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茉莉》瑾余

5、第2565天

　　随着音乐节的落幕，贝尔格莱德过份炎热的天终于也降下温度。

　　一场雨闯入，穿过屋舍和树梢，以蓬勃之势落在地面，干燥泥土遇潮后的气味升腾在空气里，将本清凉的雨天搅得混浊，也乱了许冬意琴弓的节奏。

　　她有着最娴熟的技巧，却没有一丝情感投入。脆弱得可以被一场雨，或是不好闻的空气扰乱心神。

　　拿弓子的手逐渐有些不稳了，拧紧眉心，许冬意吐出一口浊气，强压心中又再次滋生蔓延出的紧张与焦虑。

　　可以的。
　　可以的。
　　不要急。

　　她这样告诉自己。
　　却在愈发湍急的雨声里拿不稳琴弓，曲子变了调，刺耳得冲进耳膜里拉扯起沉重心跳。

　　许冬意有些疲倦的放下琴，给自己倒杯温水坐到窗前，楼下传来木樨工作室艺人的笑声，雨幕将她和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手机里只有一条苏文修发来的信息。他在里面道歉，解释近段时间工作忙，没顾得上问候她。

　　许冬意收回目光继续看雨。
　　许家与苏家世交，长辈们总盼望着两个小辈在他们的关系上更亲近些。

　　小时候开始许冬意就清楚自己长大有一天会嫁给苏文修，苏文修对她不错，算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至于感情……

　　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是有的。
　　可爱情，许冬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
　　这些年她全部心神都放在练琴上，苏文修工作也忙，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苏文俢的朋友们曾评价她无趣，拉了这么久的琴也没什么成就，不知道还在坚持什么。
　　许冬意从不会争辩，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就好。
　　无关紧要的人，并不需要解释。

　　这次塞尔维亚之行是有收获的，至少让她看到了富有朝气的第一香乐队。
　　以及。
　　那个她传说中的CP裴游。

　　想到这里许冬意就有点想笑，裴游和网上的评价很不一样。

　　她曾被许橙薇缠着看过几条他们的拉郎配对视频，在刻意的剪辑下，裴游与她似乎是天作之合。两个天之骄子互相试探，追逐，拉扯。

　　奇妙的是，裴游竟然还“暗恋”她。
　　当然，这是网友在视频里给他安的人设。

　　经过这几天相处，许冬意有些心疼磕糖的网友。
　　裴游可不像会暗恋谁的男人。

　　那晚庆功宴，裴游突然问起她是否有男友，许冬意还曾为即将拒绝他而抱歉，没想到之后几天，裴游像是完全忘记这回事。

　　她偶尔下楼走动，即便两个人目光相遇，裴游也平静淡然极了，根本没有和她交谈的欲望。

　　他很忙。
　　作为老板陪同艺人出来录节目，不仅要为艺人把关，还要与许橙薇商量许多事。

　　许冬意其实松过一口气。

　　**
　　随着许橙薇一声“咔！”
　　这一天的音综录制到达尾声。

　　录制组整理装备，许橙薇放下对讲机走到木樨工作室休息区。

　　几个年轻人录一天节目都不累，还在聊天插科打诨，而从一开始就在场外观看的裴游却几乎睡了一整天。

　　这会儿用一件衣服兜头盖住脸和上半身，只露出他的狼尾发随风摇曳。

　　“各位辛苦了！”许橙薇笑道：“今晚大家想吃什么，咱们好好放松放松。”
　　谢柒：“有酒就行。”
　　许橙薇笑：“那肯定有。”

　　她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梁清宇瞥一眼还在睡觉的裴游，笑得有点怪异，“许导要不叫上你妹妹一起吃？”

　　这段时间虽然一起住在酒店，但他们看到许冬意的次数很少，那姑娘神秘，几乎不出来见人。

　　大伙儿都特别好奇她，毕竟她可是这么多年来裴游第一次心软的姑娘。他们事后知道许冬意是裴游带去音乐节的，简直惊掉下巴，裴游可不是管闲事的人。

　　许橙薇笑了笑，“真是不巧，茉莉今天去听音乐会了。”

　　“茉莉？”李享语气悠长地品味这两个字，“她叫茉莉？”

　　裴游罩在头上的衣裳忽然揭下来丢到李享脸上，里面传来他抗议的大叫，“什么情况？”

　　“罚款。”两字低哑。
　　裴游坐起来，眼睛半眯，还有点儿睡眼惺忪的倦懒。

　　“我又怎么了？我没说脏话啊！”

　　谢柒和梁清宇对视，互相挤眉弄眼。
　　像在心照不宣。
　　这是在吃醋吧？

　　裴游懒得多话，起来走向房车，阿昼和暹罗忙跟上。

　　梁清宇拍拍谢柒，“怎么样，我的塔罗牌有点东西吧。”

　　李享将裴游衣服搭在肩上，很不屑，“还早呢，除非让我亲眼看到裴大和许家小千金嘴对嘴亲在一起，否则我才不信！”

　　他坚决认为刚刚被罚款只是因为吵到裴游睡觉。

　　梁清宇来了精神：“那打个赌？”
　　“赌就赌，铁树还能开花？”
　　谢柒笑得直不起腰，“我也来，我赌Keith心动了！”
　　“放屁！Keith的女朋友只可能是音乐！”他是坚决不承认梁清宇那煞笔的塔罗牌，封建迷信害死人！

　　一行人出发回酒店修整，许橙薇先去许冬意房间找人，她果然还没回来。

　　大家最终决定吃火锅，毕竟这种食物老少皆宜，走到哪里都容易馋几口。

　　工作室的暹罗与阿昼陪着许橙薇备菜，琳琅满目的配菜摆了三张桌子，晚上八点大家才吃上饭。

　　谢柒戳戳坐在旁边的梁清宇，俩人一起去看裴游。
　　他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果酒，左手的食指拉开易拉罐，水果与酒香一起飘散出来，驱散一丝火锅的油腻。

　　卫继宁也发现了，奇怪地“咦”一声，“你这个和音乐节那天喝的酒好像是一样的。”

　　裴游看眼手中果酒，眉尾一挑，没说话。
　　李享也问：“裴大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尝尝而已。”
　　裴游长着一张野性张扬的脸，其实人冷，话少。

　　谢柒说得暧昧，“我看这个果酒瓶的包装真粉嫩，像女孩子喝的。”
　　梁清宇盯着酒瓶的眼睛兴奋，“是呀是呀！”
　　李享瞪着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这特么也能编？！

　　许橙薇提醒，“肉都烫好了，再不吃可老了。”
　　她这样一说，所有人的筷子都伸进火锅里打捞。

　　许橙薇看向裴游，又垂眸喝一口饮料。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裴游为什么要帮许冬意，要说别的男艺人有可能，可是裴游……

　　明明他是个有一点绯闻都立即澄清，恨不得离女人八丈远的铁面性冷淡。怎么就突然的，奇怪的，会对许冬意有恻隐之心呢？

　　而且他喝的那款果酒，许橙薇认出来了，是许冬意偶尔会喝的牌子。
　　是巧合吗？
　　应该是的吧！

　　许橙薇简直不敢想，要是她带许冬意出来一趟，回去惹上桃花，家里那四个哥哥一定会把她撕碎。
　　一个苏文俢他们几个就已经很看不惯了。
　　再来个裴游……

　　许橙薇悲愤地喝一口酒，妹控是这世上最不能忍的生物！
　　而许冬意有四个！
　　这是多么恐怖的事！

　　“许导，话说你妹妹为什么总不露面？我总听见她在楼上拉琴，拉得也并不没那么好啊，这么努力干什么呢？”

　　气氛静了下来……

　　**
　　宏维华丽的音乐厅里宾朋满座，灯光映照下表演者们身穿礼服合奏，或婉转抒情，或高亢激昂，不仅有技巧，还精确传达出了曲子想表达出的情感和意境。

　　许冬意看得入神，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练习那么多年，一首曲子反反复复拉过上千遍，熟记于心，终于登上舞台，在追光下完美的演绎。

　　那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似乎是那年刚刚被媒体评价为天才少女时。

　　身侧传来掌声，大家都站起来为演奏者们喝彩。
　　许冬意恍惚时，心已经被掌声震破，流出无数奔腾的热流。
　　她慢慢伸手抓住座椅用力的站起来，并不让别人有任何发觉。

　　她站好，背挺得很直，唇角缓慢带出一抹笑容，也随着众人抬起双手鼓掌。
　　她不会认输。
　　不会的。

　　终有一天，她要回到那璀璨的舞台。

　　人群渐渐散去，许冬意也准备离开了。
　　一个人叫住她名字，许冬意回头看到沈禹。

　　他看到她很惊喜，“真的是你！”
　　他快步走来，许冬意退后半步，“师哥。”

　　在她后退时，沈禹已经克制下来，“你来看我表演？”
　　许冬意抿起一抹笑，“我并不知道这场音乐会有你，只是碰巧。”

　　沈禹笑笑，“这样啊，那真是有缘分。我们多久没见了？三年？”

　　沈禹是当年学琴时认识的师哥，不同的是，沈禹是这行的佼佼者，真正的天才。三年前就进入了最好的国际乐团，跟随乐队去无数国家表演，是国内小提琴演奏的顶尖代表人物。

　　许冬意淡笑，“是有了。”
　　沈禹从刚才就一直在打量她，几年前灵动元气的小姑娘在被低谷打磨过后竟然变得沉静从容。
　　成熟了。
　　也更漂亮了。

　　“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沈禹还像从前那样爱笑，“我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呢。”

　　许冬意摸到无名指的订婚戒，礼貌拒绝，“不了，我再不回去我姐姐会担心的，以后有缘再见，师哥。”

　　沈禹无奈，“好吧，那让我送你回去好吗？毕竟是在国外，你一个人女孩子，怪让人不放心的。”
　　“不用的。”

　　“冬意，你别跟我见外。”沈禹想像从前一起学琴那样摸摸她头发，但看她面色带着点冷淡，惆怅的忍住。
　　“再这样，我会很难受的。”

　　许冬意沉默。
　　当初两人一起被小提琴大师宁严收为徒弟，曾有过几年的师兄妹情谊，其实沈禹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是学得太快，太有天赋，将她远远甩在后面。
　　当同一起跑线的两人，一人成绩优异，另一个平平无奇，后者难免产生负面情绪。

　　她在妒忌，自卑与自厌等各种情绪的驱使下与沈禹断了联系。听老师说过，这些年沈禹曾多次问到过她，只是许冬意还不想见他，还不想以这样狼狈的样子去见已经璀璨夺目的伙伴。

　　许冬意叹气，“师哥，抱歉。”
　　沈禹好笑，“怎么突然道歉？”
　　“你只要知道，我曾经对不起你。”
　　沈禹看着眼前垂着脑袋的姑娘，其实被她躲着这些年已经猜到点什么。
　　“我没怪过你。”

　　**
　　暹罗算是木樨工作室最没情商不会说话的糊涂虫了，现在用一副好奇乖巧的面容看着许橙薇，无辜又蠢萌。

　　许橙薇嘴角微抽，隐晦地瞪他一眼。

　　裴游撩起眼，“张嘴。”
　　暹罗有点茫然，嘴巴张开。
　　裴游夹起一块黄金馒头塞进他嘴里，用了点力，噎得暹罗直咳嗽，跑到卫生间去干呕。

　　其他人面面相觑，裴大怎么好像有点生气……

　　许橙薇拧眉，语气有一丝不悦：“希望这些话你们不要在我妹妹面前说，她的确……进入了瓶颈期。但这是很平常的，就像作家写作有瓶颈，你们创作型歌手难道就没有遇到瓶颈，突破不了的时候吗！”

　　木讷如阿昼，语气平平陈述：“Keith就从来没有过瓶颈。”

　　许橙薇：“……”

　　裴游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阿昼自觉拿馒头塞进嘴里，不说话了。

　　许橙薇尽量不把不悦表现得太明显，“裴游厉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但世界上有几个裴游这样的人？希望各位嘴下留情！伤人的话不要在我妹妹面前透露半句。她年少成名，承受的非议比你们更多，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她！”

　　大家其实能感受到许橙薇在竭力忍耐怒气，正襟危坐，纷纷摇头，表示一定不会再乱说什么。

　　许橙薇这才缓了缓脸色，“这次塞尔维亚之行是我千哄万哄才将她哄出来散散心的，希望对她突破瓶颈有点帮助吧。”

　　“这样啊。”梁清宇突然cue到裴游，眼睛里的笑浓郁，“我记得裴大也学过小提琴吧，好像还毕业于那什么很有名的克丽尔雅学校，要不你教教许家小千金？”

　　谢柒来兴致的挑眉。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Keith也是个音乐学院的才子。

　　许橙薇只听说裴游来历神秘，没想到他竟然毕业于克丽尔雅，这个学校几乎成了许冬意的执念，可惜她已经落榜两次。

　　如果裴游真的愿意指点许冬意……

　　不行不行，许橙薇立即挥退这个想法，许冬意怎么可能愿意让裴游教自己呢。

　　她是个极有自尊心，其实有些骄傲的女孩子，不会允许自己显示出脆弱。

　　裴游视线从许橙薇复杂的脸上慢腾腾收回，“不感兴趣。”

　　“别介啊。”谢柒嘿嘿笑，“娱乐圈想让你当老师的艺人比比皆是，谁要是得你裴游一句指点，说不定就飞升了！”

　　许橙薇拧了一下眉，刚想开怼。裴游的眼神也定在谢柒脸上，似笑非笑，“我指点你还少吗？怎么不见你变多厉害。”

　　“……”谢柒很不服气，但他不敢说。
　　纵然第一香乐队火到国外去，裴游也觉得这是他们身为艺人该做的。而且，谢柒总有一种裴游在维护许冬意的感觉。

　　想到这个，他又有了笑容。
　　“Keith，你不会……”

　　李享突然指向外面，“看，小千金旁边跟着个男人。”

　　裴游将那瓶果酒从桌上拿下来放在桌下，腿一挡就看不见。他抬眼看出去，清白洒落一片的白炽灯下，娇美女孩与异性有说有笑一起走来。

　　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将许冬意哄得垂眼浅笑。
　　夜色如此偏爱她，晚风走过耳畔，拂动的发丝不知撩动几颗人心，就这几秒，她身侧男人已经偏头看过她三五次。

　　裴游忽然又将那瓶果酒拿了出来，慢条斯理放在掌间把玩。而眼神，盯住了许冬意身旁的那人。

　　许橙薇认得她身边的男人，惊喜地走出去，“沈禹！”
　　沈禹见到她，浅浅一笑，“橙薇，好久不见。”
　　“吃饭了吗？”

　　沈禹看一眼许冬意，“还没。”
　　“那快进来！”
　　许橙薇对沈禹很有好感，当初许冬意和他一起在宁老师那里学琴，他对她蛮照顾。

　　桌上添了一副碗筷，许橙薇为双方介绍。

　　许冬意发现裴游的视线几次三番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地看过去，看到他拎在手里的果酒，似乎和那天她送给他那瓶是一样的。

　　裴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随心所欲地点在杯壁上，显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或许还有一丝烦躁。

　　真奇怪。

　　许冬意视线上抬，见他靠在椅背上，头朝自己偏过来，几缕凌乱发丝盖在他眼帘上方，鼻根那里有一颗小小黑痣。

　　他眼神穿过那碎发凝视着她，有点放肆，有点直勾勾，带混血感的五官，瞳色会有些深邃蛊惑。

　　这么看她做什么？

　　没得罪他吧……

　　许冬意迷惘地收回视线，碗里多了两颗牛肉丸。
　　沈禹温和道：“快吃吧。”

　　许冬意拿起筷子，下一秒，碗里的牛肉丸被裴游夹走。
　　“不好意思，这个我也爱吃。”

作者有话说

　　裴游：小小吃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