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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2015年) ...

  •   四月底的京安,万物生长,春花怒放。

      周日早上,张向忠从飞机的舷梯走下,双脚踏上国土时,与亲人团聚的愿望愈发的强烈。在梦中,他曾多次重回故土,但都化为虚幻的忧伤。此时此刻,他才有了真实感,无论如何,他都回来了,眼下,他只有归心似箭的迫切心情。

      沈泓渊得到张向忠即将抵达京安机场的消息后,心境是纠结复杂的,他既希望哥哥回来,又担心他被捕。

      沈维厚和阿奎在医院里守着张凤兰,等着迎接张向忠的到来。沈泓渊安顿好医院里的事,开车前往京安机场。张向忠提前发消息给弟弟说自己上身穿衬衣,下身是户外运动长裤,均为灰色系,戴黑色长舌遮阳帽和一付墨镜。接机时,沈泓渊轻易认出了张向忠,赶紧走过去,两人简单打了招呼,快步走向停车场。

      ……

      宁新洁本来周日休假,但周六傍晚,普外科的赵主任,也就是宁新洁的直属领导打来电话,说周日上午有个重要的会诊,让她过去观摩学习一下,会诊的地址就在住院大楼5层西侧的培训教室。

      早上八点,宁新洁独自坐在圆桌前吃早餐,想着参加完会诊,争取早点赶回来和李翔吃午饭。她喝完杯中的牛奶,将杯子拿到水池里冲洗干净,擦干手,转身回了卧室。她坐在床边瞧着还在酣睡的李翔,突发奇想地伸手捏住李翔的鼻翼两侧。

      没过五秒,李翔就张嘴深吸一口气,同时张开健硕的长臂,一拽就把宁新洁揽倒在怀里。

      宁新洁本想戏弄下李翔,反被尴尬地撂倒了,边笑边挣扎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我得走了。”

      李翔眯着眼,紧紧拥她片刻,然后将她松开,问道:“几点回来啊?”

      “不知道啊,不过午饭前应该能结束,等我发微信吧。”说完,宁新洁挎着包出了门。

      会诊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宁新洁九点就赶到了人民医院,她先回科室简单换了工作服,然后拿着笔记本和笔乘坐电梯到达了住院大楼5层。

      宁新洁突然记起,前两天她曾来5层507病房探望过张阿姨,当时沈泓渊和沈维厚都不在,只有阿奎一个人陪着。那时的张凤兰已经瘦弱得完全没了原样,单薄的脸皮紧贴在面部骨骼上,突出的颧骨和瘦削的下颚令人触目惊心,她的脸色和眼球都有黄疸的症状,宁新洁明白张凤兰恐怕时日不多了,她心情多了几分阴郁。从电梯下来,宁新洁去西侧培训教室的路上经过507病房,靠近病房,她在门口驻足张望,见阿奎和沈维厚正在病房里背朝门坐着,沈维厚佝偻塌陷的后背显得格外疲倦,她不忍心惊扰他们,扭身朝西侧培训教室走去。

      十点钟,会诊正式开始。

      培训教室是一个长条会议桌,四周坐了来自相关科室的主任医生,后排又围坐一圈各科室的年轻医生。普外科的赵主任,也就是宁新洁的直接领导,首先发了言。

      赵主任说周六医院接诊了一位很棘手的病人,此人遭遇了车祸,经过急诊的初诊检查,发现该病人患有多项内外科的病症,病情复杂凶险,目前已送到了ICU病房,但治疗需要各位专家同时给出建议,才能制定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心外科的高主任站起,指着幻灯片上的CT图像开始了她的分析……

      ……

      沈泓渊引着张向忠走进人民医院的住院大楼。

      在人多的地方,张向忠把帽子的舌头向下拉了拉,尾随沈泓渊上了电梯,他心情忐忑,距离越近,他越不安,他控制不住地手心里冒着冷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淡定。

      空旷的电梯里,两人均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5层到了,电梯门自动开启。

      沈鸿渊率先出了电梯。

      张向忠跟着也走出了电梯,他忽然觉得两条腿沉重异常,每向前迈出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

      沈泓渊走到507病房前,通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父亲和阿奎安静地坐在床边。

      张向忠一眼看见了白发苍苍,弓着背的沈维厚,虽然之前在视频里已见过沈维厚的样子,可最近,沈维厚在精神煎熬下,似乎又衰老了许多。

      刚才,来的路上,沈鸿渊说张凤兰从早上已经意识不太清醒了,沈鸿渊担心张向忠一会儿备受打击,提前打了预防针。

      兄弟俩静悄悄地推门而入。

      戴着助听器的阿奎灵敏地听到了声音,扭过头,见沈泓渊带着一人进了病房,他赶忙从床边椅子上站起,又朝沈维厚比划着,指指门的方向,沈维厚这才缓慢地转过了头,直接穿越沈泓渊,望向站在后面的张向忠。

      张向忠朝蹒跚走来的沈维厚凑了过去,此时,他眼睛已经模糊了,嘴角蠕动了半天,半天才发出声:“爸……我回来晚了。”

      沈维厚双手分别扶住儿子的两臂,浑浊的眼眸却闪着直视人心的光芒,嘴角弯出轻浅的笑纹,欣慰又宽厚道:“孩子,回来就好,一切都不晚。”

      张向忠从父亲的言语里似乎听到了对自己过去十一年逃亡日子的判定,倏然间,他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默契地点头,随后,望向病榻上的母亲。

      经绝症折磨后的张凤兰已然脱去了人样,瘦弱的脸庞,手肘和身躯把张向忠吓了一跳。他瞬间就跪了下来,伸手握住张凤兰皮包骨头的一只手掌,心痛如绞,竭力克制但又难以控制地流着泪,他边哭,边用手轻抚母亲的手背,说道:”妈妈,儿子不孝……才来看您……您要是还惦记我,就睁眼看看儿子。”

      站在身后的沈维厚、沈泓渊和阿奎全动容地落了泪,纷纷用手揩掉脸上的泪珠。

      张向忠的几滴热泪打在了张凤兰的手背上,瞬间,张凤兰的手抽动了一下,然后竟然又抖动了两下,张向忠竖直起身子去看母亲的脸庞,竟然看见张凤兰的眼皮缓缓睁开了。

      四个男人惊得靠拢到床头,盯着看张凤兰的变化。

      张向忠即刻立起,用手肘蹭干脸上的泪痕,躬身将脸凑近了张凤兰的脸:“妈妈……妈妈……你能听见吗?”

      张凤兰忽然睁大了眼睛,两只瞳孔凝聚了,她缓慢地侧了头,看向张向忠的脸。

      四个男人惊愕的张大了嘴,都聚拢到床头,目不转睛地看她要做什么。

      张向忠尤其激动,他长跪在地上,双手拾起母亲的手捂住,说道:“妈,我是向忠,我回来看您了。”

      此时,张凤兰似乎认出了张向忠,眼里竟然闪现了泪光,一瞬间,那泪珠就顺着她的一侧的脸颊滑落至耳鬓,她的双唇蠕动了两下,像是要说什么,张向忠贴耳到母亲的唇间,听到气若游丝的两个字:“想你……”张向忠瞬间就崩溃了,泪水刷刷地流下,他刚要对她说:”我也想妈妈。”,还没来得及说,张凤兰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呼呼作响,两只眼睛瞪得像鸡蛋那般大,脸和脖子憋得通红。

      四个男人全吓坏了,沈泓渊掀门跑出去喊值班医生,沈维厚跟着呼救道:“大夫……大夫……快救救她。”

      张向忠扶着倒气的张凤兰,用力在她后背向下顺着气,但他看情形觉得这招根本不灵,最后,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起来。

      宁新洁刚好在会议休息时间上厕所,见到沈泓渊冲到护士站,她疾速冲到了507病房,见张凤兰呼吸困难倒着气,她马上把旁边的呼吸机给张凤兰扣上,干净利落地调试好仪器,此时,沈泓渊已领着护士和主治大夫走进了病房,瞧见宁新洁已经设置好了呼吸机。

      大家都松了口气,主治大夫和护士旋即围在张凤兰的病床前检查各项体征指标。

      沈泓渊脸色煞白,走到宁新洁身前,轻声感激道:“谢谢你,新洁。”

      宁新洁摇了摇头,想安慰他几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一转头看到了一位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人,已经哭得双眼红肿了,宁新洁瞬间反应过来,那不是向忠哥吗,她怔楞了一刻,没敢叨扰这个伤心的男人,对沈泓渊点了下头,走出了病房。

      宁新洁觉得多年未见张向忠,今日在此情此景下见到他难过伤感的样子,不禁感慨万千。

      “叮——”的一声,宁新洁看了眼手机,是李翔发来的消息:“几点下班?”

      “再过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宁新洁回复道,接着发了第二条消息,“刚才在张凤兰的病房里,我见到了向忠哥。他哭得好伤心,张阿姨恐怕快不行了。”宁新洁下意识地提到了张向忠,并没想到张向忠仍是通缉犯这层,只想与李翔分享她沉重的心情。

      李翔没马上回复宁新洁,过了大概十秒钟问道:“张凤兰住几号病房?”

      “507,怎么?你要过来看她吗?”宁新洁不禁好奇。

      李翔再也没回复宁新洁。

      宁新洁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准备回培训教室,刚经过507门口,就听见屋里的男人吼叫道:“大夫——大夫——不行了。”

      宁新洁破门而入,见戴着呼吸机的张凤兰正大口吐着血,张向忠和阿奎一边站一个,用纸巾擦拭着喷吐出来的血渍,沈泓渊二次飞奔出去找大夫。

      宁新洁过去帮助掐人中,此时,张凤兰不光嘴里吐血,她的鼻孔和耳朵里都渗出了血,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了,阿奎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着,根本赶不上血流的速度,张向忠已经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张着两只发抖的手,两眼惊恐得发直,沈维厚直接瘫软坐到了地上。宁新洁也无计可施了,她只能推过电击设备,准备最后的施救。

      骤然间,医生和护士团团围住了张凤兰,眼看她的生命力消耗殆尽了,如注的血流也减缓了滴血的速度。几个医生轮番电击,仪表屏幕上微弱起伏的生命线逐渐趋于一条直线,最终,机器发出了令人绝望的长鸣。

      四个男人无声地悲痛着,没人再发出哀嚎的哭声,也许之前流了过多的泪,或是刚经历了两次惊心动魄的精神打击,全都发呆地看着护士收拾着遗体和设备。沈维厚以手护心,疲惫地呆坐在椅子里。

      大势已去,四人走出病房,眼看着护工将张凤兰的遗体推走了。

      “阿奎,你送爸爸回家吧。”沈泓渊成了四个男人的主心骨,语气平静,用手对着阿奎打着手势。

      阿奎会意地点点头,扶着沈维厚离开了。

      沈泓渊见哥哥情绪低落,本想劝他尽快离开京安,但又很担心他的状态,试探道:“哥,你还好吗?”

      张向忠目光涣散,听弟弟唤他,才逐渐聚拢了眼神,道:“我没事。”

      “哥,不必太自责,你这次没白来,见到了阿姨最后一面,她刚才认出你来了,还和你说了话,值了!”

      张向忠扬起紧绷的下巴,抿着嘴唇,认同地点头,最后说道:“至少,减少了遗憾。”

      “你快走吧,你多待一会儿,风险就越大。”沈泓渊催促道。

      张向忠本想晚上和父亲呆一个晚上,见弟弟这样说,也轻轻地点了头。

      “别担心,我会把葬礼办好的,回头把视频和图片发给你。”沈鸿渊推着哥哥,刚走到电梯间,李翔带着四个便衣警察站在电梯对面的窗前,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其实,李翔收到宁新洁的微信,就立刻联系了刑警队,召集人手,过来蹲点了,刚才见沈家人在全力抢救张凤兰,没忍直接闯进病房,一直等待张向忠自己走出来,才准备抓捕他。

      张向忠瞧见李翔并不惊慌,情绪反而释然得放松了,他主动走到李翔的面前,伸出两只胳膊,淡然道:“翔子,我跟你走,走吧。”

      沈泓渊既惊愕又气愤,他觉得李翔就是趁人之危,他刚要拉住哥哥,但马上缩回了手,他知道,一切都定了。

      李翔给张向忠戴上了手铐,用一件外套盖在了手铐上,拍了下张向忠的胳膊,道:“向忠哥,法律会公正判决的。”

      此时,电梯门开了,李翔和他四个同事押着张向忠进了电梯,沈泓渊半天没挪动脚步,望着坦然的哥哥,电梯的门关上了。

      沈泓渊心中搓起数丈高的火,他在想,哥哥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密,警察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呢,哥哥被通缉也是十一年前的事,根本没多少人认识他,唯一的怀疑就是……,细思极恐,他不愿意确认,闭了双眼,紧皱眉头,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宁新洁正站在他眼前。他惊恐得向后退了一步,慌神道:“……你……你怎么在这?”

      宁新洁知道沈家刚出了变故,温柔地安慰道:“鸿渊,别太难过了,如果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沈鸿渊心头舒暖,早把刚才的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伯伯、向忠哥和阿奎都先回家了吧?”宁新洁体贴问道。

      沈泓渊深度探寻着宁新洁清澈的眼眸,发现尽是关切之情,语气温软道:“嗯,他们都回去了。”

      “我现在下班了,翔子还等我吃饭呢,那我先走了。”宁新洁无心道。

      沈鸿渊心底再次腾起一层浪,但平和地应道:“嗯,你先走吧。”

      沈泓渊望着关闭的电梯门,再次送走了宁新洁。

      怨恨郁结在沈泓渊的心底,紧锁的双眉映照在新开启的电梯墙上,他按下F1,乘坐空旷的电梯,独自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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