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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阿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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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娘子生得艳丽妩媚,娇娇俏俏,眉眼间自有一股风流韵致,而且与大多数青楼女子不同的是,她身上风尘味并不浓重,七分端庄,三分风情。然而,正因如此,才显得她在这秦楼楚馆里别具魅力。
看清魏云玖与柳生的容貌之后,桃娘子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也算见多识广,多少南来北往的行脚商,途径清河镇,不来这红湘阁听一支曲儿,更有一些大权显贵,王子皇孙,白龙鱼服,潜隐于此,但几经比较,竟没有一人风姿气度胜过眼前两人。
不过,这位年龄明显更小一些的白衣青年,也太好看了吧,简直有些雌雄莫辩,相比而言,还是另一个青衫儒服之人更为俊朗轩昂。
“两位公子请坐。”
几人分宾主落座,青衣小婢奉来香茶,桃娘子软语温存,有意打听两人虚实,魏云玖笑眯眯地应对了几句,柳生却老大不自在,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瞧桃娘子一下。
平心而论,桃娘子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四书五经里的内容耳熟能详,言谈之间也颇有见底,并非那等空洞无物的花瓶美人。
连她自己也玩笑道:“若非生就一副女儿身,碧桃倒想同两位公子一般科举,博一个锦绣前程。说到这里,今科乡试近在眼前,两位公子想来是要下场,一展拳脚的?”
柳生语调平平:“是有次打算。”
香茶见底,柳生立刻携魏云玖起身告退,两人走出红湘阁,一阵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萦绕在身上的淡淡脂粉气,不觉神清气爽。
魏云玖道:“何必走这么快?倒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柳生正色道:“今次也就罢了,往后你切不可再来这种地方,没得被带坏了性情。”
魏云玖晃了晃脑袋:“我来不来的无所谓,你要是不来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佳人一片芳心?”
“怎么如此油腔滑调?”柳生拉着魏云玖的手往博文书院走去。
远远地,只听得魏云玖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真是个书呆子,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位桃娘子对你印象颇佳,双眼脉脉含情吗?”
柳生低低反驳了一句,只做不知。
一阵琴音叮叮咚咚,泠泠而来,如溪水流淌过山涧,细细辨识过去,抚琴之人指法娴熟,境界高妙,只是胸中多了一抹幽怨之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来平添惆怅心绪。
魏云玖似笑似叹道:“桃花债啊……”
……
自那夜二人去红湘阁走了一遭之后,桃娘子就多了一桩心事,隔三差五便遣青衣小婢前来,借着讨教学问,借阅字帖等理由,寻机同柳生见面。
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这从天而降的艳福砸晕了头,乐淘淘得不知东南西北,偏偏柳生同其他假正经的酸腐文人不同,他是真正经,也是真心不为所动。桃娘子的反复试探纠缠,于柳生而言着实是一大麻烦,令人不堪其扰。
为此,柳生义正言辞地推拒了几次,坚决不肯稍加辞色。可惜那桃娘子也是个狠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高价收购了一些文坛泰斗的墨宝,悬在红湘阁墙壁之上,还大摆龙门阵,邀请文人清客汇聚,谈文论道,最终赠予优胜者做彩头。
博文书院里的不少老先生自持身份,原是不屑出入红湘阁等温柔乡,还严令禁止门下弟子就范,大骂桃娘子不知检点,暴殄天物。谁知一段时间过后,几位老先生也纷纷改了观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最后一个字落定之后,魏云玖擎着毛笔,同柳生道:“所以你看,桃娘子的文人雅会,其实还是有些益处的,听说不少寒门学子,就在这场雅会上兜售了几份字画,非但打响了名声,还挣了不少钱财糊口。”
柳生兀自纹丝不动,稳若泰山:“终究不妥。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那等销魂窟,迎来送往,藏污纳垢,就算有心清理,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肃清风气。更何况桃娘子并非是红湘阁的主人,难起到的约束作用有限,即便她能出淤泥而不染,焉知其他人不会包藏祸心?”
魏云玖道:“成叭,反正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随你吧。”
柳生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你啊,认真读书才是正道,休想那些有的没的。”
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下来。
墙角的木芙蓉花开了,幽幽吐露一庭清芬,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伏案写字,四平拄着下颌打鼾,芭蕉叶下蜷伏着一只黄花狸奴。
时光仿佛在这小院里静止了。
泛黄的书纸又翻了一页,柳生脖子抬头,冷不丁觑见对面的魏云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枕着一堆“孔子曰”“圣人言”,沉沉酣眠,白里透粉的薄瓷肌肤比满纸之乎者也更具吸引力。
柳生无可奈何地笑了。
……
时光一天天流走,忙碌的人简直连岁月的尾巴都抓不到,还未醒过神来,已是七月流火了。
乡试迫在眉睫,柳生比往昔更加用功,常常是五更起三更眠,熬得人都清减了不少,饶是如此,还不忘时时提醒魏云玖,劝他多些专注。
魏云玖聪明归聪明,想法却太过古怪跳脱,偶尔还会有些离经叛道,让人发笑解颐之言,总之都是些旁门左道。
柳生担心魏云玖落榜,浪费了一腔才华,魏云玖自己却不大在意,他走科举一途原是为了混个功名,免了徭役之苦,挣个读书人的体面,并不指望升官发财,出将入相的。
反观柳生自己,分明已有十成十的把握,还能不舍昼夜地下苦功夫,实在是个干大事的人。
乡试又称“乡贡”、“解试”,由各地州、府主持考试本地人,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且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举行,中试之举人原则上即获得了选官的资格,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距离柳生上一次参加科考,已有十年光阴,他对此次乡试自然势在必得。
为了应考,两人须得提前几天去往本省省会云城,出发前,桃娘子依依不舍地亲自来送,还备下了一壶热酒,四盒果子,并几样新鲜水果。
本该是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相顾动人情肠的画面,柳生却冷冷淡淡地不甚配合,看着桃娘子自说自话,魏云玖自觉尴尬,先一步去了船上。
不想船上已有几位渡河的客人,其中一人身着湖蓝色绸衫,手持泥金折扇,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少年人意气昂扬之态一览无余。
魏云玖踏进船舱时,昏暗逼仄的空间霎时多了一抹亮色,那湖蓝色衣衫的青年眸中闪过异彩,冲他风雅一笑,拱手一礼:“这位兄台可是前往云城应试?”
魏云玖点头:“不错,你也要去考试么?”
青年道:“正是,在下清河镇林枫,刚刚游学归来。”
两人这边礼貌性地互通姓名,彼此嘘寒问暖一番,落在不知名的人眼中正是他们一见如故,言谈投契的体现。
于是同时,孤伶伶站在岸上的柳生正百般推脱,心内活似油煎水煮。男女授受不亲,他又尚未娶亲,若被别人看到同桃娘子立在一处,天晓得会传出什么荒诞不经的话来。
更何况……
柳生眉峰一挑,眼角余光落在魏云玖身上,正看到他笑吟吟地接过一陌生青年递上的糕点,美滋滋地在那里吃呢。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他平素省吃俭用给小混蛋买的吃食还少吗,宁可往墨里面多兑一点水,用次一等的糙纸写字,也要让四平排队去买限量供应的豌豆黄。他倒好,话还没说两句呢,就胆敢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几时被人连皮带骨地吃干抹净,且不知在那里哭呢!
柳生举步要走,桃娘子星眸含泪,捂着胸口楚楚可怜道:“公子当真如此狠心绝情吗?”
名唤萍儿的青衣小婢也在一旁摇旗助威,叉腰怒骂:“你这人忒不知好歹,可怜我家小姐一片痴心,竟都被你抛掷在地上踩不成?”
柳生冷了脸色,词锋之利前所未有,“多谢姑娘抬爱,只是情爱之事,向来讲究两厢情愿,姑娘屡次三番穷追不舍,岂非咄咄逼人?在下一再剖白,绝无不堪妄想,你们一再相扰,是当柳某懦弱可欺,还是真真奇货可居?”
桃娘子一欢场女子,虽沦落至花街柳巷,却常常自伤自怜,最是心高气傲,绝不肯让人轻视小瞧了去,尤其忌讳旁人指谪其出身,轻薄孟浪。
故此,千挑万选,方看重了一个身家清白,却才高八斗的柳生。初始,桃娘子的另眼相看,泰半为了柳生龙章凤姿的好相貌,之后打了几次交道,反而越挫越勇。谁料得,这人铁石心肠,嘴似毒针,字字句句都往人死穴上戳。
桃娘子又是羞恼,又是怨恨,言语间也没了诸般谨慎,冷笑着反击道:“世间男子哪个不贪恋美色?我不信你一世都做柳下惠!”
柳生置若罔闻,径自拂袖离去,心内只记挂着再晚一些,阿玖只怕要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