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52、第五十二章

　　袁家地牢，隐藏在整座府邸之下，五灵兽守着五处入口，有宝、金、兽、司、药五类监所，其中宝金二所并在一处，为皇命押兽，由青龙镇守，处正院堂下。
　　夜深，无月色，烛灯灭，一盏青冷鬼火亮起，袁家的影卫穿行在鬼火间，诡变的步伐躲避机关阵法，到了青龙刻阵眼之处，鬼火燃尽，那影卫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眼前了。
　　“主公，那只伴着宁公子长大的精魅，已被大公子送到太子府，小人未敢阻拦。”守翁披着黑巾，半张脸遮在面具下面，精瘦的身躯佝偻着，向前行礼时露出手背上刻印的金色符文。“公子现在回京路上，可否先前告知他此事，让他早日回府？”
　　“不必了。”地牢一层四壁空空，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四处回荡，鲸脂被一道符纸点燃，银铃铛被气流振动发出响声，踏铃声而来的正是袁家家主。
　　铁索网桥通往各处，看样子，家主从金兵室而来。这地府的主人手中掌握了太多生死。
　　“陛下有命，捉拿龙女平息水患，届时于清河关山处夜袭。你派人前去，务必赶在太子之前将他带回来。”
　　白羽划过，地牢底层的羽鸽不断向上飞来，铁锁上攀附着几只金鬃黑狼想要捉住着几只仓皇逃命的鸽子，看到上层的火光又退了回去。那几只，便是太子养在这里的宝贝。
　　“太子紧咬不放，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画。”
　　“盯紧些。”袁公手中的金线像是发丝一般轻盈，又像是有生命一般，向着幽牢的尽头生长，金光照耀下，锁链映着银白色的光，暗处的火把随之亮起，笼中的异兽蜷缩在角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有一双双烛焰般的眼睛盯着笼门。
　　“逃不掉的，只有死路一条。”
　　手杖上的铃铛一震，响声突然在石壁间回荡，哀鸣之声传来。
　　金线选中了一只雪银狐，柔软的丝线突然织作法阵，须臾之间，金光泛红。
　　守翁取下狐皮，呈交给袁公。
　　“不必拿给我看，送到宫里吧。”
　　大雪时节将至，这狐皮将做为龙榻上披倚之物，为奢靡享乐的后宫添上一抹春光，至于它的来历，再无人问起。
　　石壁上的抓痕像是凿刻的日历一般，整齐的一道道印记，带着干涸污血，记录着无法言说的惨剧。
　　天行有常，善恶可断，是非不分，其下也，劫难自取，焚身涤体。
　　清河四通八达之地，过凌河渡可横跨川州，直至京都东南，若过清河关，再不出二百里就是京都，他二人改道西长山，却仍然没能躲过追捕，袁家影卫是早知他的行踪，偏偏选在此时动手，袁照宁担心他们是得知了九绰的身份。
　　尽管九绰现在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她那非常人能比的脾气秉性行事作风，必会使外人有所察觉。
　　在父亲眼中，除了人，就是妖。凭袁照宁一人之力，不足以和袁家上下抗衡，他能做的，就是带九绰回到芳里，倘若藏不住，他只能赶她走，天大地大，她总会找到属于她的地方，在妖魔横行的当世，她只会被当做祸患。
　　暂时甩掉了身后的影卫，他停下来喘一口气。
　　“你没受伤吧。”袁照宁拉着九绰的手这才松开，他手心满是汗水。
　　“没有，你呢？”
　　“那些人，其实是家主派来的，我担心他们会认出你的身份。”袁照宁警惕地看着四周，通往山下的路布满瘴气，身后的影卫很快就会追来，不能过多停留。“不会有事的。”九绰用袖子擦干袁照宁手心的汗，“如果动起手来，你只管跑不要管我。”
　　话一出口，就有数道人影从烟障走中拦住了去路，鬼祭的冥火绕在半空，森然诡秘。袁照宁拔剑劈面而去，只削掉半只火把，落地就熄灭只留下烟尘一缕，人影消散。
　　金印徽牌，明明是袁家的影卫，可袁照宁却从未见过用这磷火的除妖士，青幽的光芒在这烟障中更加诡秘莫测。
　　“就像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
　　九绰不禁想到天宫魂室里侵蚀灵魂的冥火，造就了饱含罪恶和苦难的炼狱。
　　“你们究竟是何人所派？”
　　“请公子回府。”袁照宁也是一愣，先前步步杀机的影卫，现在提起他袁家公子的身份，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难道说，碰上的是另一拨人。
　　“小心身后。”磷火鬼面不同于金羽哨箭，袁照宁这次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随着九绰的一声呼喊，白光一现，袁照宁回首抵挡，却见树摇风动，鬼火纷纷熄灭，数百支金羽箭如同流星夜雨袭来，风声疾驰，哨声悲鸣。
　　袁照宁执剑抵挡，一人可以脱身却不能不顾及九绰安危，金羽箭数目愈多，雨点越密，正此危急时刻，烟障浓密，灯影大小的鬼火燃着了整片山野，目光所及之处幽光遍布，鬼鸣呜咽较先前更甚，羽箭被一一吞噬，不远处有刀兵相接之声。
　　借此机会，袁照宁与九绰直奔渡口，然而左腿箭伤行动不便，待鬼火再次散尽，二人未走到河岸竟被一法杖拦下。
　　“公子留步，此处距山下渡口还有三四里，不如在此稍等片刻，由我等护送，家主再三叮嘱，公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家公子已被那金羽箭伤了腿，如果不能及时医治恐怕有性命之忧，京都路远，若真是为公子着想，还请放行。”九绰一双赤脚踏雪，飘发如云，仅用一只羽箭抵挡着，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格外明亮。
　　“姑娘放心，我族人中有擅用药者。”守翁法杖不退，身边又多出一位仆从，熟练地为袁照宁擦伤上药。
　　待打斗声渐息，烟障散尽，红日东出，这才显现出一行二十四位影士，其余皆已伏诛，血泼于地，化尸无形。
　　“落日袭影，暮雪春朝。袁公手中唯一挥动的利剑。”袁照宁对这二十四名影卫的了解都来自幼时峦山恩师的教诲，那段记忆虽然模糊，但关于袁家的不可为外人所知的密事，他多少记下了一些。此二十四人，皆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其能不在降妖，在掌控生死，身怀绝技，非常人可及。
　　“我等奉家主之命，誓死护卫公子。”
　　一行人齐齐拜见，声彻水岸。
　　袁照宁身后是喷薄而出的朝霞。
　　“公子，京都的天气和您离开时不一样了，此次回京还请公子小心应付。”
　　“多谢诸位出手相救，还请回禀袁公，我在外游览，早就习惯了变化无常的天气，待时辰到了，我自会回府请罪。”
　　九绰双手捧着刚从袁照宁腿上取下来的箭头，擦掉被火焰燃烧过的黑铁和血污，好在这种普通的箭簇本不足以伤到仙身。
　　“怎么了？”袁照宁见药侍没有为九绰处理伤口，想要为她上药，她却躲开了。
　　“你不回去吗？”九绰捉住他的手臂，手里的箭头随即被丢在地上，手中的温暖驱散了寒意。
　　“嗯，我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
　　“恐怕这些人不会就这样放你离开，况且你有伤在身。”
　　她的衣袖上沾着血，身上被划了几道口子，也伤得不轻。
　　“那么你呢？他们也不会放你走。”
　　“我和你一起。”
　　“可是……”袁照宁扶着石头站起来，左腿的血暂时止住了，走路仍然十分不便。“你真打算和我回京都吗？回去容易，再想出来就难了。”
　　“不是有你吗。”
　　她隔着衣袖紧紧攥住袁照宁的手，偷偷地传递暗语。也不知是怎么，袁照宁突然觉得，只要她不放开手，那么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
　　袁家的马蓬船停在风陵渡，河面的霞光映着山火，影卫在朝阳升起之时消失在河岸，船上只剩下守翁和药侍。
　　袁照宁上蓬船不久就睡下了，马蹄踏冰飞奔的声响也没影响到他。
　　九绰盯着冰面上流动的光芒，眼皮越来越重，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疼，疲倦的感觉随着阳光逐渐爬满全身。
　　她身上被火羽箭划伤的地方留下了难以祛除的邪火之气，又好似火符的力量正通过这些伤口向外扩散，这些伤口，竟然无法愈合了。
　　“这是……”九绰按住手心，紧忙跑到船尾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催动灵力，试图治疗伤口。蓬船下的冰刃切划着不平整的冰面，铁蹄更是一路狂奔，这颠簸的船身发出隆隆的声响，像是游行在冰面的木鱼。九绰咬紧牙，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被守翁和哪位药侍听见。这样烧灼的痛楚，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倘若这世间还有另外的力量在掌控着火符，她势必要想办法查明。千年之期将至，驭火星君须顺利复位，她不剩多少时间了。
　　一股奇异的寒风吹开了蓬船的帘子，穿过她的身体，几乎同时那股邪火之气也被抵消下去，伤口处生长出霜花沿着血脉遍布九绰全身，使她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竟从船上坠了下去。
　　守翁似乎发现了异常，命药侍驾马，随后就向后面走来，就在此时船身又一阵颠簸，待他站稳之后，再向船尾看过去，先前缩在角落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船尾的黑蓬布上挂满了白霜，在朝阳中闪烁着光芒，就如同夜幕中璀璨的繁星。守翁的目光追着那阵北上的寒风，掠过树梢，越过了山峰。
　　半晌，他转身为袁照宁盖严了衣裳，接过马鞭，蓬船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驰在冰河之上。
　　“要不要属下派人去追？”药侍也注意到这船上少了一个人。“不必了，她迟早会亲自送上门的。”

　　又是这种寒冷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九绰并没有掉到冰面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更加冰冷的怀抱中。这位踏风而行的男子同样身披霜花，九绰仅仅揪住他胸前的佩带，麻木的四肢蜷缩在一起，那颗灼热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再忍一下，马上就到了。”
　　“去哪？”
　　“新都。”
　　心语穿过梦境，熄灭了天火烈焰，她仿佛看到了冰雪消融之后的缤纷凡世，绿意盎然，芬芳百里。
　　新都，新京，皇城。
　　那堵坚实城墙，高耸的角楼阙台，挡住的是杀戮和鲜血，维护的是皇命和贵族。
　　当年她得知沈家被灭门，千里迢迢奔赴新都，明君即位，斩杀羽翼，平戎兵，除妖邪，灭乱贼。
　　不知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火符牵制着她的神力，消磨着她的元神，如今就连这副躯体也要一并吞噬吗。
　　月将九绰抱得更紧些，二人衣裳上的霜花凝结脱落，所过之处皆有雪花飘落。晴朗的半空中，那些精灵一样的雪片，自由自在地飞舞着。
　　她突然想起从前，曾有人对她说过
　　“阿雪，是鹊鸟的羽毛变的。翩翩自在地飞过窗边，没有目的却又别出心裁。追逐嬉戏着，直到把法力用完，惊诧人们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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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前些阵子的故事开始往下写了啦，重回人间道。
在这里也祝大家，新春快乐。
原计划年底完工，没想到又是一冬，辞旧迎新。
到了新京之后，准备走旅游路线，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