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故人歌》尹沫遥

5、Chapter.05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我的每一份工作至多只能维持半年不到的时间，再一次向上司递上辞呈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
　　Memory obliteration在H市的分店终于要在一个月以后开张，与林久念商量好了，过几日等那边的装修完毕，我就连同行李一起搬过去，或许以后再也不回N市。
　　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发生这种好事，就算是个单细胞的家伙也该想得到是林久念故意所为。
　　我认识了他七年，从大三到研究生毕业再到工作，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我的恩人。想着他冒充我的兄长跑到学校里跟系主任侃了半天，还以某种见不得人的理由解释了我迟交学费的原因。
　　于是，毕业之后偶尔遇见从前的系主任，她还会捂着嘴不住的笑着说，顾碎瞳你家那个给你垫学费的帅气表哥后来娶着老婆没？
　　无法从他口中套出相关真相的我只好支支吾吾的糊弄过去。

　　二零零零年。七月。大暑。
　　夏剪影收到入取通知书做的第一件事是气冲冲地从家里跑出去，直到当天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低气压环绕整个家整整两个多小时之后，他开口说话了：
　　——碎瞳怎么办……我爸妈把我的第一志愿给改成B大了。
　　B大我是自然知道的，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只是在离这个南方非常遥远的北方。
　　那是一个被风沙与白雪所覆盖的城市。终年吃不上多少能与这里媲美的海鲜。
　　——你考上了？
　　我艰难地问。
　　他不语。生活了将近一个半月，我早已熟识了他的所有脾性，那样的沉默不语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的是肯定。
　　这就意味着，夏剪影与我必须在分隔了大半个中国的情况下，继续我们的大学生活。
　　想到在医院，在了解到事实情况的夫妻两个，并无普通家长的怒目而视，却是有着令人恼火的笃定。
　　“这种不成熟的感情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他的母亲以异常平静的声音说，而他的父亲则漠然的站在离这里渺远的地方，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
　　难以想象夏剪影所说的大声争吵在这样冷漠的两人之间真的存在。
　　“那么，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给你们看。”夏剪影扬起下巴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所有人。
　　原来看似漠不关心的两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而我和夏剪影只不过是任由他们摆布的棋子罢了。
　　——既然考上了，那你就去吧。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对他说，而回复我的是一双诧异的眼。
　　——你瞧，有多少人想考B大还考不上，你若是考上了还不去念，那就是白痴了，哥们啊我以后要找不到工作可靠你养了啊。
　　我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他抓住我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地咬下去。
　　——诶，没做梦啊，说什么胡话。
　　——嘶，疼……你狗啊！要咬不会咬你自己啊！
　　——嘿嘿，我怕痛嘛…（小声嘟囔）再说咬一下又不会死……

　　第一次意识到夏剪影家里或许异常富裕，是在他大一开学买了机票要去B市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夏剪影顺道也给我买了一张去B市的机票，送到我眼皮子地下的时候，还顾名思义地说是既然要去就俩一起去，东西这么多可不能便宜了我一个人。
　　那时候的大学寝室还是八个人一间，四张大床都是上下铺，我跟其他七个大男生相互做了个自我介绍以后就撇下夏剪影回了N市。
　　感到寂寞是在夏剪影去到B市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虽然常常可以收到他从B市寄来的信，周末的时候偶尔还会打个电话过来，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
　　原本要在寒假回来的夏剪影突然说有些事情要在B市处理，于是决定不回来，我突然害怕起来，是不是他在B大已经喜欢上了别的人，不想面对我，所以才谎称有事？
　　又或者是因为他觉得远距离恋爱太过麻烦，所以打算就这样甩掉我？
　　拿着课本，我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受不了的扶额，对自己的这种想法由衷的感觉无力，什么时候我也和恋爱中的小女生一般，喜欢猜忌自己的男朋友？
　　拜托我可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翻白眼。
　　“你是顾碎瞳吧，可以打搅一下吗？”迎面走来的女人对我优雅地开口。
　　是夏剪影的母亲。
　　我点头。
　　“请你陪我去一趟B市。”女人闭眼仿佛累到极致那般地请求我。

　　“我得承认，B大的志愿是在我们调查到你和小影在一起以后才决定改的。原本是想让你们两个离的远一点，不过现在似乎适得其反了。”他的母亲在飞机上对我说。
　　“怎么回事？”我问她。
　　她摇摇头，不语。

　　B大与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开学时的热闹劲儿都变成了能够回家的兴奋。几乎是每个路过的人都是被幸福的粉色泡泡包围在其中的。
　　我和伯母在操场上找到了这次来要见的人。
　　“我就说上次那个送你来学校的顾碎瞳怎么那么娘……原来是喜欢男人上他…哈。”那是与夏剪影同寝室的男生，他对面是包着纱布的夏剪影。
　　伤痕累累的夏剪影。
　　“混蛋！你知道什么！”我是第一次看见夏剪影发怒，他冲上去扑倒满脸都是猥琐笑容的男生，挥起拳头就打。
　　“你知道什么！顾碎瞳比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要干净！你知道他有多寂寞么！你知道么！”
　　他的母亲抓住想要冲出去的我，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我和他爸爸都知道那孩子对你是认真的。”
　　“小影和你的事，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你们现在还小，以后会遇见许多的人。若现在就懵懵懂懂地认定了彼此，以后怕是会后悔的。”
　　“能不能再等几年？等小影安安稳稳的念完大学，你们两个如果还是这个意思，那么就在一起，我和他爸爸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但是，孩子，你要知道，若是你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未来会有多少人异样的看法与不平等的对待。”
　　我知道夏剪影的母亲是为我们两个好，或许也有作为母亲的小小私心，更多的，是她那种语气中“我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再这样下去夏剪影就没有前途，甚至一直和别人打架直到被学校开除对不对？”我呢喃着问。“可是，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真的不可以吗？”我抬头看那个女人，眼里的迷茫似乎惹起了她的心疼。
　　她像个母亲一般的把我搂到怀里。
　　那种心疼孩子的表情和记忆里母亲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想我是怕了，真的很害怕。
　　害怕有一天夏剪影冲我说：“阿瞳，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我们分了行吗？”
　　害怕他再也无法扬起那个看似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离开的笑容。
　　害怕某一天那个喜欢咬人喜欢泼冷水的夏剪影，
　　不再对我嬉皮笑脸。
　　不再时时刻刻的陪在我身边。
　　不再像个三岁稚龄的小屁孩抢我的雪糕。
　　而那些流言蜚语我是知道的，已经承受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人嫌恶的嘴脸，一味只想着辱没别人，得到莫名的快感的人。
　　在这世上还存在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够熬过这一次，而度过之后，我是否还能够找回在二零零零年的夏天里对那个似笑非笑的少年的感情。
　　我不知道。

　　“我们分了吧。”我终究还是想逃的远远的。然后找个陌生人，结婚也好，生子也罢，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上一辈子。“你以前其实是骗我的吧，什么过的很好，什么相处融洽，寒假不回来是因为你要住院对吧？”
　　“……你知道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没了适才伪装的轻快口气。
　　“……”
　　“——漂亮的话说多了，也会让人知道是在作假么？”他喃喃着苦笑说，而我却拿着电话，流了一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