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39、第三十九章

　　袁照宁醒来时躺在卧榻上，身边守着他的是异犬。冰凉的鼻子贴上他的脸，提醒他还活着。也不知睡多久了，依稀记得那条乌黑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咬过来。原本的伤口愈合得飞快，也许是九绰施了什么妖术。
　　石桌上的水壶的样式引起了他的注意，竹枝花纹是他亲手刻上去的不会有错。
　　芳里破阵时，这小妖没有骗他。
　　欺骗蒙蔽人心本是妖的天性，可她为何多次救自己，是蓄谋已久还是另有缘故。
　　出了洞口，发现她正在那蹲着，面前堆了几个形状各异的雪人，融化的水顺着石缝蛇形蜿蜒。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见她摩挲着一块粗糙的红色石头。
　　她稍微侧过身，眼睛却仍然看着那几个雪人，“可是袁照宁？”
　　“是我。”听了他的回答她往这边靠了靠。“你不要害怕，此处唤作灵洞，为兽渊的一处庇护之所，千百年来不为凶兽所动，兽渊虽凶险，但灵药良多。为了救你，不得已带你来此处，待你伤好异犬自然会送你回去。”
　　“你为何救我。”听了九绰心平气和的一番言谈，他感到有些安慰，对前几日布阵之事仍有疑惑，但她也算是两次相救，他实在应该问个清楚明白。
　　等了半晌，她也没有解释。
　　“你究竟为何救我？”
　　肩上一沉，滚烫的感觉由肩膀传遍全身。
　　九绰好像睡着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在九绰身边坐了一会儿，她掌心里那块红色石头闪耀了一下，又逐渐灰暗下去，仿佛有一种力量驱使着他去触碰，热血翻滚在心口和指尖。
　　玉戒也散发出相似的光芒，警醒袁照宁，那是不可触碰的。
　　这两种力量相互抵抗着，他不得不将她推开。
　　“离开这儿。”那个声音在呼唤着，离开这儿。
　　几日相处，多次遇险。
　　他和这小妖，彼此建立了一种联系，就算他伤好之后回到人间，他也不能做回从前的除妖士。对他来讲，在人间独来独往，潇洒自由都是假象，反而是这里，充满了奇绝景象与异怪大妖的兽渊，他才体会到真正强者的无拘无束，并非撼动山河颠倒日夜，而是能够身在其中。
　　他不是强者。
　　袁照宁看见了角落里的兽骨，光滑洁白的肋骨编织成的笼子里养着两只颜色鲜艳的公鸡，显露出洞主人非凡的手段和特别的胃口。
　　“呼……”异犬探头进来，宽厚的爪子按在了笼子上。
　　“做个交易如何？”袁照宁一笑。

　　“阿焱，你可饿了？”她裹着一件宽大的外衣在灶台前面翻找着，掀开锅碗都是些做糊的菜。“原打算你醒了就做些好的，不小心睡着了。”
　　他面朝里面坐，逗着三眼异犬玩，听到她说话放下手里的兽骨回头，只见九绰被木柴绊了一个踉跄。“你别乱动，别过来了。”他快步去扶她，顺手端过早就晾好的热汤。她提了提衣角，挽过他的手臂，轻轻答了句“多谢。”
　　她的眼睛，此时变成了黑色，与常人无异，玉戒也没有警示，应当是她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在透明的时候，虽视物不清，力量却凶煞异常。
　　“我们去别处看看，那边怎么样。”
　　那边，确实应该过去看看。
　　九绰一点头，拿上个篮子。
　　灵洞后面有处小园子，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袁照宁不曾见过，也叫不出名字，只有那几棵尚且茂盛的树，使这园子多了几分生气。
　　九绰领着袁照宁往园子里走，指着桃树说杏树，又指着杏树说是桃树。
　　看她津津乐道的样子，又并不像是不认得这些花果。
　　“晚春的红桃五十年开一树，也许你过些日子来它能结有果子，不过地窖里好像存了一筐。”她似是想起来什么跑到墙角掀开一扇木门，俯下身使劲往里瞧了瞧，窜出来几只灰老鼠吓得袁照宁跳脚。
　　“原本是有的来着。”九绰重重的拍合上地窖小门。“上次结的果子我给你送过些，多余的就藏在这里了，如今没了就只能吃些别的。”
　　“你说什么？”认识九绰也就是月余的时间，她几时送过桃子来。
　　环顾四周，这青青园圃里有几垄粟米他是认得，其余红花绿叶，青藤黄花，紫皮小果他都不曾见过了。
　　她碎碎念着，全然没在意袁照宁的疑问。
　　“阿焱，那桃子好吃吗？”
　　她抬头看他，那透明的瞳仁掩映在阴影里，闪烁着不寻常的光。
　　他下意识的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如同初见时，那光芒又突然消失不见。
　　九绰，究竟是什么？
　　这双眼睛的变换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眼睛，她很少抬头看他，他自然也没用心去看过她。
　　在他的印象里，她是个山林之间偶遇的小妖，灵动的，冷寂的。
　　她晶莹的眼睛，他不是第一次见。
　　只是从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呢，阿焱又是谁呢。
　　从没有想过前世今生的他，多么想能从这双眼睛里得到答案。
　　“我……我是九绰。”这个问题她回答过不知多少次了，可还是吞吞吐吐的。
　　“居于兽渊近千年，曾生食杀戮，不与人为善，如今非仙非妖非人。”
　　非仙非妖非人，如此说来，天地之间花草树木四时风雨皆属她一类。
　　不论她是什么，终归不是人啊。
　　“九绰啊，你只是九绰。”他俯身折一朵带尖刺的橘红色甜果花，红色的花汁染了手指，融进一滴热血。“那阿焱为何类？是你的朋友，还是山崖上的那个？”
　　芬芳甜腻的花香涌入胸膛，让他渐渐忘却了手指的轻微刺痛。
　　“不是。”
　　九绰伸手过来夺过了花。
　　小篮子里已经装满了瓜果，她转身回去了。
　　“你也吃这些？”九绰刚把一个绿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又听见袁照宁的疑问。
　　“不然你自己能吃完一筐吗？”她抬手丢了个香果过去，更像是砸袁照宁。
　　“我问……因我生平所见妖物无一食素。”
　　他眉头不自觉拧了，抱着手中相貌妖艳香果如同寒冰在足。“你所食之物为何与我不同，此物有毒否。”
　　看着九绰脸色沉下去，他犹犹豫豫的走过来递上香果。“与你换如何，那青瓜予我尝尝。”
　　这下九绰愣了。
　　“袁公子，可曾听过男女有别。”
　　他的手压住了九绰衣角，不经意提醒了九绰还披着他的外袍。
　　待她从那只微染红的莹润右手中缓过神来，袁照宁的脸凑近得只剩下一鼻子。“你即非人，何来男女一说。”言罢似刚才那般夺去甜瓜，咬了一口。
　　纵观往昔与应尘焱相交，此类事情她曾做过，他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袁公子如此冒犯我，不怕我生气把你吃了。”
　　九绰颇具威胁性的口吻没让他感到惧怕。
　　袁照宁捧着一碗水坐到洞口去，异犬凑过来闻闻，随后喝光水在他脚边趴下了，偶尔回头看看，那边坐在塌上眼巴巴看过来的主人。“吃里扒外。”九绰狠狠瞪了它一眼，它很快把头埋到爪子里，一声不吭。再看到懒洋洋倚在异犬身上的袁照宁，更是想捉摸他一番。
　　思来想去，也没有趁手的东西，正巧篮子里有一朵奇丑无比的尖齿花探在外面，九绰将花捏在手里，悄声挪向他。话说，但凡她还记得笼子里的鸡，就不会拿什么尖齿花这种来路不明的花朵当作兵器来用。
　　“嗷呜~”那朵四瓣无蕊，叶带尖刺的大花赫然出现在眼前，打断了袁照宁一时沉思。
　　红光再次出现，他握紧了手里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