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故人歌》尹沫遥

1、Chapter.01

　　Memory obliteration靠窗的位置光线很好。
　　在我对面落座的，是母亲瞒着我定下的相亲对象。对方是个干净漂亮的女研究生，似乎从见面开始便饶有兴趣地说这谈那。而我却只是默默地低头倾听。
　　当然，如果谁能够忍受一个数小时前还素不相识的女人，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今天的天气如何如何，XX大学XX系有多少人追她之类的话题。
　　那么他一定不是常人。
　　“虽然这样说会很失礼。”我放下杯子，起身不容驳回地说道，“但是，非常抱歉，李小姐，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女子落落大方，却仍旧变了脸色。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中国卫生机构直到2001年才不再将同性恋统划为病态，区区八年，根本不足够于改变一代人的思想。
　　“觉得恶心么？”双手撑桌，我低头问。
　　“你……你别过来。”她站起来像是见鬼一般的后退，抢过椅背上的单肩包，近乎是跑步出的店门。
　　我望着她的背影，轻笑。
　　“喂，顾碎瞳如果Memory obliteration倒闭了一定是你的错。”林久念把手肘靠在我的肩膀上，没个正形地开玩笑。
　　“怎么说？”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手，我笑问。
　　“别告诉我你忘了，从上个月你开始相亲起一共吓跑了我多少客人？”林久念苦恼地皱起一张脸，将俊俏的脸蛋衬托的更加灵气动人，惹得进进出出的客人都把视线投到这一桌来。
　　林久念是Memory obliteration的店长，不常出现。我与他的相识，也不过是在Memory obliteration刚开始营业的时候。那几年我刚离开夏剪影，夜夜的恶梦相伴，父母留下的遗产也花得所剩无几，最后还是决定休学。
　　我几乎找不到比那时更要狼狈的自己。
　　林久念蹲到坐在Memory obliteration店门口的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夏剪影很像，都是微眯起凤眼，薄薄的唇只勾起一个浅淡的弧线，似笑非笑的。
　　“要不要进来喝一杯？”他说。
　　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别人家店门口的我一时红了脸，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别总把自己排在最后，偶尔自私一些也没有关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放下一杯果汁，转身进了柜台。
　　后来熟识了才晓得，林久念不过大上我两岁，却总装的什么都懂。
　　再后来，我成了Memory obliteration的常客。直到几个月前，原本以为早已过世的母亲堂而皇之的找上门来，惊得我手足无措。

　　“不打算和你母亲摊牌？”林久念自是知道我的性向，担忧地问，“再这么相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你是担心我的话会影响Memory obliteration的营业额吧？”我一针见血道，低头拿起杯子，喝一口咖啡，微笑，“放心，我相信她很快就会知道。”
　　自己的母亲会有怎样敏感的脾性，我怎么可能不知晓。
　　出了店门，已是傍晚，拢了拢外套，把寒风能够漏进的缝隙掩得结结实实。街道上因正值晚餐时间，故人头攒动，空荡的大街被成群结队的学生、下班族还有情侣们占据。街头昏暗的路灯闪烁着照亮脸颊，我直到身后响起轿车不耐烦的按喇叭声才缓过神来。
　　不经意地回头，银色BMW驾驶座上的女人一身精明干练的白领着装，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仿佛是累到了极致，闭目养神看不见那双淡褐色的眸。
　　心脏骤停。

　　二零零零年。四月。春。
　　当时家庭影院刚刚开始普及，于是肯花钱到电影院看电影的人渐次减少。我摆脱掉系上女生的纠缠，偷偷跑到最角落的放映厅。正在放映的《傲慢与偏见》是一部很老的电影。因为喜欢原著，所以看了许多遍都不觉得腻烦。
　　我弯着腰，一眼掠过去一排排都是情侣座位，中间还用柔软的沙发垫隔开，这黑灯瞎火的，做些什么都不会有别人注意。我尴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正面色不善的冲着我这边走过来。我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上几步。
　　怎料放映厅过道里的光线太过灰暗，我踉跄了一下，直接趴倒在过道边上。侧眼可以看见一位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淡褐色的眸映着放映厅的光线明亮透人。
　　“嘿，同学，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我承认自己是有意搭讪，抬起头还抓着扶手，双眸对上他的，“你一定不忍心我被赶出去的，对吧？”
　　他愣了一下，但立刻点了头。
　　手心泛起单薄的汗水。我放松吐出一口，起身坐在少年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以免与他作出什么接触，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真正性向的我还没有做好出柜的准备。
　　或许是我太过于小心地动作令身旁的人感到不满。
　　“看电影的时候别发呆。”少年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耳，我直觉面上一热，晕晕乎乎地盯着那姣好的唇一开一合，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作何感想。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少年的力气大得吓人，一把扳过我的脸，热气呼在我的脸颊上，让本就灼热的肌肤更加难以降温。
　　他的脸是极耐看的那种，甚至是在这种光线不明亮的地方也能意识到他白嫩的肌肤。他的眼里闪过愠怒，大约是看我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加大手上的气力，凑到我面前，薄唇贴上我的。
　　瞬间我的脑袋仿佛轰的一声炸裂开，与同性的吻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令我厌恶。
　　这是个很浅的吻。只是相互触碰到表露在外的唇瓣，并没有其他。而等我注意到少年身体僵硬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把我推开了。
　　“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反正是你自己……”少年红着脸跑出还未散场的放映厅，四周围的情侣都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似镇定地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场，实际上心乱如麻。

　　当年在电影院里，很傻的我，冲动的你。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忘掉。

　　浅淡地笑着，我往边上挪动了几十厘米，BMW则很领情地从我身边驶过，男人在那一刻睁眼，连5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里，眼神从迷惘到惊愕再到震惊。
　　我望着远去的车辆。轻笑。
　　顾碎瞳与夏剪影。
　　与此。
　　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