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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阿玖(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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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乡试临近,柳生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学子前来同他攀关系,或是流连觞咏,或是扬风扢雅。他倒是记挂魏云玖,次次都想将阿玖揣口袋里一起带过去,奈何魏云玖自己不争气,每回都是吃饱了就开溜。
这样一来,两人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相聚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值得庆贺的是,隔壁房间那位脾气暴躁的大汉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清瘦文弱的年轻男子,通身作书生文士打扮,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总是散发着浓郁的草药苦涩味。
客栈的房间隔音效果差,魏云玖一个人待着时,经常会听到那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想来体质很是孱弱不堪。
有两回,魏云玖在走廊里同那人不期而遇,对方总是噙着抹浅笑,意味不明地冲他颔首致意。
平心而论,此人相貌清秀斯文,五官干净立体,纵然因为久病缠身,缠绵病榻,显得羸弱苍白了些,却丝毫不会影响观瞻。
然而,这样一个人温温和和的人,魏云玖却莫名不喜欢,并发自内心地抗拒对方接近。
某天傍晚,魏云玖在二楼临窗的小桌上吃饭,那病弱书生轻咳着,一步一喘地走了过来,“阿玖也在用餐?在下可以一起么?”
魏云玖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请坐。”
店小二送上来几道菜,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魏云玖胃口极好,那病弱书生许是生病的缘故,极为挑剔地动了两筷子,略带嫌弃地停下动作,转而笑着问魏云玖道:“看阿玖吃饭真是一种享受,这些寡淡无味的菜色,似乎也变得鲜美可口了起来。”
魏云玖道:“你说我是饭桶吗?”
“怎么会。”病弱书生用手帕掩着唇角,低低咳嗽了一阵,“我是觉得阿玖何等人物,粗茶淡饭,陋室矮几,实在委屈了你。若是有机会,你同我一起去京城,家里的厨子有几道拿手菜,并不会让阿玖失望。”
魏云玖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淡淡喝了一口米粥,“我还要考试呢,以后再说吧。”
病弱书生暗道一声可惜,状似玩笑地问道:“阿玖可有何心愿?”
魏云玖笑了:“有啊,我的愿望啊就是让柳生那呆子考状元,做大官,将来我好跟着他吃香喝辣,横行无忌。”
病弱书生撑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咳,眸色明明灭灭,像是伺机捕获猎物的毒蛇。
……
乡试之前,一应所用物资都是柳生亲手准备,反反复复检查了许多遍,唯恐有哪里犯了忌讳,又唠唠叨叨地拉着魏云玖的手叮嘱了许多话。
魏云玖默默吐槽古代科举制度果然狠,把好好一个温润儒雅的秀才公,逼成了啰里啰嗦的卖菜阿婆。
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几大车,柳生搜肠刮肚,果然再找不出一个词,就摸了摸魏云玖的头发,“今晚早些睡,别担心,到了时辰我唤你起床,不会误事的。”
魏云玖点了点头,脱下外袍缩进被窝里,探出个脑袋道:“磨蹭什么,夜里这么冷,还不快上来?”
柳生看着魏云玖姣好眉眼,欲言又止,顿了顿,道:“阿玖,等到考完乡试,我有些话同你说。”
魏云玖哪里知道柳生此刻腹内煎熬,愁肠百结,不以为意:“知道了,你快过来啊。”
乡试一连持续了九天,在此期间,考生们要全程待在号房内,不得离开。号房空间逼仄狭窄,里面仅有两块木板,白天时,一块木板做答卷的书桌,一块做凳子,到了晚上,两块拼在一起就成了床铺。除此之外,考棚里还设置了一盆炭火,一根蜡烛,用来取暖和照明。至于一日三餐就只能靠考生们自备干粮解决了。
总而言之,科举考试的硬件条件是真的惨,就连柳生这种安贫乐道,曲肱而枕的人,都有些吃不住,更在筹谋答题之时,多添了一重对魏云玖的顾虑。
往年常听说有学子熬不住,直接昏倒在考场,或是大病数日,伤了根底,柳生担心魏云玖身体抱恙,提笔之时难免有些分心。
这几日本就是挨饿受冻,全靠一股信念做支柱,忧心忡忡之下,柳生自己倒先染上了风寒,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幸好他功底扎实,学识渊博,平素制文论道,难度远在今场考题之上,即便有些精力不济,却也不至于发挥失常。
好容易一天天捱了过去,柳生一走出大门,便迫不及待地逡巡魏云玖的身影,奈何冷汤冷水的灌了几日,正头晕眼花,眯着眼睛觑了半晌,也没瞅见魏云玖。
他转念一想,必是阿玖饿坏了,实在等不得,独个儿回客栈填肚子去了。
顾不得抱怨阿玖不等自己,柳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福来客栈走去,上楼梯时险些一脚踩空跌下去。
空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寒酸的衣物、书具外,什么东西都没有,显然是好几天没住人了。柳生心头浮出淡淡疑虑,耐着性子等了半晌,一批又一批的学子回来,他逮着人便问:“见阿玖了吗?”“见到跟我一起来的阿玖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
柳生脸色一白,生怕魏云玖出了意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大家被他两眼空洞,手脚僵直的模样吓到了,连忙上前劝阻。还有好心的书生掏了铜板,拜托店小二跑去贡院,同守门令打听,看看是否还有人滞留未出。
过了小半个时辰,店小二抹着汗上楼,脸上一片焦急神色:“考场里的人都走完了,守门的大哥说没看到魏公子。”
以魏云玖的容色,但凡见过他的人,绝不会毫无印象……
柳生心中发急,大脑更是针扎似的闷疼,猛然站起身就要往楼下冲,脚步还未踏出去,白眼一翻,面条般软倒在地。
福来客栈顿时乱成一锅粥。
……
柳生病了,病得很严重,简直可谓是声若飘絮,气若游丝,整个人恹恹地委顿在床上。
昔日古貌淑清,风神散朗的少年天才,再不复风流写意的潇洒之态,蓬头垢面,邋里邋遢,下颌处一片青青黑黑的胡茬。其潦倒落魄,实在狼狈至极。
刚开始病倒那几日,福来客栈的掌柜想着年轻人根骨壮,纵有些小病小痛的,吃两碗汤药也就痊愈了。谁知后来,柳生这病竟一日重过一日,好好一个人清俊斯文之人,生生被病拖垮了,憔悴得只剩一把骨头,让人看着便觉辛酸。
不久,朝廷放榜,官兵前来报喜,柳生赫然名列榜首,成为今科解元,引得城里城外的人争相来看,连带着他们这福来客栈也沾了些喜气。
念及柳生功名在身,未来不可限量,掌柜的也没有执意催收银两,只当结个善缘。
然而,老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剂剂苦药汁子下去,柳生未见好转,反倒越发不堪了,不过短短几日竟呈现出青灰衰败之态,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多少大夫郎中来了,也只是摇头叹息,至多说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柳生已成行尸走肉,傀儡木偶,他那丢了的“心”,又该上哪找去?
眼看这人是活不成了,掌柜的也别无他法,生怕他死在自家上方床铺上,这一日硬着头皮来对柳生道:“柳解元见谅,不是小老儿我狠心辣手,只是一家老小等着糊口。您若是愿意,我雇个车夫,请他送您回家将养。乡下的水土养人,蔬菜瓜果也鲜亮,没准就好了呢。您说是不是?”
自魏云玖莫名其妙的失踪,多方探寻,始终杳无音信起,柳生就成了具活死人,木呆呆地盯着虚空。
掌柜叹了一声冤孽,招手让店小二抬柳生下去,柳生始终不言不语,失魂落魄。
谁知,那一同前来云城的林枫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急忙忙赶来送行,他见柳生僵冷麻木,生无可恋,犹豫半晌,终究不忍,“柳兄别担心,阿玖并未弃你于不顾,他,他实在也是没奈何……”
一粒石子落下,打破了千里冰封的心湖,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失了神采的眼珠重新转动,苍白枯瘦的手死死攥住林枫,柳生赤红着双目,嘶声问道:“你知道对不对,告诉我,阿玖到底去哪了……”
林枫骇了一跳,“你别激动,我,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也不知道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攫住林枫手臂,竟让他动弹不得。
柳生此时此刻样子,很有几分传说中地狱饿鬼的神韵,几近癫狂地呢喃道:“阿玖,阿玖,阿玖……”
见柳生肝肠寸断,生不如死,林枫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压低了声音道:“你莫找他了,我听人说,阿玖现下在平康郡王府邸,乡试开场那日,有人看到阿玖被人掳上了马车。”
柳生瞳孔骤缩,一口气没上来,险些闭气窒息,被林枫仓皇地唤了好半晌,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哑声道:“……为、为何?”
林枫懂他未尽之意,神态难过道:“平康郡王喜好男色。柳兄,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死心,以后踏踏实实地继续过日子。阿玖这个人你就忘了吧,毕竟,咱们不过是升斗小民,蚍蜉之力,如何撼动遮天大树?”
“喜好男色?呵呵呵……”
柳生又哭又笑,声声泣血,狠戾道:“你又如何会知道这些?”
林枫挣扎了一瞬,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因为同平康郡王一样,我也有龙阳之癖。柳兄,你不知道,阿玖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着多么强烈的吸引力,平康郡王他,不会放手。”
柳生沉沉笑开:“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