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2、第二章 (2012年)

　　晚上，宁新洁到家，已过21:00点。两小时前，她曾给老爸宁成宇打过电话，简短告知有事，让他们先吃晚饭。怕他们担心自己，宁新洁没提绑架的事。

　　宁成宇看着两手空空，换拖鞋的宁新洁，好奇的打趣道：“你买的菜呢？难道送到别人家吃了？”

　　宁新洁疲惫地瘫软在沙发里，伸手从茶几上端起沏好的绿茶，一饮而尽，这才叹气道：“买是买了，都丢了，就连你闺女的小命也差点给丢了！”

　　宁成宇花白的头发不禁抖动了一下，脸色惊愕，连忙推了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怎么回事啊？”

　　宁新洁把傍晚在西城菜市场发生的绑架事件叙述了一遍。宁成宇和张慧芸听得差点没犯心脏病，多亏看着女儿毫发无损地坐在他们的面前。二老不禁唏嘘道，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老天保佑咱闺女逢凶化吉了。

　　“哪是老天保佑啊，明明是人民警察救了你闺女，还是李翔这小子亲自出马呢！”宁新洁一本正经地纠正了他俩。

　　一听李翔，张慧芸睁大眼说：“是咱老院李伯伯家的翔子吗？”

　　“可不是么，就是他。”

　　“没想到他子承父业，也当上了警察，真是太好了！”宁成宇惊喜中透着深深的怀念，激动的眼眶发潮，“老李他要是还在，该多高兴啊，真是’虎将无犬子’，你刚才讲的那个警官就是翔子吧？”

　　“嗯，是他。他大学上的就是公安大学，毕业自然要当警察。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会碰上他。”宁新洁内心的波澜还未平复，若有所思道。

　　“咱们搬家都八年了，好久没见老邻居了，李翔的母亲和奶奶怎么样了？你今天问他了吗？”张慧芸关切地问。

　　“今天实在太仓促，李翔押着罪犯去审讯，我做了笔录就回来了。”

　　“你没让他给你留个电话吗？”张慧芸连忙问道。

　　“真没来得及，那个场面，不是可以聊私事的。他打了个招呼，扭头就走了。” 宁新洁深感遗憾地抽拉着自己的食指肚，觉得要是自己有张名片，当时塞给他就好了。

　　“没关系，哪天，我回老院找他奶奶要个号码。”张慧芸冲着闺女意味深长地笑。

　　宁新洁从母亲的笑中解读出另一种涵义，李翔是张慧芸打小看着长大的，她十分喜欢李翔；另一个原因是自己的闺女今年博士毕业，年纪也不小了，她本人也是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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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前，宁新洁考上京安大学医学部。在这所著名的医科大学里，她从本科到博士阶段整整度过了八个春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融入到她过往的生活里，触动她拳拳的眷恋之情。

　　她提前半年就在人民医院实习，经过半年的医疗实践，对医学工作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这更让她意识到做一名医务工作者，责任心同医术同等重要，甚至，在基层医院，责任心更是维系医疗服务水平的关键。宁新洁马上要到急诊科轮岗。对于年轻医生，急诊科是必须要经历的岗位，就好比神仙下界历劫，否则就不能飞升到更高境界。

　　清晨，天气闷热，宁新洁去急诊科报道。急诊科谢主任把她指派给姜医生。姜医生是位三十多岁的主任医师，对120接诊来的急症病人，他判断准确，手脚麻利，各种医疗处置方法和手段，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宁新洁跟着姜医生，默默践行。

　　这时，一个小男孩被母亲抱进急诊室，喘着粗气，脸憋得发紫，母亲急坏了，带着哭腔说孩子是吃果冻的时候噎住了。姜医生让这位母亲尽量克制情绪，抱起孩子，一只手捏住孩子颧骨两侧，手臂贴着孩子的前胸，另一只手托住孩子后颈部，让其脸朝下，趴在姜医生的膝盖上。姜医生在孩子背上拍了两下，又加大力度，更重地连拍三次。“哇——”地一声，孩子将一个半透明的果冻和大量的液体吐在地上。孩子的小脸立刻红润起来，孩子的母亲破涕为笑，孩子转危为安了，连连向姜医生致谢。

　　宁新洁看出姜医生采用了“海姆立克急救法”，虽然她早知此法，但从未临床实践过，她希望能亲自施行急救。姜医生说对于紧急的病患，如果迟疑，可能引起窒息死亡，所以急诊科里的铁律是要争分夺秒，竭力争取抢救时间，这取决于判断的快速准确，处置方法适当和高效，所以先不要着急，先多掌握案例知识，尽量动手参与抢救，才能把知识转化成实际的操作能力，从而积累经验。

　　宁新洁跟随姜医生忙乎了一早上，急诊科就好似救火现场，一刻不容停歇地抢救和施救。到了中午，有人接替他们。宁新洁让姜医生先去吃饭，她打算过会儿再去。

　　宁新洁为一位心脏病患者做心肺复苏，她使出吃奶的劲，按胸按得满头大汗，还是不见心率指标恢复正常，最后，她决定上电击。谢天谢地，第三次电击后，大爷终于被救了回来。大爷的女儿欣慰地哭了，感激地握住宁新洁的手。

　　经历了短暂的半天，宁新洁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工作的价值。急诊医生能近距离地听到死神的敲门声，抓住病人即将迈入鬼门关的一只脚，竭尽全力地将其拉回人世间，这工作的意义何其神圣，不言而喻。

　　宁新洁洗完手，准备到食堂吃饭，刚走出急诊大厅，瞧见一辆警车开到大门口，两个结实的男人架着一个上半身浑身是血的男人下了车。

　　宁新洁赶紧叫门口救护队人员推过一张救护床，不由分说，将三人拦住，冲两个扶人的男人喊：“快，把他放到床上，平躺下来！”

　　中间受伤的男人固执道：“不用，我能站着的。”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别废话，赶紧上床！”宁新洁着急起来就是这么霸气和不容置疑，说完她抬起眼睛瞪着受伤的男人，却突然楞住了，迟疑后瞬间发声，“李翔？”

　　对面受伤的男人正是李翔，他先是僵住，还略带尴尬：“小洁，怎么是你啊？”

　　“你先别说话，赶紧上床躺下来。”宁新洁虽然语气柔和了下来，但措辞仍很严厉。

　　旁边的两位便衣警察根据她的要求，直接托起李翔的臀部，两人合力把他架到床上。李翔还是不肯躺下，挣扎着要坐起来。宁新洁直接用手按到李翔的肩头，直接压到床上，调侃道：“还是这样，永远都不老实呆着。”

　　两名便衣都咧着嘴笑。

　　李翔随即分别瞪了他俩一眼。他一张古铜色的脸竟然也泛起了红潮，躲闪着目光，慑懦道：“好的, 我躺下。”

　　宁新洁指引着将车推进了治疗室。宁新洁的专业就是普通外科，所以她用眼一瞅，知道李翔受了枪伤，虽然流了许多血，但没伤到主动脉，不会有生命危险。

　　两位便衣警察分别是陈东和刘志刚。三人整天摸爬滚打在一起，感情深厚。他俩被要求在治疗室的门外等着。

　　宁新洁从消毒柜中取出手术器械包，她“刷”地拉上帘子，将自己和李翔围在一隅里，空气瞬间凝滞了。

　　李翔垂着眼睑，克制地回避着对方的眼神，一声不吭。

　　宁新洁用剪刀从李翔的左袖剪了下去，“咔吱——咔吱——”，几下就连通到了左肩，轻轻掀开左肩上一大片沾满了酱红色血浆的布料，暴露出肩头被枪击的伤口和他强壮发达的肌肉群。他突然气息狭促，胸大肌上下起伏着。

　　宁新洁的心也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她赶紧提醒自己是一名专业的外科医生，强制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故作镇静道：“别紧张啊，我可是专业的外科医生。”说完她就有点后悔，脸红了，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医学博士怎么也能说这种王婆卖瓜的话呢。

　　“你今年毕业了吗？”李翔很认真地蹦出几个字。

　　宁新洁明知道这只是李翔正经的问话，却觉得像是嘲讽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菜瓜。

　　“嗯，六月份就已经毕业了。我被分配在普通外科，目前在急诊科轮值。今天真巧，让你碰到了我。”宁新洁老实地解释着，有点像交代案底的罪犯，显得无辜而可爱。

　　气氛被舒缓开来，变得轻松自然。

　　李翔挑起嘴角：“是啊，好巧，正好碰到了妙手回春的宁大医生。”语气一改之前的窘迫，陡然变得揶揄起来。

　　宁新洁正用酒精棉给李翔涂擦伤口附近的皮肤，一听李翔话锋突变，也没停下手中的操作，直接就将碘酒棉涂到李翔伤口中央处。

　　“嘶——”李翔猝不及防地被刺痛，尴尬而压抑地从齿间挤出一声。

　　宁新洁得意地抬起眼眸注视着李翔：“妙手回春过奖了，不过对付你这点小伤绰绰有余。”
　　李翔“噗嗤”笑了，露出上排洁白的牙齿，尤其是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在镁光灯下闪着耀眼的银光，显得阳光自信。

　　宁新洁突然觉得刚才自己那番话显得幼稚，转而正了色，只管手头忙着，半天不再说话。

　　“我现在给你打一针麻药，帮你把肩上肌肉内的子弹取出来，可能有些酸痛。”

　　“没问题，你只管操作。”李翔爽朗道。

　　“子弹是擦着骨头的边缘进入肌肉组织的，并没有伤到骨骼，不过肌肉的恢复也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宁新洁一边手里处理着伤口，一边分散他的注意力。

　　李翔突然感觉肩头一阵木木的酸痛袭来。

　　“别动啊，马上就好了。”宁新洁正在专注地给李翔取组织里的子弹，簇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窥视着伤口肌理，浑然已忘记了李翔的存在。

　　差不多过了3~4分钟，大气不敢出的李翔在酸痛过后，瞬然就释放了绷紧的神经，肌肉也松弛了下来。

　　“叮当——”金属撞击铁质托盘的声音划过他的耳膜。他侧目而视，看到一块血迹斑斑的黄铜，从形状上判断，应该是一粒M1911□□弹。

　　“一会儿，我要把这颗子弹带走。”李翔平静道。

　　“可以，我先给冲洗一下吧。”

　　“不用，随便放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就可以。”

　　“好。”宁新洁顺从地答道，就好像听着警察叔叔的教导一样。

　　“你平时一定很忙吧？”李翔似乎是没话找话。

　　“嗯，当医生就别想清闲。”宁新洁淡淡地撇了撇嘴，说道：“你们警察，更忙，连命都豁出去了，下次小心点啊。”

　　李翔不由得心头一暖：“我会的。”

　　宁新洁很快给伤口缝好了，让李翔坐起来，用纱布斜拉地在他的肩头和臂下缠绕着。她弯着腰最后将纱布的一端固定在他的臂前，一抬头看到李翔正盯着自己的脸看，顿时面颊燥热，转头甩出一句话：“好看吗？很多年没看到了吧？”

　　李翔差点没被噎死。

　　“啊？……”李翔尴尬地停顿了几秒，默声地蠕动了两下嘴唇，然后重整旗鼓，坦诚地说，“嗯，八年没看见你了，你长大了”。

　　宁新洁没好气地笑了，想说什么，但又生生咽了回去，转而关心道：“你妈和奶奶身体还好吗？”

　　“我妈还好，奶奶岁数大了，走路不行，需要人照顾了。”

　　“等哪天休假，我回老院看看她们。”宁新洁心情如潮水般地起伏不定，猛然间冒出这么一句。

　　“好啊，她们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李翔情绪也高涨了。

　　“留个联系方式呗。”宁新洁眨动清澈的眼眸。

　　李翔犹如深潭的内心已被搅动，泛起了一丝涟漪，低沉道：“好。”

　　李翔掏出手机，加了宁新洁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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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疗室的门开了，李翔和宁新洁从里面走出来，刘志刚已找来上衣给李翔披上，关心道：“没事吧？”

　　“没太大的问题，子弹已取出来了，没伤到骨骼，已经消了毒，伤口差不多需要两周能恢复，这期间别沾水，也别做剧烈的活动。”宁新洁干练地向他们做着医嘱。

　　“太感谢了，医生！”刘志刚和陈东异口同声地表达着感谢，就好像替自家亲人在表达感激之情。

　　“那我们走了。”李翔冲宁新洁点了下头，嘴角依然挂着浅笑，显得春风和煦但又不失矜持稳重。

　　宁新洁摘下口罩，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兜里，窈窕而潇洒地站立在门口，微笑且平淡地说：“好，走吧。”

　　李翔三人转身离开了医院大楼。陈东用眼一直盯着李翔的面色，深觉异常。上了警车后，他问道：“李翔，你认识这个美女医生吧？”

　　李翔踟躇了片刻，沉吟道：“何止认识，我们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陈东与刘志刚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陈东眼珠一转，吹出一声口哨，讪笑道：“我看不止是发小儿这么简单吧？”

　　李翔并未接茬，他不由的陷入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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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开头是倒叙形式，从下章起回到正序。本文比较慢热，可以等养肥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