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忘》钗子

7、天涯

　　“公主，你终于醒了！”
　　我睁眼，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鸣鸾，以及身后默不作声的平阳王。
　　“唔……不就是睡了一觉么？哭成这样做什么？”我说，却在起身的片刻发现自己的失常。
　　“公主，你已经睡了七天七夜了啊！”鸣鸾抹去眼泪，“浑身忽冷忽热的，还不停说着梦话！”
　　梦……是了，我感觉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七日的梦。
　　“而且……”鸣鸾脸色变了变，凑近了我说，“王爷喊来郎中，发现了公主藏在枕头底下的砒霜……”
　　我一个激灵，含糊道：“天气热了，我用来杀虫子。”
　　“什么啊，公主这借口连鸣鸾都骗不过去，更别说……”鸣鸾住了口，回身瞅了瞅平阳王。
　　我的灰心我的软弱，皆因了这一包小小的毒药，全部摊开在他的面前。我不知他先前是不是哭过了，我只知道那个瞬间，我竟想起了从前三人欢聚的时光，我唤他爹爹，他唤我璧儿。
　　“那个叫天涯的浪子，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他难得开口，就击中我的伤处。
　　“是。”我咬了咬下唇，“不过那都过去了。如今的我会听话嫁给南沐郡王，安分做我的王妃。”
　　“那就好，不要去做什么糊涂事。”平阳王临走时望了我一眼，慈父那般的眼神，总会让我不堪一击，“璧儿，无论如何，为父只想让你幸福。当时你们若再坚持一步，连荆他们便不会再追。”
　　“怀璧省得。”我喃喃，目送平阳王出门。
　　既然已约定了来生，今世……就这么凑活着过下去吧。
　　“婚期是什么时候？”
　　“五月初八，时间有些紧了。”鸣鸾想了又想，补充道，“其中有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十分重视这次沐郡王大婚，六礼都是做齐了的。”
　　“哦。”我应了一声，神色间有些失落。
　　“公主别伤心啊，即使到了郡王府，甚至是以后的羌州，鸣鸾都会陪着您的！”鸣鸾笑笑，像是只活泼的黄雀，在暮春的枝头上欢呼歌唱，“听说羌州北部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草原，名子叫纳珠，可漂亮了！”
　　呵。纳珠，我怎会不知。那是我与他约定的天涯，是我们私奔的目的地，是我梦想却不能及的地方。
　　可是这么快，便要在另一个人身上实现了。
　　天涯，你是否去过纳珠？如果没有，请一定要去哪儿看一看。
　　因为怀璧的心，会为你永远留在那里。

　　亲迎，六礼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礼，在我的等待中如期而来。百姓歆慕的目光下，我坐上前往郡王府的花轿，告别这个我生长了十七年的地方。
　　我将喜帕撩开一角，看见人群背后的华衣老者，一双眼里沁满了沧桑。
　　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幸福的，不光爹爹，天涯，鸣鸾，满街的百姓，甚至是太后和未曾谋面的南沐郡王，他们无一不想让我得到幸福和快乐。好像长久以来，唯一与自己作对的只有我一人而已。逃婚，私奔，被遣回家……我做尽了蠢事，也受尽了伤痛。
　　不知队伍行了多久，花轿终于在郡王府的门前停下。鸣鸾牵着我的手下轿，跨入门槛，我知道我放纵的年华就这样过去了。
　　私奔的日子里，我曾对天涯说过：如果人生是一场灯火，那么我宁愿做那天上转瞬即逝的烟火，也不愿做这黑夜里独自流泪的红烛。如今我如愿了，我倾尽风华绽放了七日，却迟迟等不来共赏的看客。
　　沐郡王来了，他站在我身边，我闻到他身上有好闻的藿香味，一时心神俱定。
　　三拜过后，鸣鸾挽着我入洞房。步步生莲，我像一个规矩的大家闺秀，那些关于七日的一切，终于随着我的苏醒而成为了记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沐郡王走了进来。他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用一杆喜秤撩开了我的喜帕。
　　我睁眼，准备向他露出一副端庄的笑容，可那笑意却在看到他的容颜之后僵在了唇边。
　　“天涯……”我怔怔，被他握着的右手骤然收紧，冷到发抖。
　　他笑，依旧如莲子桥初遇时的那般温柔：“饿了吧，我们去吃些东西。”
　　我痴痴地被他引去桌前，捏住他递来的杯盏。卺酒入喉，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举酒交杯，永结同心。”
　　他的眼神竟比清水还纯粹，却少了那时闯荡江湖的一份潇洒。但那短短八字分明让我心头一暖，可抵过千言万语。
　　原来我要的不过是一个依靠，一个承诺，以及一个对未来的祝福。
　　他依次揭开餐盘上的银盖，每盘都有一个说法，期许着我们往后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最后一盘他没有介绍，但揭开之时，我已心如雪镜，低头便是满面泪流。
　　叫花鸡。私奔路上，他为我亲手烹制的叫花鸡，只为博红颜一笑。
　　原来他都知道！我的爱我的恨我的苦，他的心中明镜也似。
　　“天涯……”我低呼一声，扑进他的怀中。
　　他僵硬着身子，撑开我的肩膀，目光闪烁着道：“对不起，我不是。”
　　我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退后却弄翻了合卺，让他们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南沐郡王气息未乱，只是闭着眼，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
　　“我与剑客天涯是孪生兄弟，他是我的胞兄。天涯自小体弱多病，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我父王就将他送到一位江湖高人处修行，这事连王府里面都鲜有人知晓。父王对我未有隐瞒，遂我与天涯之间也常有联系。我知道他现在当了江湖谱上排名第一的剑客，是全武林歆慕又憎恶的中心，身虽逍遥，心却不自在。”
　　“四月初我从羌州回来，遇上正在京都散心的天涯，他对我说他看上了一个姑娘，是平阳王的女儿，名叫怀璧。”
　　“我不敢提醒他你们之间的身份悬殊，因为本来，这个郡王的位置就是他的，他才是七王爷的长子。于是，我祝福了你们。”
　　我扶住桌沿，身如蒲柳般无力。
　　“可是我万没有想到出宫祈福的太后会在凤辇之中看到你们，并将天涯错认为了我，第二天，懿旨便拟了出来。下旨之时我正奉命出城为皇帝生辰采购物品，回来已是深夜，一抬头，便看到天涯抱了你从高大的城墙上一跃而过。”
　　“那这叫花鸡……”我坐下来，定定地看着这只“品相”不佳的烤鸡，心中五味杂陈。
　　沐郡王看着我，眼里忽而闪过一丝精芒：“我担心公主安危，派了护卫一路暗随。我知道你们准备一路向北直到纳珠，知道你们精心策划的一场私奔，只坚持了七日，最终止在了赤水之滨。”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捂住双耳，原来这场闹剧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但他们最后谁也没有出手相助，而是任我们自甘堕落，走向命途的分岔口。
　　沐郡王起身，像对待孩儿般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呢：“也对，一切都已过去，现在你是我祁沐的妻子，南沐郡王的正统王妃，那个剑客天涯的怀璧，已经随着赤水而逝了。”
　　我惊恐的抬头，对上他的一双眼眸。他笑了笑，撩开我额前的发，对着我的眉心深情地吻了下去。
　　“就像他能为你做叫花鸡，我也可以；他能带你离开京都去天涯，我也可以……所有剑客天涯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因为我是郡王，你是公主，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
　　“王爷……”我指尖冰冷，探入他的胸怀，只是为了取暖。他知道我内心的惧，把我抱得更紧。
　　“若你要怨要恨，尽管把错全归于我身。所有的错都由我来承担，要万劫不复，也让我一个人来。”
　　傻子。我在心底骂他。这场爱情游戏本没有谁对谁错，要说输赢，也只是先动情的那个人输了。
　　所以天涯输了，我输了，最后赢的那个是你，七王爷之子，南沐郡王祁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