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物语》七日鸣

3、萤不见了

　　八岁的小重阳背着五岁的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家，外婆接过迷迷糊糊的小满，敏感的嗅到了小满身上某些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气息属于田野里的某些生命，虽然迅猛却又温和，感受不到一丝恶意。
　　惊蛰到了，春雷乍鸣，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了，外婆给小满盖上被子，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初溪的对岸，有着什么东西，小满身上沾染的气息，就是属于那个东西的吧，望着夜色深处的山坡，外婆双手合十，无声的向它道了个谢。
　　小满的外婆是个很文雅的老妇人，年轻的时候是镇上中学的老师，这是她众所周之的身份，她的另外一个身份却很少有人知道，通俗的说法，是叫神婆，学术的说法，叫玄学工作者。外婆退休之后，就在走水村西边的地头上建了个小院子，带着小满生活。在小满的眼里，外婆是有些神秘的，从记事起，她就没见过除外婆外的任何亲人，没有外公，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之后懂事了，却也不想问了。
　　外婆不说，自然有她的理由，对小满来说，只要有外婆在，也就够了。
　　小满小的时候，常常会有些人来找外婆，有的时候是看病，有的时候是寻人，更多的时候是来算命，每当这时候，外婆就会把来人让进她的那间小屋里，打发小满去重阳家玩。偶尔有几次小满回来的早，便会看见那么一些表情木然，身形飘忽的陌生人，贴着外婆的门垂手而立，大部分对小满的到来都视而不见，也有极少数会和气的跟她打招呼。每当这时，小八就会扯着嗓子叫起来，小八是外婆养的八哥，通体油黑，聪明伶俐，嘴也很巧，很得外婆喜爱，小八一叫，外婆必然是要出来斥责的，经她这一骂，那人就会恢复一张没表情的脸，垂着头再不吭声了。
　　小满为此没少生小八的气，直到后来大点的时候，才明白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与她是不同的，他们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这时候她就很庆幸小八的机灵。要不是有外婆和小八，估计她早就到另一个世界报道了。
　　小满上中学的时候，外婆已经很少接那种神神叨叨的工作了。大部分时间，她与别的老太太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收拾院子，整理花圃，照料菜园，喂喂鸡，逗逗小八，闲时做做女红，外加关照一下小满的家庭作业，下午的时候眯着眼睛在院里晒太阳，有时与隔壁的重阳妈闲话会儿家常。小满很喜欢这种时候，搬个小板凳坐在两个女人中间，咬着重阳妈做的甜饼，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家常话，倦了的话，整个身子靠到外婆身上，在两人软软的腔调里，外婆温柔的抚摸下，要不了多久小满就睡着了。
　　被叫醒的时候，多半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今天的晚饭八成又是在重阳家吃了。小满揉揉迷糊的眼走到堂屋里，看到重阳已经在摆筷子了，重阳爸是个老实的男人，看见小满站着，只是憨笑着拍拍身边的板凳，小满欢呼了一声，凑了过去。
　　重阳一家对外婆和小满都极好，据说外婆对重阳爸有恩，和重阳妈也很合得来，重阳一家都是很善良的人，小满很喜欢他们，有时候也会模模糊糊的想，如果自己的爸妈在，会不会跟他们一样，但随即她就驱除掉这种想法，大咧咧的享受起这温暖的关爱来。
　　自从认识了惊蛰，小满就常常过初溪对岸去玩，虽然惊蛰口里嫌她烦，但从来也没让她扑过空，不管他躲在哪里，都会出来见她。
　　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一呼唤，他就会出来。
　　距离初次相遇已经有十年了，小满已经由小娃娃慢慢的变成小姑娘了，惊蛰却还是那样，一点儿都没有变老，就这一点儿而言，小满真是有些羡慕妖怪。
　　“下次不要跑这么急了，我又不会跑掉。”惊蛰看着小满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无奈。
　　“因为马上就得回去了，我的作业还没写呢，重阳放学实在太晚了！”小满愤愤不平，高中的老师真能拖堂啊。

　　惊蛰打了个哈欠，“要不我去吃掉那老头儿算了。”
　　“喂，不可以吃人啊！”小满急了。
　　当我傻吗？那种老头一看就不会好吃。惊蛰在心里暗笑，却板着脸敲她的头，“你该回去啦，天要黑了。”
　　“啊，真是的，这么早就黑了，那我回去啦！”小满有些懊恼，向惊蛰挥挥手，急急的沿着原路返回了。
　　惊蛰站在原地，看那个瘦弱的身影慢慢远去，直到看不见了，之后他才又跳上树，继续打起瞌睡来，却睡不着了。　　 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惊蛰已经记不太清了，从一条小狼到现在这个模样，他一直在不断流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居住，　　这片偶尔路过的山林，却让他不经意间停留了十年之久，不知道为什么，惊蛰第一次有了不想离开的感觉，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也许就这么呆着也不错，看一个人类从小不点长成大人，然后慢慢衰老，死去。　　 到那个时候，再离开这里吧。惊蛰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傍晚的风轻轻的吹着小满的头发，夜幕已经降临，远远可以看到家里的灯已经亮了，外婆相必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了吧。初溪桥头的路灯也亮起温柔的光，里面的灯泡早已被调皮的小孩子给打破了，之所以还会亮，是因为住在灯里的那个温柔的姐姐，每到夜里她就会出来，扑扇着她的翅膀，坐在灯罩上荡秋千。　　小满私下给她取了个叫“萤”的名字。
　　走到路灯下边，小满仰起头，却发现萤并不在那里，路灯被人换上了新的灯泡，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光亮。　　
　　灯光暗处，站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来，那是个老太太。　　她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梳着很常见的那种发髻，一身青衣。
　　“好嫩的小姑娘，让我吃了你吧。”她这么说着，细长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儿。
　　感觉有些不妙，小满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以前也有妖怪或直接或委婉的表达过想要吃她的愿望，但那大多数是在白天，或者在村子里，小满并没有感觉到有确切的危险。而这次是在晚上，自己私自跑出来的情况下，外婆一定以为自己还在重阳家玩吧。
　　惊蛰的话，一定也以为自己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了。
　　到底现在，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