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李松儒

4、念头

　　唐狰见到卫颜的一瞬，心里有场海啸掀起。

　　对方站在那里，夏日清晨的暖阳以最恰当的角度打在身上。背后灰色的墙，墙上生机盎然的爬山虎，好似都在金色的光影中交错起伏，漂亮的像是一幅画。

　　他无法描述刹那的心动，只觉得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周围一切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的人站在那里发着光。理智告诉他，这样盯着一个陌生人十分失礼，但眼睛有着自己的想法，怎么都无法移开视线。直到那辆红色的小车突然撞过来……

　　幸好！

　　救人的喜悦和劫后余生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让他像个青春期毛头小子一样无法压抑心中的悸动，本能超过了理智脱口而出。

　　“认识一下，唐狰。”

　　身下的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半晌：“卫颜。”

　　唐狰轻轻笑了起来。

　　“狰哥。”

　　跟着唐狰的搭档小宋被突然冒出的红车吓了一跳，下意识推着身后的马老师撞上墙。有马老师这个肉盾小宋自己什么事都没，缓过来紧张地问：“狰哥你没事吧？”

　　“没事。”唐狰利索起身，朝着卫颜伸出手。

　　卫颜顿了下，拉着他借力站起：“刚刚谢谢你。”

　　道完谢卫颜的视线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唐狰若无其事松开，脑海蹦出一个念头，卫颜估计是被吓到了，明明是夏日暖阳，手摸起来却是冰凉。

　　“你没事吧？有没有碰到，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谢谢。”卫颜客气道。

　　“不要被他关心的话骗了，男人最会说甜言蜜语骗人了。”

　　大概是唐狰刚刚没有光顾着自己，第一时间扑开卫颜的举动让小姑娘满意，小姑娘身上的恶意消散不少，但仍然针对着唐狰小声挑拨着。

　　同属男人的卫颜若有所思看向小姑娘，小姑娘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们是自己人，我不会害你的。”可惜她脸上挂着的血泪破坏了这个笑容。

　　“狰哥，司机好像喝酒了。”小宋确定唐狰没事，跑过去检查司机的情况。

　　“酒驾吗？”

　　唐狰不好一直盯着卫颜，走到小车旁看了眼神智不清的司机，示意小宋跟他搭配手，把司机从车里先弄出来。

　　送唐狰出来的教导主任被刚刚的事吓了个腿软，扶着墙半天站不直。听到司机喝酒，当即忍不住骂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些酒驾的人真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这是在学校门口啊，他们也不怕撞到小孩子。”

　　这句中气十足的话惊醒了附近的人，学校的保安和周围的路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申讨着喝醉的司机。

　　卫颜被人群挡在了后面，低头看着小姑娘：“擅自插手人世界的生死是阴灵大忌，小心天谴，地缚灵也概莫能外。”

　　“我才不怕呢。”

　　小姑娘冲着卫颜甜甜一笑。只是她嘴上说着不怕，下一刻已经回到学校墙头，晃着腿不肯下来。她被束缚在这座学校，这座学校也会给她庇护。“喂。”她坐在墙头喊卫颜，“我昨晚见过那个老头，他好像是谷兰老师的爷爷，后来他和谷兰老师一起走了。”

　　“我知道了，多谢。”

　　卫颜点点头，确定谷应光不在这里，手中黑雾变幻，指向另一个方向。他回头看了眼围着司机的一众人，人还站在那里，但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唐狰心中一动看过来，学校门口已经没了卫颜的身影。

　　“狰哥？”小宋给附近派出所打了电话，回头发现唐狰望着一个方向似在找人。“你找人？”

　　“没。”

　　唐狰收回视线，心里有些失望。等派出所的人赶来接手了这里。车祸的事不是很难处理，他和小宋也没必要继续留下，聊了两句很快离开了学校。

　　回去的路上，小宋看他红着的眼睛提议：“狰哥要不你眯一会。”

　　从昨天到现在唐狰得有20多个小时没睡了。

　　“不用，先去医院再说吧。”

　　唐狰靠在副驾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学校门口还是乱哄哄的，没有卫颜的身影。沉默片刻他给好友范翼发了条短信。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等范翼回信的时间里，唐狰从心里审视自己。唐狰，28岁，警察，单亲家庭长大。性格不错，热爱生活，认真工作，过往的人生普普通通。大概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缘故，他从小习惯了独立，很少让母亲操心。上学时他认真学习，偶尔叛逆也无伤大雅。毕业后努力工作，兢兢业业问心无愧。截至目前为止，他的人生并无偏差。任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28岁时会遇到如此荒诞的一件事。

　　——他居然会对一个惊鸿一瞥的男人一见钟情。

　　唐狰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哪有人活了28岁才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但见到卫颜的那一刻悸动是真的，心里好像有场海啸掀起，整个世界如惊涛骇浪、日月无光。只是短短几十秒，他好像已经在脑海过完了两人的一生……但现实是他只知道对方叫卫颜，住哪里、做什么工作，以及最关键的是否喜欢男人都一无所知。

　　他肯定是着了魔，大概是最近案子压力太大，有些精神失常了。这是他唯一能给自己找到的理由。脑海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手机震了下，范翼回了短信。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你那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

　　唐狰失笑，习惯性杠了回去。“你不馋身子，你太监。”

　　“真一见钟情了？哪的姑娘啊？”范翼品出不对，八卦地问。

　　“……不是姑娘。”唐狰纠结地打下这几个字。

　　“不是姑娘？？？”范翼不知想到什么，又回了一条，“现在局里正抓纪律呢，你可别犯原则错误啊。”

　　“……”

　　唐狰无话可说。

　　范翼飞快打字：“不是姑娘是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正好我晚上有个相亲，你陪我去一趟，咱们好好聊聊。”

　　“你有毛病吗？相亲还得人陪着？”

　　“你懂个屁。要不是前两天干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你。我用得着特意麻烦相亲的姑娘再带个伴，想法解决你的个人问题吗。”

　　“我谢谢你了，范妈。”唐狰无奈，“我妈属于疾病乱投医，你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再说吧。”

　　也不知道范翼哪来的脸，明明自己就是个老大难，还想着捎把手解决唐狰的人生大事。

　　“真不去？”

　　“不去，忙案子呢。”

　　“还是那个吸血的案子？别怪我多嘴啊，你们这一直破不了案，干脆请个道士看看，万一什么呢。”

　　“滚蛋！我们信仰的是科学，别搞这些封建迷信。”

　　“你脸大你说的都对。”

　　“……”

　　唐狰收起手机失笑，和范翼胡侃几句感觉理智回笼。那种悸动的感觉还萦绕在脑海，但他已经28了不是18，不敢也不能任性。

　　“狰哥，你说昨晚的凶手跟上次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小宋看唐狰不打算休息，随口聊起案子。

　　他说的正是这段时间市里闹哄哄的吸血案。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上个月一个年轻姑娘在晚归的路上遇害，不知道凶手做了什么，受害者是活生生被吓死的。

　　法医检测说受害者是因为肾上腺素激增，导致心脏负担过大血管破裂死亡。

　　本来这只是一起普通的案子，偏偏受害者死后凶手有个放血的行为。如此一来传出去变成厉鬼杀人的，还有说什么蝙蝠成精。为了平息谣言减少恐慌，局领导要求尽快破案。可任凭局里怎么调查，愣是找不到线索。眼见局领导的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雪上加霜的是第二个受害者又出现了。

　　顶着领导瘆人的目光，唐狰他们小组昨晚一晚没睡追查线索。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昨晚的受害者没有死，仅仅是陷入了昏迷。而凶手也还没来得及放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丢下受害者匆匆离开，让局里看到了破案的机会。不过也因为昨晚的情况和第一个受害者不同，关于两件案子是否为同一人作案局里还有分歧。

　　听到小宋问，唐狰丢开乱七八糟的念头，说道：“我觉得是同一人。”

　　两个案子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都是夜归途中出的事，也都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怎么看怎么是同一人的手笔。

　　小宋想到什么：“这个案子要是再没进展，我估计李局就要嚼吧嚼吧把我们几个都吃了。”

　　“要是真吃了我们能破案那也行。”

　　小宋：“……”

　　唐狰笑了起来：“放心，受害者没死，等她醒来怎么也能抓到凶手。”

　　“这倒也是。”小宋点点头，“怕就怕受害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林哥女朋友那样。”车内有一瞬间的沉寂。小宋犹豫地看向唐狰：“狰哥你最近有跟林哥联系吗？”

　　唐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上周跟他联系了，他说要出门一趟。你提醒我了，我待会打个电话再问问他回来没。”

　　两人口中的林哥是他们的同事张家林。三个月前张家林的女友黄薇薇下班途中失踪，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局里下了大力气找，但一直没什么线索。后来张家林干脆请了假自己到处找人，颇有种找不到人什么都不要了的架势。

　　唐狰怀疑黄薇薇已经出事了，但看张家林的样子不忍打破他的希望，只能尽量帮着找找黄薇薇。

　　从张家林身上，他看到了感情所带来的那种浓烈、执拗的情绪如何让人变得偏执，本心并不赞同。只是这一刻他脑海闪过了见到卫颜时的悸动，隐约有些理解了张家林。

　　……

　　“狰哥到了。”半小时后，小宋把车停在了医院停车场。

　　“你先上去，我去买几瓶水。”

　　昨晚谷兰被送到医院，局里就派人驻守到了医院。一来是防着凶手丧心病狂，二来也是盼着谷兰早点醒，早些指认凶手。唐狰来的路上问了几句，捎带给同事带几瓶水。

　　他打听着自动贩卖机的位置找过去，一眼看到了正站在贩卖机前的卫颜。和在学校门口一样，卫颜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便都成了背景。

　　唐狰静静地看着，心跳不受控制加速，被刻意压抑的情绪翻腾。早晨惊鸿一瞥带来的心动，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荒谬和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卫颜的遗憾交织。理性的压抑，感性的冲动，种种复杂的情感都在此刻发酵。心底的海啸再次掀起，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洪流铺天盖地冲垮了唐狰心里那道名为理智的大坝，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各种搭讪的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等他若无其事走到卫颜身边，也只是露出一丝意外重逢的、恰到好处的惊讶。

　　“卫颜？”

　　正研究贩卖机使用方法的卫颜微微一愣，没想到会第二次遇到唐狰。不过转念他找谷应光，唐狰办的案子受害者是谷应光的孙女，两人在医院遇到也是正常。

　　“唐警官。”卫颜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你来医院……”唐狰顿了下，“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找人。”

　　卫颜神色疏离，说完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研究贩卖机的使用上。人鬼殊途，他并不打算和唐狰有太多交集。

　　这副冷淡的样子落在唐狰眼中，他并不在意，反倒是看卫颜端着高冷范，对着贩卖机困扰的样子感觉挺可爱。注意到贩卖机退出了卫颜塞进去的纸币，唐狰轻轻笑了起来，扫码后伸手熟练操作一番：“卫颜你要喝什么？”

　　两人靠的太近，卫颜有些不太习惯，顿了下：“可乐。”

　　唐狰微微挑眉，很难把可乐和卫颜联系到一起。他选好可乐，又买了几瓶水一起付了款。

　　“我把钱给你。”

　　“我请你。”唐狰轻咳一声，理智在脑海亮起红灯，警告他接下来的行为，行动却不受控制，他若无其事道：“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卫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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