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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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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九月不知为何,雨水多得快要把整座城都淹了。
大雨下了整夜,早上出门的时候,时夏才想起来,她好像把罗超的伞忘在QR了。
罗超昨天毕竟是好心,但迟让对他的态度完全算不上好。
时夏在学校附近买了把类似的格子伞准备考完试还给他,结果发现罗超今天没有来学校。
时夏的考场跟班上大多数人都不在一起。
考完语文,周思齐跑过来找她借草稿纸,时夏才知道罗超请假了。
他俩成绩接近,被分在一个考场,还是前后桌。
周思齐说:“早上发卷子老师让我帮他填缺考,罗超请假没来。”
时夏想到昨天的雨,多问了一句:“什么原因知道吗?”
周思齐摇头:“不知道欸。不过今天请假的人还蛮多的,好像迟让也请假了。”
听到迟让请假,时夏毫不意外,神情甚至还有些冷漠。
早上她去办公室帮迟让交假条,一向爱护她的杨洁多看了她两眼,问:‘怎么是你来帮他请。’
时夏脸不红心不跳:‘汪洋托我来的。’
迟让跟汪洋同桌,汪洋又是个令人头疼分子。
他托时夏来办公室,逃避跟班主任见面,合情合理。
杨洁于是点头收了假条,叮嘱一句好好考试,放她离开了。
看起来杨洁似乎并未过多所怀疑,但很明显她已经对迟让那天指名要跟时夏坐一块的事情有了防备,不然她开头也不会多问一句。
时夏很能理解,她肯定是不希望自己在高三这种关键时候横生出什么枝节影响成绩。
时夏自己也不想。
偏偏迟让好像就是要和她对着干。
上午两门考完,外头还在下雨。
时夏不想出去吃饭,便和周思齐两个人在教室里吃泡面。
“不知道下午考完还能不能出去玩。”周思齐一边搅动泡面一边叹息,“唉,迟让今天都没来。”
时夏很佩服她昨天还在为考试头疼,今天正式考试了,她又开始想着玩了。“你还是想想下午的英语听力怎么办吧。”
她好心提醒:“听说这次听力还蛮难的。”
周思齐秉着高分低分全靠缘分的心态,已经放弃垂死挣扎了,“嗐,听不听得懂我说了又不算。”
时夏:“……”
有道理。
这时教室后门有人进来,周思齐眼睛一亮,招手喊他:“汪洋!”
汪洋跟隔壁班的人约好出去上网,回来拿包,人都在外面等着,急得要命。“干嘛!”
周思齐:“晚上还玩不玩啊?”
“玩啊!”他语速很快,“放学再说,我这会儿有事。放学你们到后门等。”
“啊,那迟让……喂!”周思齐话都没说完,汪洋拎着书包就跑出了门。
时夏收回视线,搅了搅泡面,淡声说:“这下你可以放心啦。”
周思齐噘着嘴,还不是很满意,“可是不知道迟让来不来欸。”为了今天出去玩,她还特地带了新衣服过来换,要是迟让不去,岂不是很浪费。
时夏听完连连摇头,叹息一声:“你没救了。”
……
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综合,班主任召集了回班布置作业。
三套卷子发下来,连同其他科目的作业,基本上明天的休息时间也就都被占满了。
以往这时候,周思齐都会痛苦一阵,今天她记着出去玩,把卷子往书包里一塞就着急忙慌地准备走人。
汪洋也是胆大包天的没有回班。
杨洁在讲台一宣布放学,周思齐便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开。
因为昨天时夏已经说好不会去了,周思齐便约了隔壁班的另个女孩子,人家这会儿已经兴奋地等在教室后门了。
“时夏,你真的不去吗?”
今天该时夏值日,她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闻言抬头冲她笑一笑:“不去了,你们玩吧。”
“好吧。”周思齐劝不动,又赶着去厕所换装,于是便不再耽搁,“那我走啦,拜~”
“拜拜。”
等教室里陆陆续续都走的差不多,时夏开始打扫卫生。
跟她搭档的人想趁着没下雨早点回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先走,时夏虽然看穿,还是好脾气地答应了她。
“班长你真好!谢谢你哦!”小个子的女孩子做了个感激不尽的手势,道过谢、说了再见之后才跑出教室。
如此寻常的对话,是时夏以往日常生活里最普通也最常见的片段。
但今天再听,莫名有些恍惚。
似乎还未从昨晚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脑子里像笼了一团雾,思绪都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做完清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关了灯,锁上门,时夏背着书包,手里提着黑色的塑胶垃圾袋,经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防盗门半敞着,里头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杨洁和某个家长的声音。
“您说的情况我都知道,就这样说吧,您觉得这孩子还有没有救,没救就算了,我们不读了。”
“罗妈妈,话不是这样说的。每一个孩子我们都不想放弃的,而且我今天叫您来,也不是这个的意思。”
“杨老师,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们家就这个条件,他要实在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回家帮我跟他爸打理生意。”
……
两个人语速很快,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时夏只隐约听见“不读了”、“放弃”这样的字眼。
高三历来都是学生和家长共同紧张的一年,通常家长主动泄气的,学生的成绩多半不会太好。
时夏不知道此时在办公室里的是谁的妈妈,但不管是谁,都不与她相关。
脚步未停,时夏径直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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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下雨的关系,叶兰难得没去打牌,时夏回家的时候,她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听见开门声,她头都不回:“你怎么现在才回,我饿了。今天超市打折,我买了排骨,烧糖醋的吧,佑佑喜欢吃。”
时夏连鞋都还没换,叶兰像指挥佣人一样指挥她。
半晌没得到回答,叶兰不耐地扭头,“啧。”
在她视线落到时夏脸上之前,时夏回身关门,淡漠的眼神被隔绝在暗处。“知道了。”
时家的三个孩子,分别出生在他们父母爱情发展的不同三个阶段。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昭代表光明,佑是期望,而夏,却是他们感情破裂的转折点。
时夏从小就长得太漂亮,漂亮得不像是他们能生出来的孩子,时茂那时候竟然怀疑叶兰出轨。
但实际上,真正出轨的人是他自己。
直到离婚前夕,叶兰才知道与她维持了多年婚姻关系的那个男人,不仅有另一个家庭,还有另一个老婆和另一双儿女。而这段婚外关系的开始,恰好就在时夏出生的那个时候。
现在想来,当时所有的争吵与不合,其实早就暗藏伏笔。
可惜一直以来专职家庭主妇的叶兰从未想过丈夫对自己的怀疑是另有深意,反而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时夏的出生。
在时茂没有出轨之前,时家环境不错,时昭刚进初中就能一身名牌,时夏却只能穿他剩下的破烂。
后来时茂借口生意败落,实则是将资产慢慢转移到另一个家庭。那时候叶兰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时茂和时昭身上,顺便费尽心血想要用三胎来挽留心已经不在家里的时茂。
至于时夏在哪,她根本不关心。
有次时夏被反锁在教室里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放学,叶兰都没有发现她昨晚没有回家。
再后来,时茂跟叶兰离婚,叶兰根本无力反抗,甚至在被扫地出门一个月后才发现自己怀了时佑。
婚都离了,时茂压根不认时佑是他的种。
他态度坚决,但叶兰还抱着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无谓期待。
厨房里,时夏还穿着校服。
客厅里传来叶兰和时佑嬉笑的声音。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排骨,粘稠的深色酱汁里忽然出现时昭的脸。
他昨天看她的眼神跟叶兰一模一样。
就好像时夏才是那个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厌恶她、憎恨她,又想要她来负责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凭什么?
“饭好了没?佑佑饿了。”叶兰在外面大声问。
时夏盯着炉子上跳跃的蓝色火苗看了三秒,关掉。“来了。”
晚饭照旧吃的很沉默。
叶兰和时佑两人分食了几乎一整盘排骨,而时夏的筷子都没朝那个方向去。
她沉默地吃了一碗白饭。
饭后,时夏洗碗,叶兰趁着雨停带时佑出去遛弯。
他们刚刚出门,叶兰忘记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
是个座机号码。
时夏本来不欲理会,可目光扫过那串数字的时候,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
时昭想必是被齐飞他们好好照顾了一番,这会儿说起话来都有些吐词不清。
“妈、妈你快来救我……时夏那个贱人,她想让人弄死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妈……”
时夏可以想象他此时声泪俱下的可怜神情,若是叶兰听见,不知道要多心疼她的宝贝儿子受了这天大的罪。
可时夏不是叶兰。
她久久不出声,听筒里只有时昭在狼狈地呜咽。
过了片刻,时昭似乎发现了什么。
“妈?你怎么不说话……时夏?”
时夏神情淡漠,语气平静:“我是。”
他像是不敢置信,愣了几秒后才开始大骂:“时夏你这个贱人!你知道他们怎么对我吗?!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昭。”时夏突然出声打断,她的声音又冷又硬。
“我很想要你去死,但你现在是自找的。”
“什么,你——”
——干脆地切断电话,时昭的咆哮消失在耳边。
时夏扔掉手机,葱白的指尖冰凉到麻木。
心跳很快。
快到肢体反应都有些僵硬,但时夏很清楚她不是紧张,更不是害怕,而是畅快。
所有毛细孔都张开,全身上下都是通透。
新鲜的空气不断涌入肺里,彻底呼吸的感觉好极了,好到她以后都不想再忍了。
但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是时夏自己的。
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嘭的一下,萦绕在时夏身边的所有通畅感全都消失了。
她怔愣了片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潮湿,才接起电话来,她又变成了学校里完美的时夏,声音柔软,语调温和。
“喂,思齐。哦我刚吃完饭,怎么了吗?喂?思齐?喂……”
电话那头背景音杂乱,周思齐的声音忽近忽远,时夏听不清。
但下一刻,手机换了主人。
迟让干脆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格外令人想念:“在哪。”
时夏一顿,“……我在家。”
他果断道:“给你二十分钟,楼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