱不爱去跟他没有关系。但这次不是以往的训话，...因为马柏来了，还有跟着马柏来的人他也从未见过，在平乐这么多年，他绝对可以肯定那人是生面孔。
　　“马柏？”林天佑从床上起来，抬头问方情，“是他让我过去的？”
　　“是的，马部长说在南京受了小少爷一些照顾，如今来了平乐就想来拜会一下小少爷。”
　　“照顾？”林天佑笑了，“这狗屁还真会说话。”
　　“还有人跟他一起来。”方情抱臂想了一想，“好像是日本人。”
　　“....知道了。”林天佑低头扣好领口的扣子，伸手理了理头发，眼神由刚刚的涣散起了变化，眼角渐渐开始飞扬了起来。整个人有些不同，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小少爷。”方情皱眉走过去伺候林天佑穿好外套，“你怎么会认识军统的人？”
　　“在南京，想不认识都难，不过那个日本人，我却是不认识。”
　　“他跟马柏来是为了什么？”
　　“钱？或者是跟军统搞好关系？...这都有，但肯定不是游山玩水。”
　　说罢，林天佑随手抓了一根烟叼着从门口走了。
　　方情从房内出来看着林天佑下了楼一直到歪歪扭扭地晃出院子，不一会儿，他又离开木栏边，转身回顾室内，那除了床和桌子还有两个大立柜和一排小抽屉。林天佑是当下那种很时髦的公子哥儿，可这个房间却点儿都不时髦，虽然方情知道他在外面也有公馆，但算着时间林天佑往公馆跑的次数也只是这半个月才多起来。...那若是之前他刚从南京回来的几个月，这个房间他受得了么？
　　方情皱眉想了想，又转开眼神去看那一排的小抽屉。他随手拉开一个，...空空如也
　　“小少爷去南京之前可从不会喝酒。”
　　他轻轻推回抽屉，转身从外面扣紧房门，就缓步踩着木楼下去了。
　　秘密，方情想。
　　这个家里的秘密实在是多，不管那些他不知道的，就算那些他知道的，...到现在有很多也记不清了。不过那也没什么奇怪，方情一直记得他哥就曾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秘密。要在林庄里呆得好，呆得久，就是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否则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林庄，首先要学会怎么做人，其次才是学怎么处事，怎么替自己保守自己知道的秘密。
　　方情一边想一边抬头看被四方院落隔开的天空。久了，他的脖子酸，心里面也更酸。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哪儿都不好去~~
于是就来勤快的更新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