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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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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病重之时一直念着王爷,如今王爷回来了,求王爷去见见殿下。”不然跪在王府前两个时辰了,任凭家仆拉扯驱赶,他始终不走。那一副瘦弱的身躯,却好像是荒原上的枯木一般死死扎根在冻土里。
“谁在外面吵闹。”麟王午睡困意未消。
侍卫一见到王爷出来,行了一礼。“回王爷,是街边的疯人乞讨。”
“赏碗饭给他吃。”
“是,小的这就把他领走。”
侍卫不敢再耽搁,怕惹了麟王不高兴,领了三五个人出门去。
“王爷,求王爷见见殿下吧。”不然见侍卫们带着家伙出来,仍不死心。
“说了多少遍了,王爷不在。”
一声一声的哀求弱下去。
何必替他来求人呢。
“我从未想过不去见你,只是你这样做,叫我如何是好。”
尤然记得,在荆河种种,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总归太子所作所为,已经不在财货美色,而是民生之恶。
陛下心知肚明,却不予处罚。
对太子,宠爱得紧。
“明明是要将我杀之而后快。又何必......”麟王冷笑一声,”孰为兄弟,孰为骨肉。”
荆河历历在目,而朝堂之上,明君不问百姓生死,将盗匪问斩。天下大妖伏诛,以为后患可绝。
江山如此,又能有多少太平。
枉死之众,如何瞑目。
“陛下为何选我?”当初麟王跪在大殿之上,想要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可得到的答复,只有寥寥几句。
“你毕竟是我的儿子,太子也是我的儿子。”
“陛下憎恨当年叛臣与妖邪勾结,却未能将其族人赶尽杀绝,倘若再卷土重来......”他是拼上性命,想要知道陛下的想法。激怒皇帝的下场,除了死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谁知皇帝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如今她已经死了,过去的事不可能更改。
“苟延残喘之人哪里还有执剑的勇气。”皇帝沉默了很久,坐在皇位上望着千重楼阁之外。“麟儿,如今你躲过一劫,往后便坚守自己的职责。”
“杀了她,当真能换来天下太平吗?”
麟王冷笑一声,跪在地上,却并不低头。
那目光中的寒意,仿佛让皇帝见到了逝去多年的故人。
一如当年,他执剑上殿,只为了讨个清白说法。虽然愚蠢,却始终叫人忘不掉那双眼睛里的不甘与愤怒。
“杀了她,换你想要的天下。”
“你要记得,你能活着站在这里,是太子换了你一命。”皇帝按住麟王的肩膀,眼中的笑意掩盖不了话语中的锋芒。
陛下的力量出奇的大,便要捏碎麟王的肩膀。
麟王咬着牙,不想露出一丝怯弱。
他撑住地面缓缓地站起身,在皇帝讶然地目光中,问出那句憋在心中许久的话。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你还会杀了我母亲吗?”
他握紧的拳头,没有挥出去而是狠狠得锤向自己的胸口。
皇帝倒退了几步,靠再龙椅上稳住了身形。
他们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不知不觉,门外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如果她还在的话。也许一切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罢了。”麟王带上佩剑出门去,剑身撞到腰间的玉佩响了一声。
麟王没有停下脚步。
“王爷......”也许是没料到麟王今日这么早出门,侍卫几人匆忙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侯在了车驾旁。
赶马的车夫见到麟王走过来,忙将手里的鞭子放下,取下了马扎。
“王爷请。”也许是常年驾车的缘故,那双手粗糙宽厚,让缰绳磨出了许多茧子。
“不,不必了。”麟王笑笑,背过身去朝后一摆手。“你们不必跟着,今日市集喧闹,马车不便通过。”
侍卫们又一行礼,退了下去。“谨遵王爷吩咐。”
看着殿下的身影逐渐走远,内府总长这才追了出来。
“还愣着作甚?”
“可是王爷吩咐的。”
“殿下说不必跟着,你们就纹丝不动了?”
总长撵走了这一帮年轻的护卫,就把手里的物件放下,朝着车驾走过去,车夫看着先前总长发火,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连忙问安。
“总长大人。”
“你们呐。”总长抚摸着车前的辕座,叹了一口气,“要知道从前殿下,即便是人声喧闹如天市,也绝不移车弃驾。”
“都是小的技艺不精,有所慢怠。”
自从殿下从荆河回来之后,一直未曾乘过马车。总长当然知道,绝不是新来的车夫技艺不精。即便换了皇城最擅长驾车之人,也是如此。
“你以后,好生照看这马车就是了。”
到太子府中,未免惊动他人,麟王还是从太子府后巷到侧门,直奔着太子的寝殿而去。
路上看见一彪形大汉,似乎是前来送信函的武将,也许是张将军府上的人。好在这兵士对太子府并不十分熟悉,也没注意到麟王。
“这哪里是病了。”
真是被那一出苦肉计骗来的。
麟王待到太子房中无人,这才从偏殿绕过去。
房内的药香十分奇异,怕是没病的也会熏出些病来。
太子睡着,呼吸声却并不平缓,也许是因为病痛,又或者是做了噩梦,偶尔会哼几声。
太子突然咳嗽了好一会儿,醒来便想要起身,许是要找水喝,干哑着嗓子没能喊来侍女。“云宜,你在吗?”
隔着帘子,太子看不出外面是谁,只觉得有人。
麟王本躲在一旁,听见他的询问,便俯身递了一碗水过去。
“你去哪了?”太子浅浅沾了一口水,又将杯盏推了出来,似乎又有些生气。“不说话,是不想理本殿下了吗?”
太子伸手出来,也许是想着他会握住自己的手,但是对方却没有,这只手就这样落了空。
半晌,太子这才睁开眼,看见那人的轮廓映在眼前。“又是这梦。”太子才又抬起了手,描画着帘子上的影子。这回触碰到了麟王的脸庞,太子的手为之一顿,却又没有将纱帘拉开,只张了张嘴,伴随着一阵更猛烈的咳嗽声,太子吐出了一些黑色的秽物,麟王连忙递过去一条手帕,擦干净太子嘴角的残余。
“怎么会......”
太子依靠着麟王的肩膀,这才缓和了些许。
“来了多久了?”
麟王紧皱着眉头,显然是在担心太子的安危。太子见到麟王这样,又笑起来。“难为你来见我。”太子的身体轻飘飘的,靠在麟王身上没有多少重量。
“殿下......”麟王也弄不清楚病症,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蹊跷。
虽然他一向看起来瘦弱,绝不如此弱不禁风,会轻易病倒,况且太子生为灵身又曾修炼仙门法术,这病实在奇怪。
除非,病因不在自身。
“殿下可知道,今晨不然到我府上跪求,求我见你。”麟王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冷漠,太子整个身体一僵,觉得后背空落落的失去了依靠。
“王爷说的事,我并不知情。”
太子垂下眼,极不愿意承认此事。
“殿下思之念之,难道也是假的?”
麟王已然揪住太子脑后的发髻,太子已经放弃了挣扎,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开一合。“不......”
“为什么要这么做,殿下就那么怕我不再见你吗?”
“二者相争,必有一伤。”太子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弱,仿佛被抽干了大部分力气,浑身上下每块骨头传来的痛楚都那么清晰。他已经无路可退。
“你可知,你安排的替身护卫因为没能救了我,却仍要为我而死。我之所以活着回来,就是要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麟王不禁想起,死前所看到的一幕幕。
面对太子眼中泛起的泪光,竟不能将所有的恨意施加在他身上。
“景之,人总会死,你却要在人间活下去。”那只瘦弱的手凑到麟王眼前,拭去眼角的泪水,连麟王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眼中的泪水已经落在了太子的脸上。
“你从小跟着我,我最疼爱的就是你,舍不得你有一丝闪失。我并非心中没有你,一步步走来,被手中的权力所控,甚至不惜伤害至亲。这世间没有我留恋的,为了保护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麟王耳畔突然响起皇帝的话。
“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那个女子,想找到那孩子的下落。但当我见到袁照宁的时候,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你知道他是......”
“袁公到底没舍得杀他。”
“你怎么会知道。”
他这才松开太子的发髻,散落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太子倒在榻上,自顾自笑起来,“最后依然活在世上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知何时,太子将麟王的佩剑抽了出来,剑锋寒光一闪,就势削掉开散的发梢。
“你要做什么?”麟王将剑挡下,夺过剑柄,半截剑身就横在他二人之间。“想要求死不难。战死沙场的是英雄,病死深宫之中是毒虫。太子殿下宁愿如此不堪的死去?”
“我死后,你来继承太子之位,顺理成章。”
“可笑。殿下难道不知道,罪妃之子......”
“嘘。”太子不愿意让麟王说出那个称呼,脸上的笑容却如此肆意,顷刻之间判若两人。“那可是陛下唯一爱过的人。”
“你疯了?”
“哈哈哈,你去问问袁照宁就知道,他们都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我不该来见你。”
说什么最爱的人,在太子的口中,就好似爱之为物,置之不顾。
阿娘,九绰......
麟王仓皇地想要逃离此处,诡异的药香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昏暗的天色就像是在人心上蒙了一层洗不掉的灰。
属于沈安的记忆与麟王的记忆混杂在一起。
“我不能变得像他们一样。”麟王站起身,紧握的长剑被收回。“我会找到救你的办法。”
麟王将太子用过的帕子与药渣收起来,将榻上之人的散落的发髻理好,太子怔怔地看了麟王许久,终于收起那副伪装在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