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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深恩负尽 ...

  •   停电的第二天,一切如常,商万沧继续按照自己的作息和课表学习、听课。

      中午,正在整理卷子的商万沧突然发现:她好像忘记看豆包发过来的截图了!

      她昨天看回放、写作业,手忙脚乱再加上心情低落,不小心就熬夜到了凌晨,今天早上有点恍惚,连老师点她回答问题,都是叫了她两遍才得到回应的。

      加快速度大致整理完试卷后,商万沧有些犹豫地拿起了手机。

      其实今早豆包又发过来几张图片,也是关于商万沧问的问题的,说是之前时间太赶,她姐妹说的不太全。那姑娘后知后觉,昨天大半夜忽然惊醒,立刻联络了夜猫子豆包,两个人迷迷瞪瞪聊了几句,截图又多了几张,算是“售后”。

      商万沧被这种谜一般的“职业道德”惊呆了,只是看着手机上的截屏缩略图,她又陷入纠结。

      挣不挣扎,看或不看,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前因后果的联系。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先放到与豆包对话者的名字和头像上。那女孩□□名叫做“源水心”,头像是个可爱的Q版骑帚魔女,青蓝的主色调,头发后扬,发尖点成一个爱心。

      披着萌属性的头像,顶着清新的名字,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源水心”个人风格成熟、自在的论述。

      商万沧的指尖往后缩了缩,最后还是“决然”划了下去。

      她向豆包提出的问题原本也就笼统,甚至可以说是含混不清,但没想到豆包问“源水心”的时候,每一句话的指向性都很强,就好像知道她原本想要问什么一样……她尴尬地抓了抓脑后的辫子,无意识地轻轻耸肩。

      “源水心”打字速度很快,发出来的消息基本上都是长长一条,仔细看过之后,商万沧下意识认真寻找有用的信息,一丝一毫一字一句也不放过:

      “梁老师?他蛮有名的,人挺好,我不是他班上的,不过你知道武珞路特别喜欢搞讲座,基本上如果我有空,梁老师的讲座我是一定会去的。还要担心去晚了只能站着。”

      “梁老师比他看起来思想要开明多了。跟我们科普过性教育,让我们以自己的性别和身体为荣,不要害羞或者自卑。”

      “又是你妹妹,包包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为什么跳槽到我们高中?我们这里待遇好呗。我只知道他之前在静华教过书,来我们学校的具体原因,我只能说个大概。”

      “其他的事?我想想……这个算不算?之前,有几年了,静华不是出了个榜眼姑娘吗?长得特清秀,人特惨,也特励志,好像就是梁老师的学生。”

      “是,梁老师二月份罹的难。老师好像没别的亲人,校长就亲自主持了。给当年那个榜眼也发了出殡请柬,就是,也不知道去没去吧。”

      “宝贝在吗宝贝??[猫猫托腮.JPG]”

      “我想起来了!!榜眼叫毛婧,是她是她就是她,我特意度娘了的。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传言说,梁老师在静华三中,不是跳槽是被迫离职的,也可以说是上级施加压力迫使他离开。至于原因嘛,小道消息说是他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而且不是女学生,懂?”

      “我?我当然不相信。也不是说信不信,毕竟我也不了解梁老师,不过他对学生确实很好,课也讲得生动,一直都挺正直的,连我那个油盐不进的班主任都很尊敬他。他蛮清贫的,一直有做慈善,留给自己的钱特别少,基本都捐掉了,连墓地都是他教过的学生集资建的,而且还给安置在了汉仪墓园,宝贝,汉仪地有多贵你知道的,而且要没点关系也进不去……嗯咳。据不可靠消息,还请了中书协的陈绛词写碑文我天……嗯,18年上热搜那个,陈书岁的孙子(真不是骂人)”

      “话说回来我再说个事,不知道和你妹想问的有没有关系。你知道武珞路高中比较,呃,开放哈……梁老师撞到过到两个学姐亲亲(害。结果跟她们谈了一下午的人生,说感情不能儿戏,态度一定要认真,同性感情和异性没什么不同,不过想要开始一段可能会比男女之情要更多些艰辛和阻碍的爱情,就应该做好相应的觉悟,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学会对爱人负责……还有什么,因为一时刺激好奇开始的可以叫恋情,但爱情是稳重成熟、相互包容妥协的……接下来我就都忘了。”

      相隔半天的谈话,牵扯出了更多的人和事。商万沧很难不发现,曾和梁文坚相处或有过联系的人,似乎都对他评价很高,唯一的例外也就是朱杨。“源水心”的立场大概率是偏向那位老师的,但也仍然说出那个可能导致梁文坚离职静华三中的传闻——也许是所有可能性中最不堪的一个。

      梁文坚和学生不知真伪的“不正当关系”;朱杨言论充满讽刺,暗指林蒙“回报恩师”。

      肚子咕咕叫起的时候商万沧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腹中空空,脑内也空空。

      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敢想。坐到餐桌旁,最爱吃的菜摆在她面前,色香味俱全一如往日,她咬着腊肉胡萝卜丝,却觉得这盘曾经能解决一切烦恼的佳肴都有点食之无味。

      无论再怎么自我欺骗,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对林蒙的感情已远远超过“好友”的范畴,可能是前十八年恋爱史一片苍白。在青春落幕特殊时刻,林蒙的突然现身不经意不思议得太像场梦,而且这位“男主角”不仅境遇可叹,还似乎身负秘密,能唤起商万沧压抑已久也缺席已久的好奇心爱心恋心。这样看,她对林蒙产生恋慕,太正常太顺理成章了。

      无数的巧合串联起来,结果就是她和林蒙在茫茫网络海洋的相遇。商万沧无意发现他限时公布的门牌号,忐忑叩开他的大门,与他分享心事与夜晚,还带他走出房门,结识新的朋友,这怎么想都很浪漫……吗?

      回想起来,她和林蒙之间,固然有温情暧昧成分不假,但好像大多都是从她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看的吧!?林蒙比她成熟,可能根本就把她当焦虑高三党、需要开解的小孩子。更何况他们还隔着屏幕,就算两个人都走出门,走到同一条街,估计也认不出对方来。

      ……不,也许更多的是朋友之谊。商万沧不禁有些挫败。

      珍象榜的事也是,朱杨的评论区文章和微博也是,每次林蒙虽然也好好地回复了,也让她别担心……但他不知道,商万沧最担心的是:要是林蒙知道她背地里调查他身边的人和事,静华三中、武珞路高中、梁文坚老师、朱杨、秦昕,会觉得她很可怕吧。

      商万沧认认真真思考了自己的行为,“反省”得情真意切,然而最终,她还是没有放弃向林蒙鉴别真伪、寻求“真相”。

      事情发生在晚饭过后约一小时,商万沧和林蒙很自然地通话聊天。在通话过程中,商万沧说有问题想问他,林蒙爽快地答应。

      “你和……”商万沧预想到了这个问题会让她很难以启齿,但真正的难度又远远超过她的预想。她甚至感到一点羞耻。不,也许根本不止一点。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疑问一股脑倒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确实感到轻松,但很快,通话那头细细的风声与林蒙的沉默又把她拉回现实——可怖的现实。

      “你信任我,我就和你说。”林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水面。

      商万沧本想说“我当然信任你,我一直信任你”,但刚张开嘴她就意识到:如果她信任林蒙,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她的确对林蒙有朦胧的、类似爱情的倾慕,但这一理由并不足以支撑她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她心里的念头组织成不能言说的缄默段落:“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最近总为朱杨的话整日惴惴不安,我害怕你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和你的老师有不伦的关系,如果你不是自愿,是被迫,那么我一定很痛苦;如果你是自愿,我会更加心碎。为此我还瞒着你问了豆包,她的好友也很尊敬梁文坚老师,字里行间梁老师的形象也令人爱戴,但我更迷茫了,我没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我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关于梁老师离职的原因,还有一个可怕的传闻。‘源水心’前前后后说了那么多,我却只在想那个传闻,我对你感到很抱歉,抱歉的同时,又无法自抑,请你原谅我,不原谅也可以。”可这话是多么冷酷、自我!

      她是站在一个怎样的角度,又是以一个怎样的态度,去“质问”林蒙的?

      商万沧拿着手机,忽然失语。偏偏此时此刻,她必须回答:他正等候她的回答。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和林蒙通话时,她郑重地对他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她还说:“只要你愿意,我就会听。”

      现在,做一个被动的“倾听者”,这个身份似乎已经无法满足商万沧。她是否真的期待“更进一步”,即便有违初衷?

      “我……”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并且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是不想伤害林蒙的。当然,几乎谁都不会想伤害自己喜欢的人,谁都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是最好的样子。

      这是她应该做出回应的场合,打破沉默的却还是林蒙。

      “你是找到了,或者向谁问到了些什么吗?”不得不说林蒙真的很敏锐。商万沧有时难免觉得自己心目中林蒙的形象变得太完美了些,从前她极力去找他的不对劲,现在他每说一句话自己都要为他铺陈一个闪闪发光的优秀背景……这样的发展不太好。

      她说对自身的性情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还知道一些,顾自过度地美化或丑化一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无疑都是危险的,而这样的行为对林蒙也是一种冒犯。

      在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她擅自探究他的过去,就为那个“莫须有”的可能,梁文坚老师是林蒙的恩师,朱杨是信口胡来的劣才,梁文坚老师溘然长逝,林蒙独身一人,铆足劲要胜过朱杨和当年那些败类。

      林蒙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愤怒?不满?好像有一点,更多还是觉得荒谬,甚至哭笑不得,又觉得朱杨害人不浅——尤其对面商万沧的语气如此小心翼翼。

      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那是假的。”

      “对不起……”在没能察觉自己情绪变动的情况下,商万沧惊愕地发现自己发出的语句带着湿漉泪意,继而抬手,摸到脸边的泪水。

      也许她意识到自己哭了,但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流泪。可是,这有什么好哭的?她连忙把手机拿远,迅速抽纸擦干脸颊,在这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自内心深处迸发了强烈的庆幸和喜悦:梁老师很好!林蒙很好!是自己想得太多,都是她偏信所谓“小道消息”。

      林蒙本想开玩笑说一句“被这样误会,该哭的是我”,可一听到商万沧隐隐的哭腔,也有点慌神:“欸——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啊,都是朱杨!这个人阴得很,说话半真半假,特别喜欢说听上去模棱两可、好像很有道理但没证据的事,你别和他一般计较,我也不和他一般计较。”

      “……你要和他计较。”商万沧闷闷地说,同时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间夹杂着幽幽风响,“你不仅要和他计较,还要赢过他!让他知道邪不压正,本来真正深陷泥地、无法自拔还自我陶醉的就只有他自己。”

      她似乎把对他的部分愧疚成倍转化成了对朱杨的愤恨。

      “……你不是说能不能成功最后取决于我吗?”林蒙暗松一口气,心想小女孩都这么悲怒无常吗?全没想到他只比商万沧大一岁。

      商万沧干巴巴地“嗯”了一声:“那,你觉得你能成功吗?”

      这问题是摆在眼前的现实,也是问不出的将来。商万沧问完就后悔了:现实总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而不可分辨的将来更使人焦心;她不想林蒙背上的负担变得更沉;她的话是无意抛出的一根稻草,可她不想让他真的接过去。

      趁着林蒙愣神的当儿,她立刻转移话题:“我,我昨天家里停电了。一大早。”她语序很乱但语速很快,快得让林蒙一下子领会了这句话的实际作用与含义。

      他并不戳穿商万沧的好意,和对面这姑娘大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总也是有些明白她的性情的。于是他利落地接下商万沧的话茬:“那你怎么上课?”

      她心中漫上一阵轻、淡又不可忽视的窃喜。当然,她想到以林蒙的“小意解语”,恐怕也是在给她一个软梯子下。

      说来也挺让人不解的,她明明听过林蒙种种情绪,或温柔含悲,或涕泪齐下,或吃了枪药恨铁不成钢,却还是觉得他是自己心里一朵依水的兰、静默的花,随着自己的恋慕节节抽长,愈发明亮圣洁不可攀及,既认为他和俗世大有不同,又坚信他遍晓人间、知世故但不世故,这很引人发笑。

      她一激灵:明明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一次次反而想得越来越深了。

      无论如何刚才那事算是过去了,商万沧晃晃脑袋抚抚心口,用惯常的语调语速回答他:“我们班长说要给我录屏……手机还有电的时候,我就用手机看,不过下午它就关机了。”

      她抿抿嘴,自觉这话有点简短,也就搜刮记忆存货,尽力去填补得多姿多彩一些:“对了!我还包饺子了!”

      林蒙声音中的感兴趣显而易见:“饺子?”

      “嗯,青菜瘦肉馅的,大几百个呢……”商万沧本想把自己老家那位姐姐的事也一并告诉林蒙,但犹豫一阵,还是没有说。

      “挺好。我家年年冬至也都包饺子,”林蒙笑道,“我妈手很巧,做的饺子一个个白白胖胖,我就粗拙了,效率也低,我妈嫌弃我,就把我赶一边去,看着……”

      气氛由紧张转变为缓和,商万沧惊讶于林蒙的淡然,联想到他之前那次通话中,对梁老师离开的些微埋怨,

      商万沧低声说:“梁文坚老师的事……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主观,他真的无愧为人师,当时从三中离职,他也一定不好受。梁老师……即使不在了,他做的努力不会被磨灭,对于学生们的正向影响也不会消散。我想,他也一定想看到你拥有美好的未来、璀璨的人生。”

      说完,她有点恍惚:她好像很少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良久,林蒙给出回应:“……什么叫做‘梁老师即使不在了’?”

      “……你不知道吗?”商万沧瞪大眼睛,语调慌乱得明显。她以为林蒙知道。他没得到消息?

      他的声音出奇冷静:“我应该知道什么?”

      “梁老师他,”商万沧反而畏惧,喉头一哽,“因为疫情……离世了。”最末三个字,她觉得自己该用很遗憾、惋惜的语气说出,但脑中一片混乱,没空去计较语气。

      林蒙体谅她的支支吾吾:“具体什么时候?”

      “三月。……三月初。”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万沧。谢谢你。”

      通话被林蒙挂断的一刹那,商万沧呆呆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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