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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回到家,陈亦岑刚洗漱完,又收到顾苒苒消息:再等等,还有一家。

      意思是她们当初挨个拉的赞助,现在只剩一家没拒绝。陈亦岑把自己扔到床上,仰躺着发了一会儿呆,视野突然开始扭曲。

      天花板的边沿开始坍塌,遭火烤了似的,渐渐融化成乳白色胶泥质地的流体。她原本看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黑点突然变成苍蝇大小,忽远忽近,仿佛有人点蚊香时手一抖,把香灰洒在了天花板上。眩晕感越来越重,腥臭味从胃里往上涌,陈亦岑立刻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用发着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听着自来水哗啦哗啦往外流,怔了好一阵,突然掬起一碰冷水往脸上泼。

      刘海湿漉漉往下滴水,陈亦岑与镜中自己对视,见到一个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比鬼还狼狈的女人。

      她回到卧室,摇出两粒处方药服下,又躺倒在床。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顾苒苒:“我见到他了。”

      顾苒苒明显有话要说,听陈亦岑上来开门见山讲这个,语气顿时冷峻:“本人?难道你今晚的局是……什么嚓玩意!李淑宁居然让你和他相亲?她脑子坏完了吗?”

      听见顾苒苒比她还恼怒,陈亦岑反而冷静一些。她小声安抚顾苒苒,全然不顾胃部传来抗议的抽痛,咧开嘴无声地笑:“同你说的一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康沃尔,没有伦敦,什么都没有。他表现得……好像我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苒苒少见地沉默,电话中只有一道急促一道平缓的呼吸声。接着,她岔开话题,继续和陈亦岑痛骂李淑宁。陈亦岑领她的好意,也没再提宋涯。

      也许是那两粒药的缘故,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

      第二天,话剧排练照常进行。临结束时,陈亦岑又收到顾苒苒短信:抱歉。

      这是在说投资项失败了。

      陈亦岑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直到饰演柳生的李书恒跑过来小声叫她。

      “岑姐,怎么了?”

      她回过神,勉强一笑:“没事,大家继续。”

      这天回到家,陈亦岑坐在书桌旁冥思苦想。她和顾苒苒的柏森影视工作室是二人的心血与梦想,本就打算排除万难经营下去。电影、戏剧与表演是支持陈亦岑走过这三年的脊梁骨,事到如今,倘若再把它抽出来,她就只剩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

      手头还剩些前几年在海外搭上的线,陈亦岑放下签字笔,靠着椅背,凝视着书架上方张贴的工作室巨幅海报。

      迷宫中央的一只巨型眼球,蓝色虹膜,高高在上俯视米诺陶的谜题。

      她在臆想出现之前勒停了思绪,左手五指轮流敲击桌面,又想:倘若有足够有力的人际网,她和顾苒苒完全无需在起步阶段就忙得焦头烂额。

      想归想,手机铃声把她拉回了现实。她看也不看就接起:“喂?”

      “你昨天和人家聊得怎么样?宋大少爷对你有印象不?唉,搭上这条线真是太不容易了,得亏梁家也在担心这小儿子的婚事,商量来商量去,好像眼界高得很,不怎么看得上港岛其他妹仔。我就说陈家在广府有个女儿嘛,给他介绍过去认识认识,多长脸……”

      陈亦岑麻木地想:她早该在听见第一个字时挂断。

      现在也不晚,她干脆利落挂了电话,把李淑宁拉进黑名单。

      又有点头晕了。这毛病一年前已好得七七八八,没想到一回国,旧事故人纷至沓来,老毛病竟然也蠢蠢欲动。

      在高热似的焦灼迷蒙中,陈亦岑随手翻动通讯录,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拨出了宋涯的号码。她当真没这个打算:一则柏森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二则她毫不指望威海集团会对一个芝麻大点的工作室感兴趣。

      也许该怪罪她又一次见到了他。即便是窘迫的相亲局,他依旧耀眼得不可思议,一瞬间将她拉回过去。

      明知往日不可追。

      滴滴滴三声,无人接听,陈亦岑立即挂断。她狠狠痛斥自己的不小心,也痛斥内心一瞬间的软弱与侥幸。

      窄小的一居室里,她发狠地将手机往床上砸,恨意灼痛眼眶。

      就在手机栽进床单时,铃声突然响了。

      来电人:宋涯。

      她没想到宋涯会回电话。

      瞪着屏幕上的二字名,陈亦岑想:无论宋涯找她有什么事,她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陈小姐,”他把称呼从女士改成了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没有排练,您找我什么事?”

      “我想和你当面谈。那么就定下午四点,稍后我会发简讯告知地址。”

      电话挂断。一共只有三句话,宋涯的声音隔着电话显得更加冷硬,又裹了一层磁,冰冷地往人耳朵根子钻。

      如此不容置喙。

      陈亦岑放下手机,把脸埋进枕头,扯动嘴角发出无声的嘲笑。

      *

      翌日下午四时,金雁咖啡馆。

      陈亦岑又一次坐在宋涯对面。她点了一杯馥芮白,咖啡豆和奶的香气在鼻尖盘旋,纾缓些偏头痛。宋涯要了一杯冰美式,陈亦岑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发笑:这人喜好固定,三年未变。

      “今天找你来,是想和陈小姐商量一件事。”宋涯放下杯子,双手交握,高领黑毛衣和纯黑毛呢大衣的搭配令他白得透亮,下颌线流畅锋利。

      陈亦岑虽不知他所谓何事,但也放下杯子,一派从容:“先生尽管说。”

      宋涯微微抿唇,浅浅的美人沟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窝,像被人掐着下巴,泛着冰冷的性感。他这种神态意味着考量与踌躇,陈亦岑心中生疑,同时不免打鼓:究竟是多难办的事,才会让向来以雷厉风行闻名的宋大少爷犹豫?

      终于,宋涯交握的双手食指一点,开口道:“出于特殊原因,我斗胆向陈小姐提出一个合约。”

      “关于什么?”

      “假装交往,为期一年。”

      陈亦岑以为自己听错了:“抱歉,我好像没听清,您说什么?”

      宋涯蹙眉,眉骨压住上眼睑,立时一股肃重的寒意从黑眼睛中溢出:“和我交往一年,做样子就行。报酬是一千万美金,陈小姐觉得怎样?”

      你觉得怎样?陈亦岑无声咆哮,脑海中一时间掠过太多事:影视工作室、宋淑宁神经质的责骂、话剧排练……和康沃尔一望无际的蓝莹莹大海。

      一千万美金对大部分人来说可谓天价,但放在影视行业,放在港区豪门,顶多称得上出手阔绰,还不到离谱的程度。若有了这笔钱,顾苒苒大可不必忙得日夜颠倒,工作室的第一口气也能续上。

      但怎么能是他?怎么还是他?

      陈亦岑一时间想大笑也想大哭,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依靠尖锐的疼痛拉回神智。

      “斗胆问宋先生,为什么需要这种合约?又为什么拣我?”

      宋涯:“家里逼得紧,若每周安排一个纠缠不休的饭局,太耽误研究进度。其次,你是所有对象中看起来对我最不感兴趣的,假如近期没有谈对象的计划,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果然是为了他的神经科学研究。陈亦岑掩住嘴角,小心不让宋涯看见她的嗤笑。天才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家里人催婚。

      尽管这件事疑点众多,陈亦岑一知无权探究别人家事,二知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会有第二次。

      她心念飞动,眼珠一转,浅笑:“我答应。不知道多少狗仔跟在宋先生屁股后面,苦等您的桃色新闻。这下找了个失势的陈家女,有人要大跌眼镜了。”

      宋涯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冷声道:“感谢陈小姐帮助。稍后我会再和您联系,探讨后续事宜。”说完,起身要走。

      陈亦岑哪里会放他,当即扬声:“留步,宋先生完全没有和我介绍一下自己的意思?好歹是男女朋友,演戏也要演得真,不然轻易被人揭穿。”

      宋涯停下脚步,转回身,似不耐地快速答道:“宋涯,三十二,瑞士籍,现居香港。”

      “这些早上了八百遍新闻,大家都了解。”

      宋涯:“我不太认同你对‘了解’的定义。”

      他气息越来越冷。陈亦岑本就只是出于被呼来唤去的火气而逗他一下,见他明显不悦,摊开手随性一笑,不再说话。宋涯居高临下地看她,雪光划过眼睫,那寒意足以冻毙所有意图近身的人。

      宋涯的傲慢源自天性,哪怕他礼节周到、言辞不温不火,无穷尽的空洞与漠然依旧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往外冒,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值得留恋。

      有时,陈亦岑会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而活?

      二人一同离开咖啡馆,走到门口,突然眼前一片灰蒙蒙,雷声炸开,淅淅沥沥下起大雨。

      陈亦岑条件反射地在手提包摸伞,却摸了个空。

      随即她想起来,今天看了天气预报,得知有雨,才刻意没带伞。那时候虽不知宋涯找她做什么,但仍做好了准备,若能借没带伞的机会多与他攀谈几句,也许能听到些对工作室大有裨益的小道消息。

      如今看来,这点小心思倒不足为提了。

      宋涯看她一眼,问:“没带伞?”

      陈亦岑释然地笑:“没带。没事,离公交站就几步路,我跑过去就行。”

      “你家在哪,我载你一程。”

      雨声哗哗,路面全是水打出的坑坑洼洼的透明窟窿。陈亦岑猛地抬头看他,眼眶似被蚊蝇叮咬,酸胀不已。

      她强忍着涩意,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宋先生。”

      宋涯开一台哑光银的阿尔法罗密欧Stelvio。他拉开车门,朝副驾一抬下巴,本来正往后座钻的陈亦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系好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一抬头,才看到宋涯还站在原地。他打着一把黑伞,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流,像一面透明帘幕,遮住了半张清俊的脸。

      因此,陈亦岑看不见他怔讼的神色,不知道他因左肋一丝突如其来的锐痛而微微蹙眉。女人对他小动作的熟稔像是跌到他肋骨上的一滴冷雨,痛只一刻,很快消弭无影。

      “宋先生?”陈亦岑见他站在原地,便试探着揶揄道,“劳烦您开车。”他这样拉着门,雨可全淋到她身上了。

      宋涯沉默地收伞,关上副驾驶车门,到另一边上车。

      车内飘浮着浅淡的雪松香,近似于diptyque的Orphéon,尾调的茉莉花香却更为清淡。瓢泼大雨敲打车窗,陈亦岑被笼罩在斑驳陆离的光与影中,鼻尖暗香流转,一时间神思飘远,竟不知今夕何夕。空中有一根颤抖的弦,却只有她的心神被之牵动,如履薄冰。

      一路无话。

      宋涯把她送到小区路口时,雨恰好停。她再次诚恳地道谢,下车。

      Stelvio飞驰而去,她眼里的光也一寸寸冰冷。

      宋涯的提议实属意料之外,陈亦岑虽对他避之不及,面对此等大机遇,却万万不必拱手让人。何不趁此机会为工作室打好根基?金钱另说,顶好的人脉,就算不为自己,也能为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的顾苒苒分忧。

      再说,她早已打算放下当年旧事,却不曾想宋涯会亲自送上门。如水蛇般阴湿粘稠的旧日回忆一瞬间袭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在宋涯身上寻找过去那人的影子。

      陈亦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雨明明停了,耳中仍然回响着汹涌的水声。

      当她跌跌撞撞跑回家,翻出氟西汀[1]服下,在床上和衣倒下时,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

      那并非大雨,而是空洞的潮声。

      *

      一觉昏至夜晚,陈亦岑迷迷糊糊醒来,四处摸手机。摁亮屏幕,几十条消息弹了出来。

      最上面是顾苒苒的一连串惊叹号,和一句句焦心的“你还好吗”;陈亦岑不明所以,继续往下翻,却是李淑宁的四十二条未接来电。

      她心中咯噔一响,连忙解锁手机,点开顾苒苒发给她的热搜链接。

      #陈家女疑似p图伪造与威海集团少爷亲密照

      #陈亦岑蹭热度

      #海归演员的“灰姑娘梦”(狗头)

      微信提示:您已收到一条新消息。

      李淑宁:你在犯什么贱?想出名想疯了?还敢拉黑我号码?

      李淑宁:闹出这么大事让我和你爹怎么活?!

      李淑宁:给我滚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氟西汀:常见抗抑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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