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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荒唐 ...

  •   苏融第二天进宫之后,站在御书房外等了半个多时辰,都没人来理会他。

      他脚侧放着一大箱衣物,挺直脊背在太阳底下熬了半天,苏融终于忍不住了。

      方雪阑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再晒下去,他刚调养好一点的身体就直接废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融问御书房门口的大太监。

      这是越晟最信任的近侍,名唤积福,从越晟还是小皇子时就跟着他,曾护过越晟不少次,是为数不多能在天子跟前说上话的人。

      积福跟着越晟久了,也逐渐变得心思深沉,不露声色。

      他淡淡打量了苏融半晌,转开眼道:“陛下——当然是在处理政事。”

      苏融不太喜欢这个阴沉沉的太监,理由是对方不喜欢自己。

      积福一直觉得苏融揽权太过,碍了越晟的路,因此之前就仗着苏融脾气好,时常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苏融看了看他:“陛下命我今日进宫面圣,劳烦公公传报一下。”

      积福斜睨了苏融一眼,说:“等陛下忙完了,自然会见方公子。”

      积福看这个方雪阑也不顺眼,一个男人长得那么明艳,像是要变成祸水的狐狸精,越晟多年来冷漠自律,从来没把这样的小狐狸精放在身边过,还御前侍卫,哧——

      积福暗自翻了个白眼,什么御前侍卫,今早宫内都传遍了,陛下把一个丝毫不会武艺的闲人召进宫来强行放在身旁,摆明了就是有鬼。

      苏融不知道积福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狐狸精,又说:“我身体多病,不适合劳累,还是请公公通报一声吧。”

      积福冷笑:“体弱多病你当什么御前侍卫?你会用剑么?”

      “我会。”苏融顿了顿:“但提不起剑来。”

      积福:“……”

      他正要嘲讽,忽然听见苏融说:“公公要是再不通报,我可就要晕在这儿了。”

      积福:“你一个侍卫,还能因为晒一会儿就晕过去?”

      见他不相信,于是苏融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下昏厥大法。

      积福没料到苏融说晕就晕,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一道红影掠过,苏融撞开垂落的门帘,直接把自己砸进了御书房里。

      积福:“???”

      他大惊失色,刚要把苏融拖出来,忽然听见一句低沉且疑惑的声音:“这是何意?”

      积福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对着门内的越晟道:“回陛下,方公子不愿意等候在外,执意要闯进来。”

      苏融半侧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越晟蹙眉,垂目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方雪阑穿着他标志性的水红色外衫,一看就知道是装晕,长长的睫毛还在微颤。

      “起来。”越晟冷声说。

      苏融见瞒不过他,只好慢吞吞起身,漂亮的桃花眸瞅了瞅越晟的表情,语气有点委屈:“陛下,我是真的会晕。”

      越晟原本还想把这个厚脸皮的人赶出去,但他发现方雪阑的脸确实有些苍白,又回忆起前几天这个病秧子不停咳血的场景。

      越晟:“……”

      积福在旁边忿忿不平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叫人……”

      越晟打断了他的话:“罢了,以后他再来,你直接放进来便是。”

      他往御书房里面走去,俊美的脸在转过身之后很快沉了下来,在积福和苏融都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幽深,暗藏着凌厉的光。

      今日的越晟看起来格外好说话,苏融跟着他进了御书房,突然听见身后一响,回头看了一眼,积福竟然还把他带来的箱子给搬进来了。

      很快御书房内只剩下苏融和越晟两个人,越晟自顾自在御案后坐下,重新拿了笔开始批奏折,完全把苏融当空气。

      苏融倒是一点都不局促。

      他曾有许多个日夜和越晟在御书房度过,对这里非常熟悉,因此随意看了一圈,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越晟手里的笔一顿,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倒是自在。”

      苏融谦虚道:“站不住了,头晕。”

      “……”越晟垂下眼眸,一边批折子,一边说:“不是要替苏丞相找线索?”

      语气有些微妙的讥嘲,苏融听懂了,越晟压根没信自己。

      那为什么还敢把自己叫进宫里,放在身边?

      “陛下好歹先让雪阑寻个住处歇下吧,”苏融真诚地望着他,“事成非一日之功,陛下既然相信我,我也相信陛下与苏相之死无关。”

      越晟笔下的墨迹一停,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

      他忽然心烦意乱起来,将笔一扔,镶金的朱笔在奏折上滚了几圈,零落的红色沾在折子上,血色般刺眼。

      “把你带来的东西打开。”越晟捏捏眉心,下令道。

      苏融怔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喊自己打开那个箱子。

      苏融有些尴尬,他的箱子是府里的小丫鬟收拾的,他临走前扫了一眼,里面似乎堆了满箱红红绿绿的花衣裳。

      果然,苏融一把箱子打开,越晟修长的眉就情不自禁拧了起来。

      “丑。”他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

      苏融顶着他不加掩饰的嫌弃目光,坚强道:“我就喜欢穿成这样。”

      越晟看了看他,语气淡淡:“你现在是孤的人,别和傅水乾穿成一个样,难看。”

      苏融:“……”

      连越晟都能看出来方雪阑是模仿傅水乾的穿着了吗?

      越晟:“衣服都扔了。”

      天子说扔,那必须得扔。

      苏融正好有了合适的理由摆脱这些衣服的阴影,痛快地将里头的衣服翻出来,准备扔掉。

      结果翻了没两下,突然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啪一声掉在地上,苏融低头看去,心头一跳。

      ——是那幅他强行借了傅水乾的钱,从妙丹青手里买来的画像。

      越晟开了口:“这是什么?”

      苏融将画轴捡起来,藏在身后:“……不过是一幅山水画。”

      越晟坐在御案后,身上是黑色金纹龙袍,顶端盘扣解了两粒,显得有点懒散,他说:“打开。”

      苏融只好将画卷展开,越晟一见上面绘的人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渐渐泛起沉怒:“你把这幅画买下来了?”

      那天方雪阑和他两次相遇,一次是在易书斋,一次是在路旁,越晟本以为方雪阑这人只是买了一大堆苏融的话本,没想到……

      方雪阑为什么要私藏苏融的画像?

      他怎么敢?

      “方雪阑,”越晟一手按住御案边沿,缓缓收紧,嗓音冷冽,“你对苏融,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苏融:“…………”

      “那日陛下离开易书斋后,我见到了这幅画,”苏融轻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话显得可信一点,“如今苏相存世的画像稀少,雪阑不舍得妙丹青的这幅画作被毁。”

      越晟沉声道:“既然你见到了孤,那就应当知道,这幅画是孤命人画的。”

      苏融把画递给他,语气无辜:“那现在还给陛下还行不行?”

      “……”越晟默然片刻,明明一副马上就要发作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忍了下来,只出声道:“放在后边架子上。”

      苏融放好画轴,又想起一件事,试探着开口:“陛下,我买这幅画花了很多钱。”

      越晟正兀自平复心中的怒气,闻言蹙眉:“什么?”

      苏融:“我借了傅将军好多钱,现在还没还钱给他。”

      越晟:“……”

      苏融深切怀疑,越晟现在立刻就想将自己乱棍打出去。

      不料越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孤可以先替你把钱还上。”

      苏融警惕起来,越晟接着道:“立下字据,来日你再还给孤。”

      他手指轻点了一下御案上的水纹纸,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孤念,你写。”

      苏融震惊了,越晟把自己三年前留下来的地产都私吞了,现在竟然还要逼着自己背上债务,狼崽子就这么缺银子?

      “……要不就与每月的俸禄相抵吧。”

      越晟这副反常的样子,苏融实在不敢按着他的路子来,于是说:“我当陛下的御前侍卫,一分银子也不要,只要给吃给住就行。”

      越晟淡淡道:“你当你是什么?十年的俸禄也抵不上你欠孤的银子。”

      苏融没办法,只好走到御案后,取了一支毛笔,刚要蘸墨,却发现砚台里空空如也,一滴墨汁也没有。

      越晟看着他的侧脸,说:“等着孤替你研磨?”

      苏融想拿毛笔糊他一脸。

      不过虽然心里这样想,苏融脸上却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他随手从一旁拿了墨碇,加了清水入砚台,慢悠悠地研起墨来。

      磨了片刻,苏融忍不住转过脸,问旁边的越晟:“陛下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越晟的眼神有点怪怪的,苏融心想难道自己研墨的方法搞错了吗,不应该啊,他以前……

      “苏相曾是孤的太傅。”越晟突然来了一句,苏融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孤年少时,他时常进宫教习孤的课业,”越晟垂下眼睫,似乎只是在简单地怀念过去,“那时候身边奴才少,因此孤写字时的墨,大都是太傅亲手替孤研的。”

      苏融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不记得谁研墨这些小事了,倒是对越晟小时候的顽劣印象深刻。

      记忆最为鲜明的一件事,是越晟某日不愿听讲,曾将砚台打翻,把乌黑的墨汁泼了苏融一身。

      好巧不巧,那天苏融的衣服是拿先帝赏的碧雪罗制成的新衣。

      边缀暗色碎纹,穿上去比雪多三分白,又不显冷清,柔和细腻如春日碧柳,有价无市,极其贵重。

      苏融很喜欢这件衣服,结果越晟一抬手,直接把整个砚台都砸在了他身上。

      乌墨染黑雪白的衣袍,苏融当时怔了一下,难得地生气了。

      苏融生气的后果,就是连续十几日没有再入宫教习越晟,也是有心想借机给这个不服管的小狼崽点教训。

      结果等苏融又一日下朝后,在宫门口忽然被越晟堵住。

      这位桀骜不驯的小皇子神情愤怒又失落,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小包袱。

      “我去求了父皇,”两人僵持片刻,越晟先开了口,嗓音哑哑的,“他那还有一匹碧雪罗,喏,你拿去做衣服吧。”

      他攥紧拳头,恶狠狠地瞪视苏融,看起来逞强又脆弱:“你要是再不进宫教我,我就要禀报父皇,治你失职之罪!”

      苏融心不在焉地研着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越晟小时候倔强至极,轻易不愿意求人,更何况还是与他没什么情分的先帝。那次要这崽子去和先帝求情,倒是难为他了。

      “你要磨到什么时候?”越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来,苏融微微吓了一跳,手一顿,转头就发现越晟冷漠的俊脸。

      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放下墨碇:“陛下念吧,要我立什么字据?”

      越晟像是无意中靠近了他一点,此时也没有看苏融,而是拿了案上一本奏折,展开来看,一边道:“乾荣六年三月,方雪阑欠债……多少银子?”

      “……三万两,”苏融说完,疑惑地问,“就写这些?”

      “行了,”越晟瞥了他一眼,“把纸递给孤。”

      他接过苏融写字的纸,凌厉的眉立刻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方雪阑,你的字这么丑?”

      苏融坦然自若:“惭愧,自幼无心读书,字也就写得丑。”

      他第一天穿过来的时候,就研究过方雪阑的笔迹,虽然情急之下不能学成个十成十,但糊弄眼下的越晟应该足够了。

      果然,越晟将纸放在案上,苏融发现他似乎有点显而易见的失望。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御书房里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越晟轻轻舒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行了,出去让积福带你去宝华殿,以后你就住那里。”

      苏融带着他的箱子临走前,坐在御案后的越晟不知道思考了什么,突然又冷声开口:“以后,不许私藏任何有关苏丞相的东西。”

      苏融转过头看他,就听见越晟道:“你没资格碰他的东西。”

      嚯,臭崽子。苏融心想。

      苏融忽然起了反抗心思,回他一句:“那陛下又是为什么要私藏苏相的里衣呢?”

      还拿个盒子装着,放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对着盒子自言自语,真是小变态。这么年轻就是小变态,以后肯定是个大变态。

      苏融说完这句话,不等越晟反应,直接先溜了。

      越晟:“……”

      他漠然坐了片刻,等耳朵上的热度褪下去了,才垂眸看了眼那张苏融留下来的“欠条”。

      字写得歪七扭八,潦草又软绵绵,和越晟所了解的方雪阑的笔迹似乎确实一模一样。

      越晟烦躁地将纸张揉成团,随手扔到了桌旁的字纸篓里,细微的响声传来,他心神忽然一动。

      越晟轻敲了敲桌沿,开口道:“血刀。”

      有人影从窗外翻进来,不等越晟说话,就低头说:“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查出方公子的来处是否有异常。”

      越晟神情漫不经心,示意手下看了看字纸篓,说:“这张字条你拿去,请人与方雪阑往日的笔迹做个比对。”

      等属下离开后,越晟从位子上起身,步至窗前,往外看了看。

      方雪阑还没有走远,从这个角度,可以遥遥望见他水红色的背影,身形匀称,气质雅致。

      越晟的手搭在窗沿上,无意中用了点力道,捏紧了手下的木头。

      不知为何,从看见方雪阑研墨时的动作起,他心里就忽然……有了一个非常荒唐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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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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