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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

  •   凌熠刻意在此处停留就是为了彻底断了赵伯霈的念想,此事一了,此地他一刻也不想多呆,全速行军,不日便抵达了京临。
      他这一回来一扫前些日子病入膏肓土埋半截的死气,一进城连家都没回,直接进了宫,仿佛某个再世的治水奇才。
      荆临天听闻他西北大捷龙颜大悦,照旧赏了些东西,才关切地询问了他是否依旧抱恙,凌熠等他这问题许久,便把编排了许久的理由说了出来:“回禀陛下,微臣有幸在燕国遇到一位神医。”
      荆临天才不关心那天降的神医是怎么妙手回春的,只要他这丞相还能继续任劳任怨任使唤便足矣。
      凌熠顿了一下把说到了正题,“还有一事,求陛下恕罪。”
      荆临天:“所谓何事?”
      凌熠跪下,说道:“临走时,我下令起兵趁乱打了燕军。”
      荆临天一愣,蹙眉问道:“爱卿此话怎讲?”
      凌熠回道:“陛下,微臣无意间听到燕公借我军之力暂时安定了北契,又剿灭了西祁数万精锐,打算封禅天元。如此一来,燕楚一战必将提上日程,微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只好先下手为强。”
      荆临天听闻叹了口气,“本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燕国尝到了甜头,就不会轻易放弃,这六国那个不想一统天下呐。”
      凌熠又道:“这祸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微臣四国联盟之事,还请陛下责罚……”
      荆临天摆摆手,“朕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来降罪于爱卿,若非如此,怕是早就外患无穷。燕国这事错不在你,无需过于苛责自己。此后战场上还要爱卿费心呐。”
      凌熠应道:“自当万死不辞为陛下效劳。”
      君臣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凌熠才跪安回府。他一进门金伯便迎了上来,一如曾经无数次,他冲金伯一笑,往日神采又重回脸上。
      金伯看着他心中一惊之后便是狂喜,连忙问道:“相爷这是……”
      凌熠没等他话说完就点头,回了一句“嗯”。
      金伯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握着凌熠的肩膀,确认在他眼前的是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个幻觉,才放心下来。
      凌熠笑道:“怎么?金伯还怕我是个还魂的鬼魂?”
      金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嗔怪道:“净胡说些不吉利的话!”
      凌熠低笑了一声,说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金伯连连点头,道:“不走好啊,不走好啊……”
      凌熠拍拍金伯的肩膀,说道:“我有点累了,先去歇着了。”
      金伯连声应道,目送凌熠晃荡走了,这次回来凌熠虽然脸色比此前好了不少,但他眼神里却空洞得很,失了神采,一如当年金伯第一次见到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时,即使所有人都想成为他的样子,他也不曾因此觉得高兴。
      说来赵伯霈领兵回营之后,丢下旁人进了凌熠的帐子。想来不过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这里温存,不过这短短不到一日,竟然就当真诠释了物是人非。他偶然间瞥到了桌边被凌熠踢开的纸团,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来那一团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凑在油灯下看去。
      只见上面只写了十六个字:巨笔如椽,不书英雄,史书琳琅,莫若家史。
      赵伯霈盯着那几个字,目光如炬,像是要烧穿那张纸一般。他呆呆地盯着看了片刻,又想起凌熠莫名其妙地起兵,总觉得蹊跷。凌熠这人虽然倔强又冷硬,但对人好却绝对不是装腔作势的。他迷上酸涩的眼睛,眼前浮现了方才掐着凌熠时的画面,那人虽然说“有几分”时语调平静地就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了什么一样,但那话音里总还是有些难以察觉的隐忍和克制。
      赵伯霈猛地睁开眼睛,心里贸然涌上一个念头:他不会什么不该听的吧!
      要是说凌熠此举是为了昭告赵伯景,其实这天下也没有太平,除了西祁、北契之外,昔日盟友也随时有可能在养精蓄锐发展壮大之后反过头来对燕国报以致命一击也未尝不可!
      这道真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原本怪异无比的事情串接起来,竟然逐渐桩桩件件都变得清晰起来,凌熠那些隐藏在未竟之言下的深思熟虑终于被他揣摩了出来。若是凌熠知道赵伯景还没等天下太平就急着卸磨杀驴,那也只能彻底将这天下的局势搅得更加混乱不堪才是唯一能保他的出路,首要之事就是要破了他亲手促成的燕楚联盟。昔日盟友翻脸不认人,彻底变成对手,东面除了北契之外,又多了一个劲敌,何况西祁还远远没有平定,此时赵伯景还非要乱来的话,那只能是自毁江山。想来他虽然工于心计,但也不至于昏聩到用人之时宰杀良将。
      赵伯霈将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小心地展开铺平,又整齐地折了几折揣进了怀里。
      史笔琳琅,史笔琳琅,赵伯霈一瞬间觉得心痛起来,他为了这江山几乎抛却了所有,锦绣丛中奢糜至死的日子也好,洒过的鲜血也好,最终还是敌不过王座上那人午夜梦回之时的一个梦魇。
      他这一夜终于失去了对王兄的亲和,不再对天家手足抱有任何虚无的期待,也在这一夜失去了那个谪仙一样的人,那人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即使遭遇了再多的恶意,即使是对着人世间再失望,也仍旧保留着一丝温情。只可惜现在,凌鸢一刀抛却了他们接近二十年的兄妹情谊,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竟然问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多么荒诞又可笑。凌熠走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疼……
      赵伯霈不敢细想,他狠狠地捂住了胸口处妥帖放置的那张纸,像是有最后一道符咒一样。
      凌熠离了赵伯霈之后,又泛起了头疼的老毛病,一夜一夜地疼得睡不着觉。但即使如此,也难得他这次也没因为这毛病发疯,倒是有点庆幸竟然还有这样一种锥心的疼痛让他还能知道自己活着。
      从他强行对赵伯霈使用了术法之后,见到赵伯霈追他过来时的样子,他大致猜出了自己头疼的毛病究竟是缘起何处了。想来赵伯霈仅仅承受了他几乎微不足道的力量就已经这样难耐,他当年还在襁褓之中时,就生生被人灌入了这样可以连通天地的力量,想必没有当场暴毙已经是万幸了。
      他甚至连以往的药也懒得喝,只是在闲来无事时就整天整天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连以往常看的闲书也不见了踪迹,金伯来问他也用一句“参禅”的屁话糊弄过去。中间齐田来拜访过几次,也都被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戏耍个够,最后终于决定不再送上门去给他解闷了。
      凌熠一个人对着院子的同一个角度,将一方天地看了个滚瓜烂熟,他以往会挂心凌鸢,会惦记那不着调的小王爷,如今终于无牵无挂,真算是孑然一身。每日上朝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除了荆临天点名非要问他之外,他绝对不多说一句废话。于他而言,坐在那王座上的是谁都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他从燕东离开时还是蝉鸣的时节,一转眼就见了秋风扫落叶的苍凉。燕军在凌熠手下吃了亏之后,竟然也没有恼羞成怒的动静,只是彻底清理了边防,还一鼓作气地突破天元山,沿着楚国和祁国的交接线打了下去,赵伯霈亲自带兵,势不可挡,不过月余就拿下了十几座城池。
      凌熠在朝堂上听闻之后便偷偷扬起了嘴角。他知道自己计划算是成功了,赵伯景在未能彻底平定天下之前该不会轻易再撼动赵伯霈,至于赵伯霈……他可以凯旋之后当个英雄,却也不至于有悲剧的结尾,他可以交了兵权,安安心心当个名动京城的闲散王爷,会有各色的美人妙人……
      他感觉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许久,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这世上唯二的两个人有了自己的归宿,只可惜自己千里之外,再也没有机会亲眼看看他们。
      他下朝之后心情难得愉悦起来,整个人都快要飘到九霄之上了,金伯把他迎进来之后问了一句:“相爷今天心情不错?”
      凌熠长眉挑起,嘴角毫不吝啬地上扬一个漂亮的弧度,摸摸嘴角,反问道:“这么明显吗?”
      金伯笑着点点头,说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凌熠颔首道:“嗯,算是。人挣扎这一生,不就图个团团圆圆平安喜乐嘛。”
      金伯也不知道他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怎么就和团团圆圆扯上关系了,不过难得见凌熠这么高兴心里甚是欣慰,他目送年轻的右相踱去,伸手掩住嘴压着声音咳嗽了几声。这可以压低的声音没能逃过凌熠的耳朵,他从那压抑中听到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果断地转过头,看着金伯。
      “金伯你这是……”
      金伯没想到他耳朵竟然这么灵,赶紧摆摆手,声音略带沙哑地回道:“不碍事,这两天染了风寒。”
      凌熠又仔细看看他的脸色,觉得和以前别无二致,也知道这老头倔得很,问多了也无济于事,便只好带着狐疑嘱咐了一句:“快要入秋了,该加衣服了。”
      金伯笑着点头称是,心里一边懊恼着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咳嗽会不会无端毁了凌熠难得的好心情。
      凌熠向来心细如发,吩咐了一个侍女熬药送到金伯那里,才算是安心了些,金伯跟了他这么些年,他自己不死不灭,却容易忘记身边的人还有生老病死。
      他夜里难得没头疼,但还是清醒的可以背出一本沿街叫卖的最新话本。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凌鸢送给他的护身符,原本清清白白的颜色无端沾了他的血,染了一抹突兀的红。他放在手心里端详了许久那枚护身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阖眼叹口气,将手中的符放进了旁边放的一个锦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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