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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林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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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放下手里的活计,给王熙凤掖好薄被:“我的奶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操这个心。太医都说了,您就是操心太过胎才不稳的。奶奶就好好将养两三个月,把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再操这些心罢。现在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
王熙凤无奈:“平儿,你现在怎么啰嗦得老妈子似的,我成日躺在床上,如今连个闲话也不给我听,哪日把我闷死才好。”
这时贾琏回来了。
他在门外听到一言半语,笑道:“谁要闷死了?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平儿忙去打帘子。
贾琏大踏步进来,眼睛先在平儿腰身上一溜。
王熙凤略支起身,笑着问好:“二爷回来了。”
贾琏把手上东西一放,忙扶住她:“我的好奶奶,你可别动。”
王熙凤愁:“一个平儿不让我动也就罢了,怎么二爷也这样,这屋里又没什么玩的,针线也不给做,又不让操心,真真闷死个人。”
贾琏往她旁边坐了,拿出他带的东西,递到王熙凤跟前,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王熙凤定睛一看,是一个小笼子蒙着黑布。
她掀开黑布,发现里装着一只小小的银色小猫儿,长长的毛,绿色眼睛,正缩在笼子的一角呢。
王熙凤喜道:“这是哪来的?”
见王熙凤喜欢,贾琏得意笑道:“这是那西洋来的,叫‘波斯猫儿’,听卖的人说从小和人一起长大,十分亲人,所以我买来给你解闷。这一路它都没叫几声儿,乖巧得很。”
王熙凤把手搭在身上,虚做一礼,笑道:“多谢二爷。”
她心内感动不已,笑着笑着竟掉下泪,忙回身自己要拭。
贾琏忙搂住她,给她拭泪,心道果然太医说得对,孕中女子的脾气真是和平常不同。
他打开笼子门,那小猫还是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试探着伸手进了笼子。
小猫闻闻王熙凤的手,“喵”了一声,把头蹭了上去。
*
就算是急报从京中传到地方也至少要七八日,多则十来日,更何况赐婚圣旨并非什么急事。
是以还没等圣旨到,南来北往走货的商人就先把消息带到了扬州。
扬州林府,管家林平急步行至林海书房,在书房外躬身禀报:“老爷,有急事禀报。”
屋内林海道:“进来吧。”
林平回身关上门,方急步悄声行至林海身边回话。
林海先皱眉,后笑道:“莫要浑说!你一向稳重,怎么也听见些闲言闲语就信以为真。莫说皇后娘娘并无姊妹,便是真有,皇后娘娘的妹妹是何等身份,我已年过不惑,赐婚过来又是继室,难不成天上真会掉馅饼,砸在我这朽木之人身上?”
林平回:“老爷,千真万确是真的。小的开始听了也不信,可打听了四五个有人马船只从京城回来的商号,都说是真的。说是皇后娘娘身边陪侍多年的大宫女,虽还无职,却是宫中第一等的人,只差授官封为尚书了,辅佐皇后娘娘掌六宫事宜,才孝贤淑。皇后娘娘仁德,认为义妹,陛下又格外开恩,指婚给老爷。”
说完,觑着林海的脸色还好,林平笑道:“老爷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若连老爷都自认老迈,那扬州的官员岂不是七八成都要告老了?”
是义妹。
林海这才信了六七分。
他笑了笑,先让林平退下,便细细琢磨起此桩婚事皇上的深意。
并非林海自得,自贾敏去后,想将家中女儿给他做继室的人家不少。
林海年才不惑,又是探花出身,官至从二品右都御史,又兼着巡盐御史的肥差,前途无量,就算是继室也不少人争相去抢。
但他和亡妻贾敏夫妻二十年,至今未能养下子嗣,已信了他是命中无子。再娶一个女子,既不能全心相待,又不能生儿育女,何必耽误人家一生?于是他决意不再续弦。
只是如此,女儿黛玉便无人教养。
世人皆道“丧母长女不娶”,林海便将黛玉送去京都岳家荣国公府。由超品的国公夫人抚养,黛玉的教养名声可得到保障,他便将那些有意许配女儿的人家都推去了。
没想到他不愿再娶,却不得不再娶。
他入官场十余年从未站队,本以为能平安熬过新皇登基,上皇不想放权的这段时间,恐怕今后也不得不参与进去了。
陛下欲掌大权,竟不惜以皇后义妹许嫁。
想来也是,巡盐御史一职何其重要,只怕若陛下觉得他不可争取,别说有皇后义妹做新妻,只怕将来连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林海不由叹道:“世事难料啊……”
又过了几日,扬州大小官员消息灵通些的,也都知道皇后义妹指婚林海的消息。
因圣旨还未下,林海面上也看不出是喜是忧,所以都先闭口不谈此事。
五月初一,传旨的太监说完最后一句“特指婚右都御史兼巡盐御史林海,于本年九月二十一日完婚”时,见林海笑得如沐春风,众官员终于能恭喜林海,云办喜事时一定到。林海一一都应了。
其中也有前段时间欲要将女儿或亲戚许配给林海,但被林海婉拒的官员,笑道:“林大人终于得了贵妻,下官要恭贺林大人得偿所愿了。”
说话之人的语气实在是酸。
林海笑道:“陛下体恤下臣,真乃天恩浩荡。蒋大人若能将在儿女私事上的精神多放些在公事上,陛下必会看在眼里。想必蒋大人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陛下圣明,都不是难事了。”
众官员听了,相视一笑了之。
圣旨赐婚已将六礼中的“纳采”“问名”与“纳吉”三步走完,“请期”也写明了是今年九月二十一完婚,林海现要做的就是“纳币”,即给女方家送去聘礼。
林家祖上世袭爵位,家产丰厚,娶续弦聘礼虽应比贾敏那时低一等,只是新夫人是国公之女,皇后之妹,林海现又已是官至正二品,林家家主,此婚事又是圣上赐婚,所以算下来,他该送去给苏二姑娘的聘礼反比求娶贾敏那时还要高上不少。
五月下旬,林府大管家林平便带上林府预备的价值足足有五万金的聘礼,赶着往京城去了。
林府后院一处厢房,一穿着蔷薇色娟罗衣裳,头上插金坠玉的二十余岁美妇正扯着手上的帕子,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帕子扯烂。
她旁边的丫头想劝又不敢劝。
正为难时,丫头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是沈姨娘往这边来了,忙提醒主子。
主仆二人听得一声笑:“曹妹妹怎么一个人在房里,也不去园子里逛逛。我看那池子里莲花开得甚好,本想多赏一会子,只是日头太热,实在禁不住就回来了。”
曹姨娘直起身略让一让,叫丫头上茶,又往塌上一歪,冷笑:“我竟不知沈姐姐什么时候心这么大了。火烧眉毛了还能去逛园子,还要来看我的笑话。姐姐若闲着无事,不如好好打扮打扮,再去逛逛,也好引得老爷常来。不然,等新夫人进了门,沈姐姐又长久见不着老爷,又该哭了。也不知新夫人有没有先夫人那么宽宏大量,可怜姐姐,劝老爷来看姐姐呢。”
提起旧事,沈姨娘面上挂不住:“好心好意来看看妹妹,妹妹倒说出这么一番话,也没意思。我是不如妹妹有能耐,惯是能说会道。妹妹你这么厉害,什么时候生下个一儿半女,我才真服了呢。”
曹姨娘气得柳眉倒竖。
可沈姨娘不敢等她再说什么,转身就跑了。
曹姨娘举起茶杯想砸,恐叫老爷知道,又不敢砸。
气了一会,她拿住小丫头的错,骂几句出气,又罚跪了一会子,才算完。
那边沈姨娘回到房中,到底掉下几滴泪,思量半日,叫丫头拿针线,开始日日紧着做活。
京中长乐宫。
文皎并不知她已被林家姨娘们早早记挂上了。她现在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晨起用过早点,她要先读一个时辰的诗词歌赋,养些“才气”。
她本还应再试做几句拿给苏皇后看,可每次做的苏皇后读了都摇头不已。所以一个月过去,她终于不用每日死去活来的作诗,折磨自己也折磨苏皇后了,只是书还要照读。
午后起来,她要分批培训苏皇后身边的宫人和自己将带去陪嫁的丫鬟,一个下午过得飞快。
晚上用过晚膳也不得闲。
皇上不来时,她要和苏皇后一起看宫中账本,商议日后管理后宫的章程。皇上若来,她便回至自己屋中做些针线。
本朝女子若定亲得早,离成婚还有几年,又对自己的绣工有信心,大多都会自己绣嫁衣。
文皎的绣工可以和宫中最好的绣娘相媲美,但因婚期将近,来不及了,她的嫁衣是苏皇后吩咐内造精心制作,她还要自己绣些荷包扇套等,预备婚后送给林海。
还因她名义上已经是苏家的二姑娘,所以,不管承恩公夫妇是不是真心认可她这个义女,她都要遵从这个时代的礼数,侍奉双亲,就算人在宫中,也要时常给白夫人送些自己做的袜子抹额等物,以表孝心。苏家还有两位嫂嫂,几个侄子侄女,也都要顾到。
再有,上次她给黛玉送了个自己绣的荷包,近日若能腾出空,还想绣个香袋儿,好下次送给黛玉。
所以文皎每晚灯下苦做针线,不说日日做到三更,但是每日做到二更还是有的。
等到这时,文皎才觉出些和林海成婚的好处。
一日闲话,苏皇后玩笑说:“哎,做了我的妹妹,你现在反而比从前还忙。连我想再得个你做的荷包,都不忍心劳烦你,总觉得你这腰又细了一寸。”
文皎也笑:“现在人人见了我都说我又瘦了,害得我连腰带都不敢系紧了。幸而林家人少,若不然似别家,婶娘妯娌一大堆,我得做多少东西。”
苏皇后悄声说:“我打听了,林海有四房姨娘,两个四十多了,一个是林家的丫头,一个是贾敏的陪房,近年都还安分。还有两个年轻些,都是前些年贾淑人为子嗣买进来的,有些小心思,不过林海并不很在意。他虽不算好色之人,可嫁了人,管家立威重要——这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与丈夫相处得好更紧要,你的婚事还……”
苏皇后把对皇上的埋怨咽下不提,只笑道:“你现在腰肢儿就正好。我这里还有方子,叫她们弄了给你用,叫林海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从此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个才好。”
这些年在王府,在宫里,文皎的脾气被磨得越来越平。她知道文皎不会喜欢陛下这桩赐婚,可就连她也看不出文皎眼中有任何不情愿。文皎很快就接受了一切。
可就算没有皇上的“深意”,她也盼文皎婚后能夫妻和睦,日子舒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