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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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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下午三点半,夏尘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噼噼啪啪机械地敲打着键盘。余光里出现一个影,他迅速地瞥了眼,骆緐森正似笑非笑地依靠在他的办公桌边上。夏尘挪回视线,润了润喉:“骆总找我什么事?”
骆緐森弯下腰来,在他耳边吐着话:“我到茶水间等你。”然后风度翩翩地踱出财务科的门。夏尘低低地骂了声,在其他同事注视的目光中假装镇定地跟了出去。
骆緐森已经泡好了一壶茶,递给他一杯。这个时间通常没什么人,骆緐森把虚掩上的门给锁上,走到夏尘跟前搂了楼他的腰:“前天出差带回来的上等龙井,知道你喜欢喝茶,特意给你买的。”
夏尘来不及品味下口中茶水的滋味就慌忙地咽了下去:“上班时间,你检点点!”
“哟呵,敢对你的大老板下命令了?看来我还真是把你给宠坏了。”骆緐森笑得阴阴的,却细致地用纸巾拭去夏尘嘴角的水渍。
“那大不了我辞职,省得你不安心工作,成天没事就往我这跑。” “那也行啊,反正我养得起你。”骆緐森得意洋洋地笑,看了下表,说:“到时间了,跟我叔叔出去谈笔生意。别太想我,晚上去你那。”
“去你的!我那不欢迎你。”夏尘这么说着,酌了一小口清香的茶,嘴角微微上扬。
晚上九点,夏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理大学时代的一些照片,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开门声,没一会儿,昏暗的灯光下便出现了骆緐森的身影。
夏尘顾自地收拾着相册,也不看他:“才结婚两个月,你就不能自律点?”
“晚上应酬那些老头够烦的了,回去还要让我对着那女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骆緐森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仰:“还是你这儿舒服.......在干嘛呢?”
“整理大学时代的照片,明天我们学校校庆,想回去看看。”
“成啊,正好休假,我陪你去。”
“你少来,明天周末,你还不回去陪你老婆?”
骆緐森正点着烟,猛地坐起来,将打火机甩在了茶几上:“夏尘,我再说一遍,咱俩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少他妈跟我提那娘们!”
夏尘一惊,低下头莫不作声地继续拾掇着照片,忽然有一张夹在中页的照片滑落了下来,赶忙伸手去捡,却恰好凑上了骆緐森的脑袋,相视一笑,先前的沉闷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骆緐森把照片捡了起来,对着台灯看了好一会儿:“你边上的这个是谁?”
夏尘想了想,说:“我以前的男朋友。”
“你还真够老实的。这小子还挺漂亮的阿,你们在一块儿多久?”
“四年吧,毕业就分手了。他出国读研了,后来就没再联系过。”夏尘用淡然地口吻说着,眼神却直直地盯着那张照片。
“没想到你以前还做过1啊,什么时候转型的?”骆緐森调笑道。
“你少得意忘形,要不是我让着你.......”夏尘话还未说完便被推倒在了地毯上,骆緐森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跨坐在他身上,只是稍个大意便被夏尘挣开了,两个人不屈不挠地如困兽般斗法。骆緐森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奏响了乐声。
手机的主人翻身起来接电话,夏尘回屋拿了换洗衣服准备洗澡,只隐隐听见骆緐森虚伪作秀的声音:“嗯,今晚上不回来了。有份合同还没做完,明天出差去厦门,恩,你自己早点睡,这个周末就不陪你了.......晚安,老婆。”
夏尘晃到骆緐森跟前,一脸不屑:“姓骆的,你可真假。”
骆緐森松了松西装领带,暧昧地将夏尘推进浴室:“对别人是假的,对你是真的不就行了?”
夏日闷热的午后,A大的校园里人头攒动,校庆XX年的喜庆横幅挂得到处都是。夏尘立在校门口好一会儿,发着呆。骆緐森耐心地跟在边上候着。望着不远处高耸的综合教学楼,夏尘有一种时空错乱感,仿佛昨天才刚踏出校门,空气里依旧弥散着他所熟悉的味道。这里的人和事都不曾被时间磨灭过一丝一毫,带着忧愁与怀念,从夏尘脑海封印的一角汹涌地迸发出来。
夏尘带着骆緐森走进曾经住过的宿舍楼里,他还清晰地记得宿舍在四楼过道的尽头。轻轻推开那扇门,狭小凌乱的空间让他倍感亲切。里头几双年轻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你找谁?”
“我不找谁,已经毕业了,今天校庆回来看看。”
几个小学弟听罢热情地端来了两张木凳子,还递过了两瓶可乐,坐成一团闲聊起来。夏尘的脑海里豁然浮现起当年他们寝室几个哥儿们在无聊的夏日午后一块儿斗地主的画面,每每打过几局,睡在上铺的林殳总会把枕头给忿忿地砸下来,嚷着:“这么吵!你们还让不让我睡觉啊?!”
夏尘望过去,总忍不住想笑。林殳有午睡的习惯,醒后的半边脸上常常印着几道凉席印,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就扔上一瓶可乐,揉着他的乱发说:“行了,也该上课了,再睡你就成仙了。”林殳从不跟夏尘客气,总是咕嘟嘟地喝完,然后洗把脸,带上书去上课,时常还忘了换鞋。
到了教室夏尘便坐在他边上偷偷地笑:“又没换鞋吧?”
林殳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拿书往夏尘脑袋上一盖:“好啊你!又不提醒我!”
上课的时候他们永远都是第一排中间两个座的主人,夏尘并不喜欢这所谓的“风水宝地”,只是林殳有这样的习惯,他也便自然而然地成了“陪客”。这种自然而然说来其实相当微妙,夏尘从不怀疑,打从他们第一天认识起,他就被林殳身上那种不寻常的荷尔蒙所吸引了。在这一点上,他还必须要澄清,这种吸引绝不只是纯洁的、友谊的,他是一个只喜欢男孩的男孩。夏尘对于自己这种异乎常人的特性一直持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从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甚至是太正常了:他是一个正常到平常甚至中庸的人,成长过程中似乎从未经历过任何的激荡,家庭和睦、学业顺利,他对自己的评价是这一切的平常造就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尘,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概上天还是公平的,慷慨地给这样一个凡人注入了一点鲜明的个性,夏尘是这么认为的,他喜欢男孩,就同别人是喜欢青菜还是萝卜一般都是纯个性的东西,是出于本性的,逆转不了的宿命。
林殳上课是相当认真的,从不开小差,笔记做得端正而详尽。夏尘则是不求上进,百无聊赖,有时甚至无聊到在纸上画林殳的素描,他没有什么艺术的天分,但很享受这个过程,暗恋有时候也是一件自娱自乐的差事。
下课时,夏尘刚要把那见不得人的拙作毁尸灭迹,林殳“啪”的一下就从他手里夺了过去:“别藏了,早就看见你在画了,你说你经过我同意了么?没有那就是侵犯肖像权!”
林殳说这话时佯装出一副严肃高傲的态度,夏尘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被唬住了,一脸困惑地望着林殳,然后气定神闲地说道:“我画的是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看不清,至于拔高到侵犯肖像权么?”
林殳这才看清纸上画着一个圆圈脸,粗糙地点了几个小黑点作眼睛和鼻子,为了表现画的这是林殳,还在小人的脑门上注明了林殳二字,这简直就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涂鸦。林殳的嘴角近乎抽搐了,夏尘已经在一边笑得随风倒。
“靠!毁我形象,没收!”林殳说完便收拾书包夺门而出。
夏尘忽然不笑了,他不明白林殳为何要收留那张丑陋的画像,是不是也许、可能、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林殳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如果把夏尘当作参照物,那么林殳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发光体。他是和平凡无缘的人,即便是扔在人堆里,你也能从中一眼把这个外表出众的小子给挑出来。林殳的特长很多,比方说唱歌、吉它、街舞、美术、各种体育项目,再加之他张扬率性的个性,便注定了他忙忙碌碌的大学生活。
不知从何时起,夏尘跟林殳便形影不离了,有粒名为默契的种子随着时日暗暗滋长。林殳常常因各种活动而耽误一些课,夏尘总会带着他的听课笔记本认认真真地记录,在老师点名时换个假嗓子替他喊一声到。有时候夏尘真弄不明白为什么一带上林殳的笔记本去听课,自己便丧失了打瞌睡的能力,又或者说这只是沦陷前的某种征兆?
林殳忙得焦头烂额疏忽了吃饭的时候,夏尘就会去食堂打包一份自以为营养均衡的晚饭送到指定地点,为此他还被学生会的一些哥儿们开过玩笑,问这是哪家的外卖,也留个电话给我们啊!林殳狼吞虎咽着还不忘替夏尘开脱一句:“专属外卖,休想占便宜阿!”久而久之,他便摸清了林殳喜欢吃什么菜,不喜欢吃什么,但依旧不知道,林殳会不会喜欢自己。林殳的家在当地,每周从家里回来也会带点他妈的拿手好菜给夏尘。暧昧是一份煎熬,但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甘心作贱自己,宁可受着煎熬,也不愿打破这种状态,唯恐到头来连受煎熬的资格都被无情地剥夺。
林殳带着院里的篮球队打过许多场胜战,篮球算得上是夏尘还算擅长的运动,但这种擅长的程度与林殳比起来却是无足挂齿的,偶尔几次被林殳抓去凑数,他都是千方百计地把球传给林殳,然后完成一次漂亮的进攻。他喜欢看到赢了球的林殳,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的样子,他奔过来与自己拥抱时所能感受到的热量与某种满足感都在告诉夏尘,他爱这个男孩。
某日他俩坐在屋顶上谈心,夏尘开玩笑地对林殳说,如果我是被上帝遗弃的傻瓜,那么你就是被神眷顾的孩子。当时林殳的笑颜倏忽间便消逝了,眉宇间仿佛刻画着无人知晓的忧伤:“你错了,我和你一样都是被遗弃的异类,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是正常人,可是我只爱男孩,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夏尘淡然一笑:“谁又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林殳沉默了,握着小石子在地上刻画出了一行浅浅的字:我们不会幸福的。夏尘抓住他的手,用力的将那个残忍的“不”字给涂抹掉了。
那是在他俩真正走入彼此世界以后的事情了。夏尘还记得大二那个冰冷冬天的某个夜晚,林殳在学生会忙完回到寝室已经很晚,急急忙忙赶着最后的几分钟下楼打开水。夏尘正巧也刚从外头回来,走到水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就听见“怦”的一声,还夹杂着几个女生的尖叫声——该是谁的热水瓶炸了。夏尘瞥了一眼,心突然就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跑过去,把摔倒在地上的林殳给扶起来。
“伤着哪儿没有啊?烫到没?”夏尘对着他使劲地吼。
“没,没事儿,走得急,地滑。”林殳撑着地,自己倔强地爬起来,可走了几步都不稳当。
“行了,别硬撑了!”夏尘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挂,好不容易一起走到了宿舍楼下,林殳执拗地要自己上楼,可脚踝毕竟是扭到了,单脚跳了几下以后就满头大汗了。夏尘跟在他身后,说:“我来背你吧。”
“不用,我行。”
“我背你。”
“别,我可不想让人看笑话!”林殳的骨子里要比谁都要强,这是夏尘看在眼里的。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我真他妈想揍你!”夏尘走到他前边,一蹲身,又叹了口气:“快点,算我求你成了吧?我还想早点回屋睡觉呢!”
林殳犹犹豫豫地趴在了夏尘的背上,夏尘背着他,每一步都很踏实,回头看看林殳,他的脸上竟染上了红晕:“累了吧?我挺沉的吧?”
“你小子营养不良吧?每回看你吃这么多,都吃哪儿去了?”
“吃脑子里去了阿,哪像你尽会长膘!”
“哟,你还敢骂我猪阿你!”夏尘腾出一只手在林殳腰间咯吱了一下,两个人闹着闹着就进了宿舍门,涂了点药膏便睡下了。
那夜宿舍的其他人去网吧包夜了,夏尘开着夜灯看了会儿书,却没真正看进多少。隔着一层床板,林殳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久,这是很少有的事,通常他都是脑袋一着枕就睡死了过去的。夏尘关了灯,刚合眼,枕头底下的手机便震起来。
他很是诧异,是林殳发来的一条短信:你有男朋友么?
没有。夏尘困得不行,匆匆按了发送以后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睡意骤然被吓跑了。手机很快又亮了,夏尘觉得自己的脊梁骨直发凉。
林殳说:哈哈,不打自招了吧?别害怕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合适么?”
夏尘盯着屏幕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林殳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喘一下。他感受到这黑暗里头隐藏着不安的悸动,他的某种期望在漫长的沉默中如同微弱的烛光飘摇不定。
然后许久许久的,仿佛掠过了一光年,下铺突然传出一阵疯笑,那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林殳晃晃悠悠地下地往夏尘的被窝里钻,依旧没完没了。
林殳掀开他的被子:“你笑什么?!严肃点!”
“笑,笑咱俩心照不宣这么久啊......”夏尘光着膀子,竟感不到空气里的寒冷。
林殳明白了,他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拥着夏尘。
无声是交叠的灵魂的狂欢。
二、
骆繁森站在阳台上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盆小小的仙人球:“夏尘,我记得你家里也养着一盆跟这差不多的吧。”
夏尘从骆繁森手里接过去,细细地打量这株植物,心情复杂。
背后传来小学弟声音:“这仙人球在我们来之前就在那了,偶尔给它浇浇水,长得还挺好。也不知道是谁的。”
是林殳的,夏尘在心里默念着。
那年春天他跟林殳去花鸟市场转的时候,林殳和他各买了一盆,摆在寝室的阳台上,隔三差五给对方的那盆浇点水,看它们一点点地长大。林殳有时候很孩子气,对着这两株无意识的植物自言自语:看你们俩这样多好,每天都相亲相爱地在一起看日升日落。”然后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夏尘的那盆仙人球:“你的主人啊,说好了大清早和我一块儿晨锻的,结果放我鸽子不算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
门吱呀地开了,夏尘提着个一次性饭盒进来了:“说谁没影呢?我这不回来了嘛?”
“你去哪儿了啊?”
“昨你不是说想吃哪儿哪儿的汤包么,我又不熟路,打车去的排了好长队伍才买着,谁想钱带少了,只能走回来了。”
林殳瘪着的嘴突然绽出了笑容:“我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傻不傻啊你?!”
“你高兴就好,谁让咱俩是家属关系呢!”
“去你的!少恶心!”林殳轻轻捶了下夏尘的胸口:“鉴于你表现良好,奖励你一个汤包,来,张口......”
“你想烫死我你?!”
林殳幸灾乐祸地笑,同时殷勤地递过张面纸:“对了,五一放假.....去我家玩吧?”
“行啊。去见见咱爸咱妈。”夏尘半开着玩笑。
“正经点!你要是敢在我妈面前提半点咱俩的不良勾当,我宰了你!”
夏尘眉目一挑:“你会舍得宰了我?准备清蒸还白煮?”
无忧的笑声中荡漾着微小的幸福。
林殳的家庭环境多少让夏尘多少有些惊诧。那天林殳领他回家,他颇为忐忑地提着水果篮进门,林殳妈妈热情得让他毫无准备:“林殳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很照顾他,我就说什么时候得请你回来坐坐,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阿姨随便买了点零食。”
“妈,你别忙了,他很随便的。端茶倒水的事儿就交给我来吧。”林殳把她妈妈请到沙发上坐下:“今天这顿饭说好了,我掌厨。”
林殳妈妈对面着夏尘坐着,淡淡地笑。夏尘剥了个橘子殷勤地递过去:“阿姨,您看着特年轻。”
“是本来本来就很年轻好吧?我俩一块儿出去,人家都说她看着不像我妈,像我姐!”林殳从里屋出来,把一个小礼盒摆在茶几上,故意叫道:“来,姐,给你买了条丝巾,我觉得挺合适你的。”
“别没大没小的!”林殳妈妈轻轻拍了下儿子,“怎么又给我买东西了?每个月给你生活费又不是让你省下来给我买这买那的,自己留着花吧。”
“不是,这是这个月我跟夏尘一块儿打工挣的。”林殳冲夏尘挤了挤眼睛。
“对,就在学校附近那家麦当劳。”夏尘赶忙附和,“阿姨你放心,在学校有我看着他,决不会让他怠慢了自己的。”
林殳站在他妈身后,白了夏尘一眼:“你少在我妈面前装乖。”
林妈妈依然保持着亲切的微笑:“我看夏尘这孩子就比你懂礼貌。你呀,就是会拍马屁!”
这时,一个老人柱着拐杖走了出来,慢慢悠悠的。林殳赶忙搀扶着老人坐到近阳台上的圈椅上:“外公,午觉睡得怎么样,不是被我们吵醒了吧?”
老人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上学堂去么?”
“外公,今天过五一,放大假!”林殳凑在外公耳朵边上一字一顿地说着,夏尘忙不迭地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外公,吃苹果。”
老人和蔼地望了望这个陌生人,又一脸困惑地看着外孙:“带女朋友回来了?”夏尘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林殳也哭笑不得:“外公,这是我同学,是男的。”
“噢.......”老人家咀嚼着苹果,目光飘散到窗外。林殳的妈妈把当天的报纸和一副老花眼镜摆在他跟前:“爸,你眼神不好,人家男孩子长得比你外孙还高呢。”
外公孩子一般地笑了,说:“早上散步的时候,老王给了我两个喜蛋,说他抱上孙子了,我怕是等不到那天咯!”
“外公,你别瞎说!您长寿着呢!”林殳坐在外公身旁,“我给您念新闻吧?”
读了一会儿,老人家对夏尘招了招手:“来,小伙子,你也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我当年的那些故事。”
“外公.......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夏尘陪林殳到菜场买菜,他还真有模有样地挑肥拣瘦、讨价还价起来。夏尘一阵好笑,说:“平时还真没见你这么贤惠过,看来咱俩往后要是在一起过,我可轻松多了。”
“你少做白日梦了。”林殳拿起一根黄瓜在夏尘脑门上敲了下,“还跟你过日子呢,凭什么呀?”
“你就从来没憧憬过咱们美好的将来?”夏尘从身后拉住林殳的手,半认真地问。
“有,至多就是幻想。幻想跟现实,完全是两码事。”
“你怎么就这么悲观呢?”
林殳回过头去,表情有些僵硬:“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我不想想将来,那一天来得越迟越好。”
“那不说这个了。”夏尘的心也有些阴沉了,勉强地换了个话题:“对了,怎么没见你爸?”
“我爸?我爸妈早离婚了,我从小就是跟着我妈长大的,还有外公也对我很照顾。现在偶尔会去我爸那住两天,觉得待不住,跟他没感情。他这个人很大男子主义,凡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我跟他一年见不了几回面,还回回都吵架。他跟我妈离了以后又结了两次婚,外头好像还有个二奶吧,反正挺乱的。我妈说以前倒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花心的种,结了婚以后就原形毕露了。”林殳带着夏尘往家里走,那条小道上安静极了。他走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迟疑了一下,抓住夏尘的手一同往前走:“你说,一个人真的可能爱另一个人一辈子么?”
“怎么不可能?”
“我不知道,我不敢相信。”
阳光斑驳地照下来,夏尘在林殳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我会让你相信的。”
夜里,夏尘坐在林殳的电脑前上网,随意地翻看着浏览历史,对正在吹头发的林殳说:“你小子,历史纪录里不少□□色情网站阿,也不知道清理清理,万一被你妈发现.......”
林殳关了吹风机,跑到夏尘跟前:“被我妈知道了我就完蛋了,所以平时电脑我都上了密码的。”
“你有想过没万一有一天她知道你是同性恋怎么办?”
“不可能,她一定不能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说的。”林殳坐在夏尘的身上,把那些同志网站的浏览纪录一并删去,“我妈一个人这么辛苦把我带到这么大,要是让她知道了,一定很绝望。记得有一回跟我妈一块儿看电视,那记录片刚好演到同性恋,我就随口提了下......其实我妈这人很开明,什么事儿都跟我有商有量的,有时候咱俩的关系就真像姐弟那样轻松。可一谈起这个,我妈当时就说同性恋是变态的。我知道她现在一直省吃俭用地在为我存钱,说是以后我要成家,总得有套房子。”
“你妈可真是把你未来的路都给铺平了。”夏尘说这话的时候,感到胸口隐隐地有些疼痛。
“那你呢?一辈子都这么逍遥自在,不顾及别人的眼光么?”
“过一天算一天吧。也许有一天,等到再也瞒不下去了,我会跟我爸妈老实交待了。人活着,得为了自己高兴。这条路不论多难走,你不坚持走下去,是怎么也看不到终点的。”
“哪怕你的幸福是与世俗背道而驰的,你也要这么走下去么?”台灯柔和的光模糊了人的眼。
“走,走到死,也不停。”
“你真是个执着的傻瓜......”
“你哭了?”
“........没......”林殳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温存的拥抱里沉睡着死寂般的落寞。
“能不能把这盆仙人球送给我?”夏尘试探地问一个虎头虎脑的学弟。
“行啊,你喜欢的话就带走吧。”
夏尘捧着那盆不起眼的植物,许久没有吭声。骆緐森阴沉地跟着他走出宿舍楼,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行走。
死气沉沉的楼房与景物因某种回忆而显得那般多愁善感。夏尘想起从前的图书馆,他同林殳时常地占着三楼无人的角落里靠着窗的那个两人桌,一坐便是一整个下午。林殳静默地看书,他则打瞌睡或者把玩着单调的手机游戏消磨时光。然而夏尘总感到午后温暖的阳光消逝得太快,不单是这午后的阳光,就连这整整四年的大学生活都像是弹指一挥间。
最后的一年,大家都在为未来而奔走。林殳忙着为出国读研做着各项准备,夏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他尽力地去搜集一些资料。在前途和理想方面,夏尘始终认为他自己林殳是两种不同的人,他没有什么野心,一切随遇而安便好;而林殳总是试图把事情做到极致,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的懈怠或落于人后。
大概是各奔东西的日子渐渐临近,林殳时而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他对夏尘说:“你真是没出息,那会儿让你跟我一块儿申请出国,你怎么就是无动于衷?”
“不是每个人都非要走同一条路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走得了光明大道的。”夏尘给林殳倒了杯菊花茶:“你最近有点上火,喝点这个。”
林殳没有接,眼神利利的:“那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了我,跟我一起走么?哪怕一点点的念头也好,都没有么?”
夏尘坐下来,背对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用略低的嗓音回答:“没有。”
“你是不是早厌倦了,就等着咱俩散的那天?”
“大概吧。反正现在不散,迟早也得有那么一天。”
“......”
林殳沉默了好久,站起身,拿起一叠书失魂落魄地疾步走出宿舍,把门甩得惊天动地。
夏尘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他坐在那,久久地发着呆。恍恍惚惚的好像一场梦刚醒,也许真该是梦醒的时分了,曾经遥想的未来如今就在眼前。原来奢望之所以成为奢望,是因为它与现实无关。追梦的年华早在这四年里消磨殆尽。
那天离别时,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交流。林殳收拾完最后的一些东西,走到阳台上对着那两盆仙人球看了好一会儿。夏尘站在他身后:“你的东西,还是拿走吧。”
“算了,不要了。你的那盆总是比我的长得好,说到底还是我花的心思多一些。”
“顺其自然不也很好?”
林殳轻轻地笑,然后提起他的包,转身走出了门。决绝得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夏尘跟着出去,静静地走在他的身后,相隔一米远,直到校门口的公车站。林殳没有回望过他,他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飞机云仿佛是流星在人间残留的踪迹。
公车到站了,林殳背起行囊,上车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他习惯性地往左边看了看——许多次他同夏尘一起出游时,他们都是这么并排地坐着,笑声不止的。
车缓缓启动了,林殳突然回过身去,他看见夏尘站在车站上,不停地向他挥着双手。
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结局。
毕业以后,夏尘就顺利进了如今在职的公司工作,和骆緐森的相遇则多少有些传奇。那会儿每个周末晚上,他都会去gay吧消磨时光,不一定非是去找伴,跟林殳纷飞以后,夏尘再没遇到过让自己心跳变速的对象,当然不谈感情偶尔也还是需要满足一下生理需求。
骆緐森给他的第一印象比较朦胧,大抵是由于那天自己喝高了,当晚前前后后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夏尘也一概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就被那大尾巴狼给拽宾馆开房去了。第二天清早两个人都睡过了头,夏尘胡乱收拾一通以后准备下楼打车,姓骆的还算有风度,主动要求送他一程。报了公司地址以后,骆緐森滞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真他妈巧,我也去那。”
于是夏尘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上司,大老板家的公子哥。至于为何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关系,大致上也可以说是顺其自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