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5、第 5 章

　　这次轮到穆亦心懵圈。
　　穆亦心自认为逻辑清晰，所以，短暂思考之后，觉得他是“白嫖”，跟他往常在前台Mindy开的那些个玩笑一般性质：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穆亦心坐回椅子上，像个校长般坐着，沉稳地，自信地，打算跟陈诚正面开杠。
　　陈诚看穆亦心的表情，愣了大概三秒钟，然后也像一个客户般在沙发上坐定。还眼睛瞥了一眼刚才烫穆亦心的茶水台。那个茶水台，穆亦心还没收拾，有点狼藉。所以，他在暗示穆亦心应该给他倒杯水的表情，让穆亦心略略有些觉得招待不周。
　　穆亦心于是抱歉地一笑，但是语气相当冷淡，开始话题如下：“陈医生，你说说，你怎么追求的是我，愿闻其详。”
　　陈诚深吸一口气，又叹一口气，甩了一下下颌骨，无奈地说：“Betty，你真的跟男人说话就这么个语态？”
　　穆亦心点点头，回答地干脆利落：“当然，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可能，所以，不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你想在我地方玩一下，故意整一点误会让安妮生气，我相信你是不能如愿的。我从来可以得罪那些她的追求者，而不会得罪她，因为她是我的合伙人。钱比男人重要，这是我跟她合作十年彼此默契的隐性台词。我们从来没有因为哪个男人而吵过架，‘雌竞’这种事情不会在我和安妮之间发生。所以，陈医生，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是吗？”
　　穆亦心很自信，一般情况下，只要说出这番话，没有打发不掉的男人，穆亦心已经多次试验，没有失过手。
　　陈诚“哼”了一声，非常嘲讽地说：“Betty，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说话方式才是你多年单身的缘故，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尖锐的。你是一个会撒娇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安迪Andy对你的伤害有这么大的吗？”
　　穆亦心“噌”地一下站起来，她不得不站起来，他怎么会提到安迪，他怎么知道安迪？这个人在穆亦心内心深深浅浅埋葬十年了，他怎么会知道？
　　穆亦心又坐回去，她想了安妮，对，安妮知道安迪。在穆亦心跟安妮刚相识的时候，穆亦心提到过这号人物。陈诚是安妮的初恋，他们谈到穆亦心的隐私不奇怪，对，一定是这样。他们谈情说爱，拿穆亦心的陈年旧事当做谈资，行，朋友不仅互相帮助，也互相伤害，不算什么，只要扛得住。
　　穆亦心坐回去之后，淡淡一笑，带着自嘲，接着说：“陈医生，安妮真是什么都愿意跟你说呀，她还说了我什么呀？”
　　穆亦心能这么问，其实不是不在意过去那段历史，而是，穆亦心更想知道安妮作为搭档，她是怎么描述这段历史的。作为一个33岁的成年女性，谁还没点过去了，自己的朋友怎么看待这段过去，穆亦心倒是更好奇。
　　陈诚看着穆亦心，又一次叹了口气，说：“安迪的事情，不是安妮跟我说的，是我一直就知道的了。当年你谈恋爱，来过安迪的学校，那也是我学校，他跟我同一个导师，我当时在读研究生，他当时是本科，我们那个时候就见过面，但是你还记得见过我吗？”
　　这次轮到穆亦心惊讶，但是她马上调整好心态：对，他们都是眼科医生，他们都毕业于复旦大学，哇，世界这么小的，居然，他跟安迪是认识的，说白了，陈诚是安迪的师兄，又是安妮的高中同学，原来，大家圈子一整合，都是熟人。
　　那穆亦心明白了，他也许真的见过自己，在穆亦心身处上海期间。
　　这么说来，穆亦心还真的得掂量一下：这个陈医生，怕是不能得罪。
　　穆亦心跟安迪的那段过去，是她不愿意回首的狼狈。安迪追求穆亦心，穆亦心同意了；安迪抛弃了穆亦心，穆亦心尽管被窝里哭得死去活来，面上却是同意了。多么愚蠢的穆亦心，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穆亦心，脆弱不堪的穆亦心。这些都是当前穆亦心不愿意回忆的，而陈诚却那么轻而易举地提出来，这不是戳心吗？
　　有人来戳穆亦心的小心脏，她只能让他戳，她对当年自己被安迪分手而不够冷静，其实也是看不起自己，也就是为什么穆亦心现在变得这么逻辑清晰，冷静无情。因为穆亦心抛弃了那个至情至性的自己，抛弃了那个看英文原著滴滴落泪的自己，那个把爱情看作灰暗岁月里救赎的自己，生生溺死了。
　　现在的穆亦心就是一个上课的工具人，就是一个赚钱的机器人。
　　穆亦心跟着安妮买房，她买一套，穆亦心买一套，都在同一个小区，因为穆亦心看准了安妮的眼光，就是跟着她混。这几年，安妮挣钱了，穆亦心也挣钱了。
　　钱治愈了穆亦心，穆亦心一直自我安慰，也自我麻醉。但是陈诚突然把安迪这个埋在深海中的炸弹扔出来，他想怎么样？穆亦心猜不准。
　　穆亦心短暂地沉默之后，换了个和软的语气，看他的眼神也温柔了一些。穆亦心决定发挥女性特质：以柔克刚。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情拉扯过去，继续深深埋葬。
　　穆亦心柔声对他说：“这么说，陈医生，我应该也唤你一声‘大师哥’。‘大师哥’，今天打算跟我谈谈安迪吗？他怎么了？需要你出面当说客。”
　　陈诚一下子，站起来，严肃地说：“Betty，你，能否不要叫我‘大师哥’，你的‘大师哥’不是我，是韩岭对吗？”
　　提到安迪的时候，穆亦心虽然惊讶，但是还能想到安妮嘴巴太快，尽管心惊还是算镇定。哪怕结果是陈诚自己认识安迪，穆亦心更惊讶之外，也还能撑得住，但是他提到韩岭，穆亦心就跌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个是个会转的老板椅，所以，穆亦心跌回了椅子，椅子转动，她被甩在了地上。对，穆亦心坐在了地上，但是马上自己站起来，她设法掩饰惊慌。穆亦心开始用手拍自己的裙子，当时都不能够问他为何会知道韩岭，只觉得自己的裙子一定要拉直，不能像玛丽莲梦露的裙子一般到处乱飞。其实不过是，她手足无措。
　　他怎么会知道韩岭，那个韩岭，是穆亦心藏得最深的一个人：他是穆亦心温暖的一道光，但韩岭又亲自带走了那道光，留穆亦心在黑暗中静默。韩岭，是穆亦心藏起来的人，除了当年大学宿舍的三个室友知道这个人存在，就只有安迪知道。穆亦心的母亲，穆亦心的朋友，哪怕是安妮都不知道韩岭。对，安迪知道，因为穆亦心诚实地告诉过他，自己曾经多么热切地深爱过韩岭，虽然只是单相思。穆亦心当时单纯觉得自己怕是不能百分百爱安迪，不得不对他坦诚。没想到安迪可以一边跟穆亦心深情款款异地恋，一边紧锣密鼓跟下一任见家长准备结婚。所以，穆亦心虽然坦诚，安迪却只能算是欺骗。但是安迪现在有老婆有儿子，穆亦心却是大龄剩女第二名。
　　人生讽刺。
　　安迪看样子把穆亦心跟他之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眼前的这个他的学长陈医生说了。
　　穆亦心觉得很苦涩，突然觉得没有力气，只想安静待一会儿了。她想到经常跟学生说的一句话：Leave me alone.
　　穆亦心当下就想跟陈医生说：Leave me alone.
　　穆亦心还没开口，他倒是先开口了，他说：“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我是谁吗？我跟韩岭是大学的好哥们，你天天叫他‘大师哥’的时候，我其实也时常跟你们一起吃饭喝茶，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跟韩岭是好哥们，是大学时期的朋友，怎么可能？
　　他到底是谁？他是穆亦心过去的自己幻化出来的鬼，来追杀吗？别闹，冷静点，这个世界没有鬼。陈诚，是韩岭的好哥们，是安妮的高中同学，是安迪的师兄，是在穆亦心办公室说追求穆亦心的陈医生。
　　活久见，眼前这个人对穆亦心了如指掌，而穆亦心对他一无所知。也不对，他是“理想国”学校的学生家长，女儿陈伊娜Ena是在菲奥纳Fiona班级里读书。
　　穆亦心告诫自己要冷静，不是怕他是否真心追求自己，理性思考之下，穆亦心已经把追求当做闹剧。穆亦真正需要冷静的是：眼前这个陈医生，既然是故人，就不能随意打发，要认真处理，送佛出门。
　　对，好好地，认真地，让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