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35、第三十五章 (2004~2005 年)

　　张向忠失踪或逃跑后，刑经和刑侦支队联合成立了专案调查小组，并根据举报信的内容进行了立案侦查，从而通报了沈维厚的领导，即石油总公司的总经理和国资委的上级领导。

　　于是，组|织|部和纪|委派人与沈维厚进行了约谈。沈维厚坦白了自己不太光彩的插队过往，承认被通缉的张向忠就是自己的私生子，至于张向忠是否杀人，失踪逃往何处，他是一概不知。另外，关于举报信里提到的那些经济腐败的问题，他全部予以否认，并不承认自己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请组织调查，还他清白。

　　上级最后决定，在他被调查期间，先保留他的职务，但暂时停止他当前的工作，等待调查结果，再做安排。

　　沈维厚自从岗位上下来，在家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张向忠被通缉的消息传到张凤兰的耳朵里，犹如晴天霹雳，再看到沈维厚被拖累调查，心情愈加的沉重，整日里郁郁寡欢，除了做家务，就是烧香拜佛，以寄托她那颗悬浮在空、无法安置的心。

　　周末，沈泓渊从学校回家，感觉到家里异常沉重的气氛。

　　张凤兰以前还能强作欢笑，现在连做个样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麻木地做了饭，招呼三人吃饭，默默地坐在桌前毫无胃口地夹两三筷子，然后就离开了饭桌。

　　沈泓渊看着心疼，问父亲道：“爸爸，张妈是不是生病了，我觉得她有点不对。”

　　沈维厚望着儿子关切的眼神，无奈道：“泓渊，张妈最近受到一连串的打击，向忠还没消息，她精神高度紧张，我怎么安慰她，都不能缓解她的情绪。”

　　“要不，带她去医院看看吧，我担心她精神会出问题。”沈泓渊建议道。

　　沈维厚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关心地问道：“你在学校还好吗？”

　　“挺好的，学习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学习氛围也很好，最近我还参加了羽毛球的社团活动，您看我身体比以前强壮了。”他一面说一面举起自己的肱二头肌给沈维厚看。

　　沈维厚难得的挤出丝笑容：“看到你正常的学习，我就很欣慰。不过，我其实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沈泓渊把空碗和筷子放到了桌上，问道：“什么事？”

　　“泓渊，爸爸最近被停职审查了，这也是你为什么最近老看我在家的原因。”沈维厚平静地说道。

　　沈泓渊惊恐道：“难道是因为向忠哥哥的事吗？”

　　“主要是吧，据说还有一封举报信，说我有经济贪腐行为，也需要调查。”沈维厚继续说道，“我想和你说的是，目前我们家的整体形势很不利于你的成长和发展，我担心你会受到影响。你是一颗好苗子，本应该做出更大的成就，我不想耽误了你。所以，我想让你去美国申请相关的大学，离开这里。这对你的后半生来讲是有好处的，我还不清楚组织怎么处置我，也不知道向忠到底怎么了，这些全都是悬而未决的因素，我不希望任何因素影响到你的前程。”沈维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这应该是他近日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可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学校，也不想出国。”沈泓渊有抵触的情绪。

　　“泓渊，如果你能在我还没出任何意外的情况下，早点出去，你会给自己赢得更大的机会，为了你的未来，我坚信出去会有更好的选择。我们这个家就剩下你这个唯一的希望了，爸爸把所有的希望能寄托在你身上了。”沈维厚的话不容置疑，也不容商量，他已经将所有的期望都传达给沈泓渊了。

　　沈泓渊瞬间感到自己肩负了父亲的殷切期望，他决不能辜负父亲，不能放弃任何可能扭转乾坤的努力。他极为沉重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爸爸，我会准备的。”

　　沈泓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电脑前查找任何留学中介和相关的信息。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一丝牵挂，他面前忽然浮现出宁新洁得意的微笑，可爱的举动，还有她冒失的言语。他发现这成了他唯一不能割舍的东西。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宁新洁，虽然每周就见她三次，可每次见到她，内心充满了甜蜜和期许，整天都会有好心情。如果没有她，生活又会怎样呢，他理智地告诉自己，应该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减少和宁新洁的见面，这样自己才能义无反顾地离开这里。

　　沈泓渊开始根据中介的要求，准备好自己转学材料，并计划参加十一月份的托福和十二月份的PCAT考试。他和宁新洁说由于学业繁忙，他每周只在周六早上参加社团活动，并要求暂停周三的练习。

　　宁新洁发现沈泓渊忽然变得冷淡了许多，不像过去那般主动，周一上大课的时候，只是和她打个招呼，然后就没什么表示了。周六早上他会按时来参加训练，训练的时候也很认真，但没有别的闲话，打完球也不邀请宁新洁吃饭，而是快速地返回宿舍。宁新洁猜不透沈泓渊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那就是沈泓渊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好朋友，没别的想法。

　　辞旧迎新，在瑞雪中迎来了2005年的元旦。宁新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是她们家搬离白塔寺街区老院的日子。

　　宁成宇作为白塔寺的老教职工，学校分给了他一套两居室的新房，坐落在三环以外的位置。虽然宁成宇对老院非常留恋，尤其对街坊四邻深厚的感情，难以割舍，但毕竟新的楼房生活更方便，设施更齐全。张慧芸打包家里的各种家什就花了两周的时间，另外还扔掉很多不再用的破烂。

　　搬家的头天晚上，宁成宇就联系好了搬家公司，所以一大早，人们刚起床，搬家公司的人顶门就来了。搬家公司的年轻小伙子，身强力壮，一件件的往外抱着，背着，扛着，抬着，推着，以各种姿势搬运着家具、箱体和锅碗瓢盆。

　　李奶奶看见宁家这聒噪的架势，就走到院子里问道：“宁老师，这就搬了吗？”

　　张慧芸热情地应道：“李奶奶，我们今天就搬家了，可能一时半会儿，这房子先空着了。以后，可能会出租出去。您要多注意身体啊，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或成宇打电话。”

　　李奶奶有些动情，用手揩了潮湿的眼角，道：“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你们走了，我还真舍不得呢。”

　　看见李奶奶的伤感，翔子妈赶紧调节气氛，道：“这是好事，搬了新房子，住着多舒坦啊，咱们这里厕所，暖气都不方便。宁老师总算赶上这最后分房的待遇了，以后恐怕还没机会了呢。”

　　冯宝峰、婷婷妈和婷婷都出来看，帮着搭把手，往外送一些小件的物什。

　　宁新洁站在卡车旁，帮助支使或摆放东西。

　　婷婷跑来对宁新洁说：“小洁姐，以后要常回来看看我们，我们会想你的。”

　　宁新洁感到很难受，酸涩了鼻子，抱住了婷婷的肩头，道：“婷婷，我会想你们的。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也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东西都被装上了车。宁成宇和张慧芸也都上了卡车，周边所有关系好的邻居都出来送宁家人。各种告别体己的话令人心潮澎湃，宁新洁觉得人生以后可能再不会有这么多熟悉而亲切的邻居了，他们是看着或跟随自己一同长大的，人生如此短暂，到哪里再遇见这么多和自己一同成长的人呢，不禁感慨万千。

　　宁新洁还没上卡车，她一面在人群里苦苦地寻找，一面呆呆地向东夹道胡同张望，她知道翔子今天在家呢，他是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到的家，可今天唯独他没出来送自己，她盼着能见他一面。
　　“新洁，快上车吧，师傅等着呢。”张慧芸催着宁新洁赶紧上车。

　　宁新洁转身一抬手，被师傅拉了上去，师傅把卡车的挡车板上好，车缓缓地启动了。

　　宁新洁怅然若失地坐到一个纸箱子上，目光呆滞地望向冲她招手的人群。她蓦然抬眼，看见翔子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快速地奔跑过来，似乎要追上他们的车。

　　“师傅，快——快停车，翔子追来啦！”宁新洁激动不已，心脏狂跳不止，声嘶力竭地喊着。

　　卡车终于停下，宁新洁趴在卡车挡板上向下注视着翔子。翔子很快跑到卡车前，带着他气喘的气息，用他硕大粗黑的手将一个白色的帆布包递了过来，道：“小洁，这个是你的，那天你把它掉在了下水井里。”

　　宁新洁一眼认出了艺术节那天演出丢失的背包，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呜咽道：“”翔子，你为什么现在才拿给我？”

　　“我以前想留作纪念的，现在觉得应该让过去都过去……我们都长大了，有了新的生活轨迹。”翔子看似平静的话语下透着刺骨的寒意。

　　听闻李翔的话，宁新洁的心像是被刀剜一样的绞痛和悲凉，哭的已是泣不成声了，用颤抖的手缓缓地接过那白色的背包，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李翔，说不出半句话来。

　　李翔的眼圈也红了，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下巴上毅然的线条愈加的刚劲，双眼回避地垂了下去。

　　卡车重新启动，渐行渐远地将天边的白塔缩小、缩小、再缩小，直至遮蔽消失在街道的高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