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泥泥酱

7、异乡的夜

　　明晃晃的白日光让他轻轻眯起了眼。
　　刚下过雨，潮湿的空气充斥整个病房。柳絮乘着跳动的光斑飘进房间，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打转。风扬起了纱帘。
　　空荡荡的病房在一大片朦胧的光晕里，一切都轻飘飘的。

　　就像现在的脑袋一样。
　　宋轩怔怔的看着墙皮脱落，有些斑驳的天花板。
　　昨夜的一切猝不及防的涌了上来。

　　彼时他正在房间的阳台上读书，天空毫无征兆的阴暗了下来，狂风席卷整个城市。雨滴啪嗒啪嗒的落在书页上。
　　他抬头，道路两侧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看到湖面荡漾着，五彩斑斓的光泽在湖面上波动。
　　他怔住了。
　　他又看到她了。
　　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他却难以自制的看了一下手表。
　　五点二十分。
　　他的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冲出了房间。

　　黑暗。潮湿。恐惧。
　　在林祺的保护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眼前是一片混沌，阴冷的湖水灌入鼻腔，他挣扎了两下，却感到身体越来越沉。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有人用力的托起了他。

　　是你吗林祺。
　　不该是他…

　　紧紧的拥抱让他回过神来。

　　“你醒了。”

　　宋轩愣神半晌，鼻腔闷闷的嗯了一声。

　　拥抱的时间过得好慢，他甚至听得见时针滴滴答答的声音和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合着节拍。

　　“放开吧”

　　良久以后，宋轩开口。低沉沙哑的声音好像划过粗糙的磨砂纸，他回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因为宋轩平躺在病床上，林祺伏在他的身上拥抱他，温热柔韧的大手扣着他的后脑勺。

　　宋轩甚至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
　　洗衣粉混合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你太瘦了，等着回去多吃我做的营养餐吧”

　　被宋轩突出的肩胛骨咯到吃痛的林祺如是说。没想到脸白白软软好像团子的宋轩，身上居然这么单薄。单薄的让他眼眶发红。
　　林祺起身在床边坐下，定定的看着宋轩泛着红润的脸。

　　“能不能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搞劫后余生。”

　　宋轩噗嗤一声笑了
　　“你说的什么绕口令”

　　“我也不想。你知道，我控制不了…”宋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林祺的灵魂顿时被刺的血肉模糊。

　　空气静止，恍若隔世。

　　“好啊，那就多在我那住一阵吧”林祺笑着说。

　　“要不是路人救了你，你才不会躺在这里呢”

　　“我的鞋怎么回事？？？”

　　林祺最珍贵的那双手作皮鞋的鞋身上纵横着细小的划痕。想必是昨天太仓促不小心弄的。

　　“赶紧问问师傅这怎么办”

　　林祺把手机放在耳畔走出病房，却拐进了医生科室。

　　“多亏你心肺复苏做的及时，不然真的相当危险”
　　“病人体征恢复差不多，身体消肿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可以多住一会儿吗”
　　医生愣了。茫然瞪着他蓝色的眼睛。
　　“我说，可以多住两天吗。等恢复好一些再出院。”
　　“Of course”医生耸耸肩。

　　“陪我去买一双新的吧”
　　林祺回到病房，温柔的注视着宋轩。
　　宋轩不敢直视这双波光潋滟，眼角弯弯的眼睛，恐怕自己也会难以自持的坠进
　　去。
　　宋轩刚要从鼻子里哼出回应，就被林祺勾着唇角揉了揉脑袋。
　　“好了嗓子难受不用回答。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嗯。”

　　嗯。
　　没发出来的这个音变成一股温柔懒倦的气流贯穿了全身。

　　吃过林祺买来的粥，两人来到医院花园里，坐在长凳上休憩。
　　初春的夜还有些料峭的味道，虽然自己被林祺包的很严实，风把发丝撩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不回去工作没事吗”
　　宋轩侧目，又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的脚尖。难得是他先开口。
　　“没事，早就想放松放松了。你不知道我冲出来的时候那个院长的表情，简直像只骆驼。”
　　“什么？”宋轩小声问道。
　　“想吃东西吗？”林祺缩缩脖子。
　　又没等回答，站起来让宋轩在这等他。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医院对面的小吃摊上。

　　仍然是西装革履，英气逼人。站在冒着白色热气的小吃摊前，反差的让人想笑。林祺正等待的时候看向马路对面。
　　穿过熙攘的人群，流水般的车辆，他一眼就看到了宋轩。宋轩也看到了他。

　　林祺笑了。又做了个鬼脸。

　　异国他乡的烤红薯握在手里，思念之情也随着波澜壮阔起来。
　　两人启程前，林祺特别跟宋轩的爸爸打了电话，报备了行程。
　　说不挂念怎么可能呢，毕竟是自己的小孩。自古以来父亲是山，是孩子的后盾和依靠。想念之语纵然是难以启齿。自己只能时常跟医生联系。告诉他宋轩的一些习惯。拜托医生照顾好他。
　　宋轩走后，爸爸也慢慢在克制饮酒。只是偶尔午夜梦回，酒醉尚未清醒，独自潸然泪下。
　　比如第一天炒的菜。比如现在宋轩认认真真啃着的红薯。都是父亲的嘱托。

　　“会想你爸爸吗？”良久，林祺突然开口。
　　“在我这住了那么久，爸爸一次都没来看过你”林祺淡淡的说。
　　即便不侧头，他也清晰感受到宋轩的手在颤抖。
　　“可他每天都跟我通电话。在你睡着的时候。”
　　“他比你想象中更爱你。”
　　“回去吧宋轩。我好冷啊。”
　　他牵起宋轩的手，顺手揣到自己兜里。
　　他的手不比这寒夜温暖多少。

　　住院的人并没有多少。宋轩的床旁边就是一张空床，两床之间用帘子隔开。
　　林祺就睡在那张床上。
　　宋轩的床在窗子旁边。

　　是夜，晚风吹的玻璃哗啦啦的响。林祺走到窗边关上窗子，转过来对着宋轩说晚安。
　　宋轩平躺着，双眼紧闭，两臂乖巧的放在身体两侧。
　　林祺回到自己床上，却一直也睡不着。

　　惨白的月光倾洒进房间。
　　寂静。

　　林祺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床板，应和着滴滴答答的钟表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林祺的眼皮愈来愈沉的时候。宋轩喑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睡了吗”

　　林祺没出声，往帘子望去。宋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帘子上模模糊糊的映着宋轩的影子。黑灰的，轮廓相当不清晰，叠着几重影子。

　　“每次看到湖，我都会看到那个女孩”
　　“她在向我呼救，她看起来很痛苦”
　　“我第一次跳湖的时候是高中。我看到她，她快要溺死了”
　　“我跳湖救她，却没找到她，我在湖里迷失方向了。我不会游泳。我快要死了。”
　　“湖里有很多东西。我不敢看不敢想。它们缠着我的脚”
　　“我抓到了一个东西，破烂的木头船。我终于翻上去了，里面很湿。有很多绿苔，蛛网。”

　　宋轩的话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没有人发现我。没有人发现她。已经没有声音了。她好像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我不敢出声。”
　　“一整夜，我躺在那个废木舟里一整夜。”
　　“我一下都不敢闭眼。我周围有好多声音。好多声音往我脑子里灌。”

　　宋轩哽咽，像石子摩擦玻璃，林祺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被人发现了。好像是打渔的人发现了我。”
　　“我想告诉他湖里还有人，但是我说不出来”
　　“我说不出来话了。我一直在抖”
　　“回到家的时候他还在喝酒，他好像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好害怕”
　　宋轩颤着声音，帘子上的影子轻抖着。

　　林祺下床，猛地拉开帘子。宋轩的身子一半沐浴在月光下，一半锢于黑暗中，显得更加单薄。白色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
　　玻璃哗啦啦的响。风嘶吼着穿过街道，行道树瑟瑟发抖。

　　林祺在宋轩仰起他满脸泪痕的脸时紧紧抱住了他。

　　“没事了”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