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住》瀚海银沙

1、第 1 章

　　“对不起，青青要来和我一起住了，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房子一个人租下来，阿晓你……你……你能不能……在房租合同到期之前换地方？”
　　范晓含着一嘴的牙膏泡沫，迷迷糊糊的瞪着对自己不停打躬作揖的前大学同学兼现任室友谢晨晖。等他突然明白过来谢晨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将满满一口带着绿茶味道的漱口水清凉的喷了谢晨晖一头一脸。

　　“该死的谢乌龟，重色轻友的混蛋……”范晓重重的敲着键盘，还不忘喃喃咒骂着那个为了更加美好的同居生活而强迫他从目前美好的同居生活中退出的室友。从本市最大的房地产信息网上跳出来的信息密密麻麻的让他觉得头疼，范晓有些恼火的将鼠标狠狠地拍在桌上，却无意中点开了一个网页。
　　范晓朝天翻了个白眼，移动鼠标想要去点右上角那个小红点，却猛地停下动作瞪大眼睛。网页上的表格中清清楚楚的写着求合租，房子在城郊很早之前就开发好的小区，两室一厅，出租一个独立房间，有空调、电视、宽带和热水器，最重要的是——一个月的房租才600块！对范晓来说这简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砸在他这个快要成为饿殍的可怜人面前！
　　“139xxxxxxxx，晋先生！”范晓看着电话号码，激动地拨号的手指都在颤抖，四声长长的电话铃声响过。那头却依然是无人接听，范晓焦急的咬住下唇。
　　“快接！快接！”
　　“喂？”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范晓清了清嗓子，将通话频道调到职业状态——对一个合格的记者来说，如何让人在电话预约采访时便无法将拒绝的话语说出口，是必须要掌握的技巧：“请问是晋先生么？”
　　“我是，哪位？”
　　“是这样，我在天天房产上看到了你留下的信息，您现在正在找合租的人是不是？”
　　“哦，”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在结束时略微有一点拖长，带着一点点鼻音的浑浊感觉。“你没有看到我留下的备注信息么？”
　　备注？
　　范晓刷的拉下网页，然后在最后一栏中看见了这样几个字：限女性。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范晓愤愤不平的盯着那三个让他绝望的字，在0.018秒的时间里，脑海里冒出足以填平马里亚纳海沟的少儿不宜的话语，一个大男人，居然在招租广告上写着房客限女性！难道他真的以为有多少人有那个心情去看那个隐藏在一大堆租房条件、公交线路和周边设施介绍下面的备注——通常还都是“谢绝中介”——吗？
　　再说，一个大男人却非要找女房客，这不是变态么？等等——变态？
　　范晓的脑海中的画面迅速切换，月黑风高、寂静无声的夜里，漂亮的女房客穿着睡衣，对着床头的小镜子仔细的卸妆、护肤、打理指甲和头发。紧闭的房门外，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的将留在自己手上的那把钥匙插入圆形的把手，缓缓转动，木制的房门悄无声息的向里面轻轻滑开，女性纤细的背影映照在反射这雪亮光芒的刀刃上……
　　不行！
　　范晓猛地甩了甩头，为了孤身在这个城市闯荡的女性的人身安全和幸福生活，我至少应该弄清楚这个只招女房客的“晋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对！
　　“呃，是这样，我并不是自己要租这套房子，是替我女朋友问的。”范晓吐吐舌头，为了潜在的女房客的安全，平白无故的编出一个女朋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女朋友？”听筒里的声音有些上扬，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她一个人租。”范晓心里相当的着急，语气却是平稳而诚恳，“本来她是和她同学一起租房的，可是最近她同学的……男朋友过来了，两人要把她们目前合租的那套房子单独租下来。我在新城开发区工作，离市区太远，而她就在市中心工作，所以我不能和她合租。我下个星期要出差，大概两个星期，不能让她一个人忙着搬家，所以希望这几天就搞定。”
　　听上去还不错，至少比那些最劣质的假新闻让人觉得象真的。
　　范晓对天翻着白眼。
　　“那好吧。”
　　“哎？”范晓一直腰从床上站了起来。
　　“明天早上十点，你过来看房子吧！”
　　“十……十点？”
　　“对，别迟到了。”电话里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低低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但是兴奋的范晓全然感觉不出什么异常。
　　“好，我一定准时到！”断开电话，范晓放松的倒在床上，发出一阵过度兴奋的怪笑。
　　“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了？”谢晨晖从房门外小心翼翼的探进半个脑袋。
　　“滚！”范晓狠狠砸出一个枕头，“死乌龟你别做梦，老子不到最后一天绝对不搬出去！”
　　你只剩下三天的期限了，牛什么？
　　谢晨晖当然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明亮的阳光透过棉质的窗帘落在床头，薄薄的眼皮阻挡不住那种强烈的干扰，范晓困顿的睁开眼镜，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清楚的显示着目前时间为9：20.
　　“哇！”
　　范晓尖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从他目前所住的地方前往“那个变态”的住址，即使打车也必须要半个小时。昨天晚上他特地将手机闹铃定在8：40，可是显然这台老爷机今天早上罢工了。
　　“快快快！快快快！”范晓一边不停地念叨以催促自己的动作一边踩进宽大的短裤，嘴里叼着牙刷的同时手上忙着用梳子耙头，5分钟后，他斜挎着包打开大门。
　　“阿晓，”谢晨晖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脑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你就打算……”
　　“没工夫理你！”范晓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
　　“……穿着这样出门？”被防盗门猛力合上的巨大声响震的发懵的谢晨晖还是对着空气坚持着把后面半句话给说完了。

　　“沿着鹅卵石小路向前走，看见黄色的楼房以后向右……拐？”
　　“没错，然后你会看到一个小花园，我就在花架下面，穿白色衬衫。”
　　“好的。”范晓结束通话，看了看手机，10：10，加上装模作样的电话询问接头地点的时间，勉强能说是按时到达。
　　总算那将近40块的打车费没有白费。范晓抚平心中最后那一点点肉痛的感觉，将手机放进包里，沿着鹅卵石小路大步前行。
　　用台阶、花架和凉亭堆砌出来的小花园并不难找，但范晓却找不到应该是他准房东的那个人，花架下只有一个人坐着，而“他”——范晓觉得如果自己的眼睛和脑子都没有问题的话，那应该是个“她”。
　　“你就是来看房子的？”
　　范晓正在左右顾盼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开口。
　　我？
　　范晓看着女孩，指着自己。
　　“和晋先生约好的？”
　　“啊，对。”
　　“啊，他刚刚在和你通电话，但不巧，挂了电话就发生了一点事情，他离开一会，让我留在这里等你。”
　　“哦，”范晓点头，伸出一只手，“我叫范晓，请问你是……”
　　“我姓余，”女孩握住范晓的手漫不经心的摇了摇，目光却一直粘在范晓的脸上，“是他的朋友。”
　　范晓有些不快——因为打车费，他笑着耸肩：“是吗？要见他还真不容易。”
　　“他确实有事……啊，来了。”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范晓回头，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阳光透过花架上纷繁浓密的花叶，斑驳细碎的洒在他的脸上，范晓刹那间停住了呼吸。他觉得自己当时化身为了苕溪中见到西施的那条鱼——别无选择、义无反顾的石化，然后沉底！
　　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应该他担心别人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兽性大发，而不是他对别人做出什么来。
　　唯一比鱼好的是范晓还能胡思乱想。
　　“你就是来看房子的？”
　　范晓机械的点点头。
　　“我看不象啊。”
　　“嗯。啊？”范晓猛然回过神，意识到对方话语里淡淡的讥讽之意，他尴尬的笑笑，补救似的伸出右手。
　　“范晓。”
　　“晋阳。”
　　晋阳？脑袋还没有完全恢复运转的范晓直觉这个名字非常熟悉——
　　“你爸爸叫李世民么？”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习惯用这种粗浅的幽默感来表达自己的于众不同么？”晋阳似笑非笑，指向范晓的胸前。
　　什么？
　　范晓有些疑惑的低下头，而后，他葡萄似的瞳仁差点从圆圆的眼眶里掉出来。
　　我怎么穿着这个就冲出来了？
　　被挎包带的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的是一件已经完全看不出款型的宽大圆领老头衫——事实上这是正常的，谁能要求一件被当作睡衣穿了五六年的衣服还能挺括如新呢？刚拿到手上时传说中的热烈的中国红经过多次水洗以后变成和泥灰剥落后裸露出来的老旧红砖一样的颜色，胸前还印着一行排列成弧形的粉蓝文字，虽然已经脱落了小半，但依然可以辨别出写的是“n大，迈向新世纪”！范晓欲哭无泪的盯着那行字，总算明白了路上出租车司机数次投来的古怪目光是为了什么。
　　“这个……”范晓有些心虚的抬头看着晋阳，“这是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刚好赶上百年校庆，学校发的纪念衫。我……”
　　“我知道，”晋阳点头，打断范晓的话，“式样一点也不好看，就是个老头衫。但是质量不错，百分之百全棉，全校都喜欢拿着当睡衣穿。”
　　“对啊，哈哈……”范晓猛地刹住笑声，“你怎么知道的？”
　　晋阳不答范晓的话，挺翘的睫毛闪了闪：“不过我很少见有人穿着它出门的。”
　　“因为今天早上起迟了忘了换了。”像个面对老师的小学生一样一口气把真相说了出来，范晓有些傻眼的看着晋阳。
　　“果然……”晋阳带着“不出所料”的笑容，将闪动的目光转向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女孩也笑了，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范晓看着他们之间以如此微妙的方式交流，突然产生了一种误闯私宅的尴尬。他扯了扯身上的老头衫，开始没话找话：“你也是n大毕业的？”
　　晋阳的笑容猝然消失，他别开目光，注视着花架上密密缀着的紫色小花，冷然回答：“不是。”不待范晓再说什么：“你的女朋友呢？”
　　“呃……”不管范晓编造假新闻的能力多么出众，他的魔术水平却完全是零，连张纸牌都搞不出花样，更不用说大变活人了。在权衡一番利弊之后，范晓决定说实话。
　　“还在我丈母娘的肚子里呢。”
　　“那新城开发区的那个是谁。”晋阳不动声色。
　　“我不认识。”范晓一脸诚恳之极的脸色，仿佛真的不认识昨天那个在电话里胡扯的天花乱坠的人。
　　“人品似乎太差了吧。”晋阳摇头。
　　“江湖救急，无可奈何。”范晓给出一个傻笑的表情。
　　“我只招女性。”晋阳看着范晓，不为所动。
　　范晓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有些发懵：“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私人原因。”
　　“难道你是同性恋？”
　　女孩猛地睁大眼睛看着范晓，晋阳却仍旧是无可无不可的淡漠表情：“算是吧。”
　　他等着范晓听到这个答案后自己撤退。却不料——
　　“所以你更应该找我这样的烂人！”
　　烂……烂人？
　　晋阳的上身微微向后一仰，他下意识的转头，在女孩的眼中看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惊讶。
　　而范晓开始口若悬河的展开对自己的大批判。
　　“没错。你想，绝对不会有人喜欢上我这样随口就能编造假新闻的毫无职业道德的记者，明明定好十点钟见面还睡到九点二十才起床的懒猪，十点钟的时候明明就在出租车上还打电话跟你说已经到了就是因为路痴所以找不到见面的地方的骗子，还有这两个星期里面每天早上都给主任报选题其实一篇报道都没写过纯粹都在划水摸鱼翘班找房子的人。”抬头想了想，范晓又补充一句，“何况我是个穷光蛋，没有被傍大款的价值；长相也是湖南路拐角处十分钟过八个的那种，没有被包养的价值。”
　　晋阳伸出右手扶住额头，微微摇了两下。但不等他说什么，范晓的右脚已经踏上他坐着的长椅，清秀的娃娃脸居高临下的逼到他的面前：“更重要的是，不要以为现在女性就是安全的。虽然她们看上去是柔弱的妩媚的需要保护的，其实在那纤细的外表下，很多拥有着极其黑暗和强大的内心。语言是她们最直接的武器，而各种理论知识则构成了她们纵横江湖调戏一众可怜的男性的深厚内力所在。如果有必要的话，像你这样的绝世美男，很可能会将她们内心强大的欲望引发出来，进而把理论变为实际，到那个时候，你肯定是追悔莫及！yes,of couse!”
　　晋阳叹为观止的看着面前大义凛然的娃娃脸，无话可说。女孩低下头，双肩不停耸动。
　　“所以，租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范晓拳头一挥，下最后的结论。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终于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晋阳，领他去看看房子吧。”
　　晋阳的目光扫过那个女孩和范晓的脸，站了起来。
　　范晓十分好奇这个能替晋阳做出决定的女孩是谁，但他很快就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了。
　　复合木地板是深棕色，沿墙打造好的一排推拉式衣橱，镶着大大的穿衣镜。一米八的双人床对面是组合式矮柜，放着一台29寸电视机，天花板上的吊灯是星月外观，墙角挂着一台空调。
　　“我喜欢这房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长篇大论却被异常无情的打击之后，范晓已经没了摄人的气魄，微微偏着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晋阳，圆圆的眼睛里仿佛泛起一层水汽。
　　女孩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范晓的目光里微带着溺爱，像在看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晋阳看着她的笑脸，微微挑眉。
　　“我后天房子到期，如果明天再找不到新居，就只能睡大街了。”
　　还未出口的话被范晓飞快的截断，晋阳有些惊讶于范晓的敏锐，站在一边的女孩睁大眼睛，但很快便笑着对晋阳点点头。
　　晋阳犹豫着，最终缓缓点头：“明天，你过来签合同吧。”
　　范晓几乎当场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发就少一段，稀里糊涂的，赶紧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