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46、第四十六章

　　京城传言，南海岸发现一位神女，可退洪水，必定是龙宫派遣龙女治水救世。
　　相传龙女通体金光，法力无边，乘坐一三眼赤水麒麟。皇帝对于神鬼一说向来不感兴趣，只不过这龙女传闻实在新奇，如若是治水能臣招揽一二可解当今水患，妖邪一类当即诛之。
　　“陛下以为龙女何如？”
　　“为祸国者死，不祸国者兴，袁卿家自当定夺。”
　　“麒麟祥瑞之兽……”袁公的话说到一半，被旁边的公公眼神拦下了。皇帝脸上有倦怠之色，侧卧在龙塌上，“退下吧。”
　　自从太子一事，陛下对袁家的信任大不如前。明面上的器重，不过是以此为由安抚天下术士。袁家斩妖除魔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幌子，一旦没有了最初的价值迟早会成为弃子。
　　如今多事之秋，袁家存亡之际，皇族已不似当初般可靠。袁公从宫门出来上了马车，影士传信说二公子有了下落，不过他们去晚了一步人已经被太子带走了。
　　“太子的人……”自从中秋夜宴起，太子就一直紧咬不放。袁公轻拨开车帘看了眼同样停在宫门外的仪驾，陛下急着把他支出来也是为了见太子。如此看来，要提早安排好大事了。
　　“等袁照宁回来带他见我，把芳里的人撤回来，去问问南海的信儿。”
　　袁公攥紧灵符，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干透。
　　这孩子还是要走上这条路来啊。
　　袁照宁行至半路，发现跟在麟王车驾后的眼线，有一部分是袁家的影士。
　　脚下迟疑，混入杂乱人群中，恰巧停在一处花楼门口。眼尖的姑娘看中他衣着相貌不凡，必定是世家公子，簇拥过来。脂粉的香气染了衣裳，其中一位女子香肩半露拉扯过来，袁照宁遂意挽了姑娘的衣袖入了里间。影卫不好跟过来，前后左右探了花楼的出口，确保不会有人出来，守住了各个门口。
　　想盯住袁照宁似乎不那么容易，守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影士打算摸进去一探究竟又被几个姑娘拦了路。花楼里哪还有公子的影子，只怕又是跟丢了。“你们几个出城去看看，其余人回府复命。”
　　此时袁照宁早打扮了女装，付了银钱让那几个姐妹去纠缠一二，果然脱身出来。影士素来有闻香寻人的宝贝，可这里面烟香脂粉气怕早熏坏了那家伙的鼻子，自己再散出去些妖气迷惑，等那些影士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正高兴间，被一男子捉住了手腕。
　　“袁公子。”此人压低声音，虽然褪去了那身锦罗绸缎厚重官服，这腰间的玉带扣可实在眼熟。“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啊，这可是我们醉华阁的头牌。”老嬷嬷的身躯凑过来手里的帕子一挥，珠帘放下。
　　“姑娘们，好生招呼着几位贵客。”
　　余下影士听得帘幕里女子巧笑，而寻息兽在竹筒里朝外撞个不停，公子多半是趁乱逃了出去，只好作罢。依着寻息兽指明的方向在城外溪边柳树追到了带公子血迹的灵符，另一边也是同样，发现了穿戴二公子衣冠的纸人。“何不折回花楼查探，二公子设计也许只是为了引开我们。”
　　“不必了。”为首的影士收好灵符，“回府复命罢。”即便是回去花楼，也只会扑个空。身为袁家影士竟被小辈玩弄于鼓掌之间，传出去岂不笑话。
　　要说这麟王殿下，以袁照宁的了解。多年来一直蛰居皇城，为人刚正不阿却也因此不受盛宠，在朝中也没有能依靠的势力，只能算是闲散王爷，和自己有几分志趣相投。
　　可如今看来，他在皇城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就连这街上一处花楼都安排了势力。方才只是随意的进了一家青楼，就算是一家酒肆或是茶馆这结果一定会是如此。他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绝非一时兴起。不过这些也是街头巷尾的小把戏，谁能保证太子不会打同样的算盘。麟王手里的筹码，只能多，不能少。
　　“殿下找我，有何要事。”
　　两个人都化了妆易了容，麟王一副富贵奸恶的样子实在是不忍直视，况且袁照宁的胭脂女裙也好不到哪去。“方才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袁公子客气。”
　　两个人一齐笑出声来，相互对诗调侃。
　　顽童错穿仙女衣，富商强强农家女。
　　“如今天下之势，民生乱，国危亡，妖孽横行，君上无为。太子娇纵，置袁家于两难之地。”
　　“圣心难测。”袁照宁以为麟王想夺得皇权，需要袁家一臂之力。“殿下厚爱，袁二一介草民如何成就大事。”
　　“公子并非常人，承袁家血脉，降妖除魔，心怀大志。”麟王看出他的推脱，只要不是拒绝就还有希望。
　　“景之只需公子帮一个忙，除此之外别无他求。”袁照宁被胭脂迷了眼，这妆匣子铜镜里模模糊糊的容貌，三分俊美四分文弱加上五分不知所措。
　　怎么就想起来她了？

　　袁照宁回府被关禁闭半月。
　　一双脚刚落到院里的石头上，影士就围上来了。在自己屋门口被抓，袁公行事总是出人意料啊。
　　听闻兄弟几个都出发去了南海，说是有治水龙女。
　　自从兽渊回来，还没有过小妖的消息了。彼时兽渊水患，也许这龙女与九绰有关。
　　如果父亲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存在，必定会全力降伏，以绝后患。
　　降妖以教化感悟为本，戮杀封印其次。
　　袁家行事，所遇非人尽诛之。凭他一个毫无声望的小辈，改变袁家，只能是个念头。
　　他传信给麟王提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却被麟王一口回绝了。
　　“我家主子说，公子所求之事，凡人无能为力。”麟王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想借麟王之手去寻觅九绰是不可能的事了。
　　也不知麟王是怎么想的这一出过河拆桥，如此只能自己另谋出路。
　　最近府上风声紧，妖士们都在外捉妖，留在府上的几十号精锐有心思来守这贪玩公子的门口不如去看管地牢里的凶兽。
　　天知道他从前都整出过什么幺蛾子。
　　现今只要在夜里把这封门的咒印解了，趁着月黑风高翻墙出去，去南境有什么难处。
　　这正打算研究一下总管新画的符文，依样画葫芦解上一两句，这门自己开了。
　　“想走去哪？”不愧是父子，月黑风高夜，作奸犯科时。
　　这老头子想趁机杀人灭口，拿去给太子请赏吧。
　　“父亲，您怎么来了，更深露重的。”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已然看透，白日里在祖宗祠堂的训斥又要再听一遍了。
　　“宁儿，我说话你记着。”袁公的声音少见的亲切，屋里没有掌灯，就着月光只能看见父亲额间白发。“跪下。”一藤鞭生生抽在小腿上，疼得袁照宁咬牙。“宁儿谨遵父亲教诲，不曾忘记。”
　　“听清楚了，一字不落的记住。”袁氏家训，惩奸除恶，匡扶正义，谈何容易。
　　袁家先祖精于风水，偶结仙缘，立袁氏门户，斩妖除魔，行天下正义之事。我辈继承先祖遗志，数百年来未敢违背。奈何权术争夺，人心险恶不得已依附权贵，为帝王所用。“为父自知辜负先祖，行尽奸邪之道，必为袁家招来祸患。”
　　袁公把袁照宁扶起来，父亲说的他明白，一直以来他都有自己的苦衷。
　　反其道而行之，却从未忘本。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很容易，活下去却很难。
　　“当年……你母亲并不是因你而死。”
　　母亲，从小到大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从大哥的冷嘲热讽中听来的。时隔多年，真相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
　　“是我害了你母亲，但并非是我本意。”
　　为什么呢，当父亲谈论起母亲的时候可以如此平淡，没有一丝愧疚。
　　“不管怎么说，你手上戴着这枚玉戒，你就是袁家真正的继承人。”
　　为什么，还要来告诉他呢。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的花园，鬼鬼祟祟的快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那个倔强的孩子明明刚从学堂被赶回来，父亲说他不能和哥哥弟弟一起上学，明日就会派人送他到山上去。为什么送他到山上去，他不明白。
　　“还是去山上上学更自在呀，好玩的也更多。”那个姐姐穿的破破烂烂的，把那一筐水灵的桃子放下，拿衣角给他擦鼻涕。
　　他一脚掀翻了竹筐，鲜红的桃子滚落一地。
　　他料想那位姐姐一定会生气，这样她就会躲得远远的。
　　大哥总说自己是不祥之人，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不是的。”她递过来一个桃子，“不怪你，你母亲一直期盼你能长成大孩子呢，等你长大啦就会见到她了。”

　　“不怪您。”袁照宁取下手上的玉戒，放回了父亲掌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知道你恨我，可只要你还是袁照宁，就必须承担起袁家未来家主的责任。”袁公的声音不大，袁照宁听的真切。
　　袁家森然的高墙逐渐消失在身后，抵达江岸渡口，袁照宁已筋疲力尽。
　　连夜乘舟，没在价钱上多费口舌，往船身设了个符文禁制抱着剑就睡着了。
　　母亲是商户人家的女子，有着为人称道的美貌和热心肠，只可惜所遇并非良人，十六岁嫁入袁家，十九岁生祭了血阵，只为引诱一只大妖现身。
　　年幼的他，只把这些当作故事，从未当真。
　　又或者说他宁愿相信，等他长大了，就会见到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