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长空》Shyne逆

3、Smile-我本以为，也可以像你一样微笑

　　我是一个安静的人。
　　我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人。
　　我是一个哀伤的人。
　　我很安静吗？
　　我喜欢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着，似乎这些就成为了我被认为安静的理由。
　　我讨厌吵闹的环境，演唱会、人群、活动，过闹的声音会让我头痛难忍。
　　我从不追星，我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何撕扯着嗓子只为让喜欢的明星眉头一簇，然后注意到他们。
　　我用各种理由拒绝派对和社交，我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要费尽口舌，虚假微笑。有时，越是淡淡的笑容反而更加真诚。
　　我讨厌蹦蹦跳跳、成群结队的人们，不仅挡路，而且显得刻意、浮夸。
　　我承认我很安静，我的心向来一片死寂，唯有见到她，才会响起难得的跳动声，颤抖着、踉跄着，就像一直无法走动的人终于放开了束缚肢体的轮椅。
　　我面无表情吗？
　　我说过了，我很安静，伴之而来的就是没有什么表情了。
　　我也有各种情绪波动，但我无法像其他人一样通过脸部表现出来，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学会忍耐情绪，也许是因为我不想被人看透、不想被人接近。
　　渐渐的，脸就好像僵硬了，母亲以为我这是面神经麻痹的前兆，带着我去医院检查，弄得医生哭笑不得。临走时医生偷偷开玩笑地跟我说：“也许你应该看的是心理医生~”
　　我觉得做表情很累，但是，每当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愿意使出全身力气，学着像她一样微笑，不得不说，效果很好。但就算我学会了微笑，我也只有当着她的面才会扬起嘴角。
　　我很哀伤吗？
　　我说过了，我面无表情，人们总是因此在背后偷偷议论我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大劫或流徙。
　　因为没有任何和父亲相处的记忆，父亲的死给我的打击似乎并没有很大，但那时崩溃的妈妈我却印象深刻，我不敢和她交流、不敢和她玩闹、不敢冲她微笑。
　　我哀伤吗？我想是的。
　　我有无数个哀伤的理由。年幼丧父，但我说过了，这对我的打击似乎并不大；努力学习、做着正确的流程却成效甚微，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上天冥冥之中跟我作对；和母亲的疏离，这原本应该对我打击很大，但难得的是，她填补了空缺，有她在，我就可以收获难得的幸福。
　　所以，终归而言，我只不过是因为感受不到快乐，所以感受到了哀伤。
　　在失去她之后，我承认，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哀伤的人。
　　我记不得小学以前的时光，我只记得上了小学之后，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那一天，新的邻居搬进了装修好的房子，我看到了她，我人生中的第一束阳光。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子，她有着一双桃花眼，小巧而高挺的鼻子，嘴唇薄薄的，看起来很温柔。她欢快地哼着歌，帮父母搬东西、放东西。
　　我就站在他们家门外，惊奇地看着这个和睦的家庭是如何相互交谈、如何相处的。
　　她注意到了我，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她不像之前的邻居一样冷漠，她带着热情的笑容走到我面前，然后蹲下，她牵起了我的手，用着像歌曲一样的声音问我：“小弟弟，你住在我们旁边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哦。”
　　我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她的友好，还因为我的异常。
　　那时的我虽然待人比较和顺，但是只要他们想要更进一步发展成为朋友，我从来都是拒绝的。但是面对她，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抗拒，我学着像她一样微笑来表示我的同意和喜悦，但是，从她哭笑不得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我的笑容是多么畸形和诡异，我的脸甚至还抽搐着，这是很久之后她谈起我们的往事时告诉我的。
　　就这样，她开始在空闲的时候来找我玩，我知道，那么善良的她，在第一次推开我家的门，看到了那样哀凉的景象后就决定了，要一直陪伴我，陪伴我这个根本不会笑的小弟弟。
　　起码当初我们都以为，她会一直陪伴着我。
　　上了初中之后，我对她的依赖慢慢变成了迷恋，请放心，我和那些青春期的昏头昏脑的男生不一样，我的迷恋是单纯的、干净的、没有浑浊侵蚀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她那里学会了如何微笑，但我仍旧不乐意和人们交朋友。在她的劝说下，我有了几个交往“淡如水”的伙伴，他们知道我孤僻的个性，而且，我不喜欢听青春期男孩的玩笑言论，他们和我也没有太多话题，所以没有老是缠着我。
　　自从上了初中后，我的母亲一改常态，开始以笑待人，并且开始做一些小点心送到她家里去感谢她对我的照顾和陪伴。家里在节假日也开始有我从未见过的亲人来访。
　　原来那个阴森的，昏暗的，像是被病毒腐蚀了的家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也许是因为母亲真的振作起来了，也许只是因为新装的灯很耀眼。
　　她告诉我她很开心，看到我的妈妈终于“醒”了过来，她很开心。我万万没想到，这也正是她离我逐步远去的前兆。
　　上了高中后，我学业繁重。成功当上了公务员、努力工作的她和我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忙着学习，回家时只要可以碰到她就兴奋不已。
　　然后到了那一天，她生日的那一天，我最喜欢的那一天，我刚刚复苏的心脏，又迎来了一片死寂。
　　我走到了她的家门口，手里捧着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一个雏菊的项链，放在了深紫色的小盒子里。她一直都很喜欢雏菊。
　　走进她的家里，我注意到了她的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有着一副沉着冷静的面孔，棱角分明的脸庞，很有几分俊朗。
　　她笑着跟我说，他是她的未婚夫。
　　她笑着给我展示了她漂亮的婚戒，起码她是觉得漂亮的。
　　我觉得那个戒指很难看，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单纯的觉得很难看。那样的一颗透明的闪光的钻石，也许戒指环内还刻着什么“永远”什么“爱情”的字样，我曾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女主角的婚戒也是这个样子，我同样也觉得很难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却一直都在夸赞。反正，如果是我买戒指的话，绝对不会买那种样子的。
　　我当时就这样沉浸于对戒指的思考中，直到看见她亲亲吻了一下未婚夫的脸颊，我才从戒指的漩涡中清醒过来。
　　很显然，她的父母很喜欢这个女婿，望着他呵呵笑个不停。当然，他们也很喜欢那个戒指，对，那个难看的戒指。
　　你们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安静的场景是什么时候？
　　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场景是我有生以来体验过的最安静的时候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看不懂他们任何人的欢愉，戒指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蜡烛的火焰似乎近在咫尺灼伤了我，他的笑容让我战栗，她的眼神让我恐惧，我放下了手中的礼物，冲他们微笑，我的脸抽搐着，这一笑一定和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畸形又诡异，不过还好，他们沉浸在喜悦里，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
　　我转过身，在一片死寂中走出了那个家。
　　高中学业繁重，但我还是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她执意让我坐在席位的第一排，我无法拒绝。因为怕自己无法真诚微笑，我故意磨蹭以致自己迟到了，然后我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她注意到了我，冲我一笑，然后再面向她的爱人，两人宣誓、亲吻、相拥。
　　我笑了，我笑的出乎意料的自然、舒畅，我想那是因为我真心为她的幸福而快乐。我也知道，我的这份快乐不久之后便要消失，所以，我赶忙在人群嘈杂之时逃着离开了。
　　她说过的会一直陪伴我，但其实在我母亲振作精神后这份承诺就大不一样了。她说，她终于放心了，她终于放心在她离开我时我还有所寄托、有人陪伴了。我承认，母亲的改变让我不再那么痛苦，但是我的快乐也并没有因此增加。
　　她和丈夫在婚后搬到了别处，失去她后我的哀伤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我一直都是那样，安静、面无表情。
　　高考结束后，我看见母亲突然忙碌了起来，她和我父亲从前的朋友开始不断联系，商讨着什么公司、什么茶行业。不久后母亲带了她的老朋友来家里吃饭，是一个叫司徒南的很漂亮的女人，明明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和那些三十岁左右的女明星一样保养得很好。她的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英气和强硬，令我觉得她和妈妈一起创业很让人安心。
　　这个阿姨给我看了她女儿的照片，长得是可爱的类型，五官很精致，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我看着照片中女孩下垂的嘴角，问道：“她不爱笑吗？”
　　司徒阿姨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这丫头，嘴巴本来长得就是嘟着的，第一次见她的人都觉得她不好接触，像是在生气一样，但其实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而已。”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高中毕业后我学会了抽烟，不是因为被周围的男生影响，也不是因为追求什么电影中的帅气，就是想缓解一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每次烟雾弥漫的时候，我才终于得以放空大脑，在朦胧中似乎不再那么紧张、那么压抑。
　　我很明显的感受到母亲对我的愧疚，所以面对我抽烟，面对我一般的高考成绩，她什么都没说，一直强颜欢笑地面对我。
　　我知道，她这一辈子都无法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走出来了。但我也希望，她不要这一辈子都对我怀有愧疚，那样只会徒增我的烦恼罢了。
　　我一直都喜欢看书，这让我感觉可以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让我听不到任何杂音，让我可以难得的忽视自己内心的寂寥。所以，一本书、一支烟，似乎已经成为了我唯一的舒缓的良药。
　　她的离去，让我想逃离这个世界，然而逃到天涯海角，对我来说都无济于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我无法再得到她给予的快乐了。
　　我本来可以像她一样大大地微笑，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对她做出的所有费力的但同时也无比真挚的笑容却远远不及他给予她的一个温柔的眼神。所以，我决定做回那个笑容淡淡的自己，我决定尝试着向其他人也报以微笑。我想，那是对于她来说最好的礼物了。
　　她一直都希望，我能对所有人温柔，不过她更希望，所有人都能对我温柔。当然，前者才更有可能实现。
　　“我绝不会让我的伤痛沾染你的半点笑颜。”
　　对，我会将这份悲伤隐藏，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你也要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绽放笑容吧。
　　亲爱的杨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