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云》失云

12、第 12 章

　　云易一夜未眠，他在想着这桩桩件件。他忌惮李辉两三年，也查到李辉明明是皇上的人，现在疾心突然回来说他是父王的追随者，可父王从未有过夺嫡之心，五年前战死北境，把北疆大君逼退数十里，若非有父王余威，凭魏山根本守不住北境。
　　当时云锦军只剩两万，可皇上还是执意派云晏同魏山一道，为的就是震慑草原那帮蛮人。
　　现在北境战火再燃，兵部在疾心手中，若是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北境百姓就会生灵涂炭。
　　那是父王战死也要守护的地方，云易不会拿它去换魏山一命。
　　若疾心说的是真的，那大哥是否早就和李辉勾结？云易不知道云景有没有这个心，毕竟父王死，是全家的伤，万一大哥把这账算在皇上头上，云易也拦不住。
　　大哥，真的要顶着这个烈字谋反吗？
　　还有二哥，若是事情到了那般田地，是他回来勤王护驾还是内外施压？
　　云易觉得他愧对大哥和季之未的一声聪明，他再聪明，却未曾想过谋天下。
　　季之未，云易脑中闪过这个名字。
　　他要去藏书阁走一趟。
　　从前他是修撰，现在他是郡王，可他还是如初见一般，作揖行礼，对季之未问了声“先生好，晚辈子固，前来拜见。”
　　“封了郡王以后不是去了吏部吗，来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作甚？”
　　上了年纪的人老得格外快，季之未比两年前精神头差了不少，从前云易日日陪着倒也不觉，现在一个月未见，好像才看出他衰弱来。
　　“来拜先生，自然是有不解之处。先生可解子固之惑否？”云易坐回侧案，他离开一个月了，再坐到此处，当生出往事流水之感。
　　他才及冠，却好像窝藏了几十年，现在终于被逮到，要扔他到炽火上去烤。
　　“你我虽未行过拜师礼，可这两年，我早认你是学生。”季之未。
　　“那先生能否知会子固，当年您罢官所为何事？现今何时李尚书会出手？何时我大哥会出手？子固是一颗弃子，还请先生告知，让晚辈保一条小命。”云易一路以来压制的情绪爆发。
　　“果然是王爷的孩子，若你再大上两岁，我必不会选子盛。”季之未承认了。
　　“二十年前，我为御史大夫，先皇明明在我等面前亲口提过，王爷可堪大任。可最后怎样？还不是现在那人得了皇位？他忌惮王爷，又不得不对我等一众老臣加官进爵来堵住悠悠众口。我不愿，就摔了朝笏，愤而出宫。”
　　“可外曾祖拦下了先生。”云易开口。
　　“张阁老说大局一定叫我不要闹得太难看让王爷和太后为难。”
　　“于是先生带着一腔愤意入了藏书阁？”
　　“是。我就是要用他最喜欢的方式，砸烂他的棋盘。他最喜欢把人放在眼前，握在手心，那我就二十年如一日地守在此处，我要他知道，他什么都握不住！”季之未越说越激动，没了刚才的老态。
　　“于是先生就教唆李尚书做皇上的棋子？”云易心下了然，惊惧皆有，唯独没有悲悯。
　　季之未这样的狂人，不应受悲悯。
　　“光军是我的徒弟，尊师命罢了，谈不上教唆。若说教唆，隐阁那位才是真正的好手段，毕竟连光军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儿子早叫人掉了包。”
　　“是先生的意思？”云易现在连惊都不剩，唯有惧。
　　不愧是差一步封相之人，心思深沉不可测。
　　“隐阁，从来都不是只属于江湖。先皇在世时就有建立锦衣卫之意，可王爷觉得不妥，便一拖再拖。其实就是因为王爷过于仁厚。既然如此，不如我替先帝做了，这隐阁多好，做什么都方面掩人耳目，比锦衣卫更方便，建立隐阁，是我这二十年最成功的手笔。若有一天子盛继位，也是用得到的。”
　　“隐阁是皇上登基第三年建的，彼时父王尚在，岂不与先生刚才的话相悖？”
　　“王爷自然不知道隐阁是我建的，彼时王爷为臣，又怎么开口反对？难道要他告诉龙椅上那位，这隐阁立起来，就是曾经先帝为了保他上位的？就算他反对，也只会更糟忌惮罢了。”季之未说话间夹着咳嗽，他已是残年。
　　“咳咳……咳……若一开始登基的是王爷，他会是贤明的千古一帝，可若他做了臣，这一辈子就不会有反心。这点，子固你和他最像了。”
　　云易尽量压着情绪，理智开口：“所以说。从一开始，先生就在等我们这一代？”
　　“没选你，是老朽之失。”
　　“先生荒谬，既知我像父王，便没有选我的道理。”
　　“你大哥从前也像你父王，现在不也起了心思？”
　　“子固，先生教你以史为鉴，你可看到这世上有未曾改变的人吗？张延庆那叛国的贼子也会困于情而终。若是子盛继位，你会比你父王当日更如履薄冰。到那时，他就再也不是你敬之重之的兄长，就只是至尊之位上的孤家寡人。”
　　“那太子何如？先生今日为报上代怨，强行要我父王一脉称帝，可今日太子就是昨日之父王。他若再翻身，两脉皆殆矣。伤的终究是皇祖母罢了。”
　　“狠毒妇人！都是她嫡亲的儿子，怎能如此偏爱？”季之未听到云易提及太后，怒从中来，摔了案上的书简。
　　“皇祖母是太后，她困于宫宇一生，却还是要担起这皇祖留下的江山。她随了先生的愿，执意扶父王登基难道就不是戕害亲子的狠毒妇人了？先生博学一世，只自以为心怀大义，却没匡扶起众生。不是父王畏缩，不是皇祖母狠毒，是先生没把家国盛在心里。”云易不能理解季之未的疯狂，当年能直言进谏的御史大夫，到底失了心性，成了恨意的奴仆。
　　“哈哈哈哈，人人都道子盛最像王爷，子安独担了王爷之勇，到子固这里只剩贵族闲逸之气。可先生我，觉得子固才是最像王爷的孩子，王爷之忠，王爷之智，王爷之勇。可惜你们都没生对时候啊，这天下，现在还是要他那样的人才能坐稳。”
　　“所以先生又和他有什么区别？您想把大哥变成他，又要把我和太子变成父王，再演一遍吗？”
　　“那又何妨？只要皇位上是王爷的血脉，总有迎上盛世君主之日。”
　　“先生疯了。”云易不欲再说，他头疼的要炸开。
　　“子固…世道不仁在先，先生……不过挣……扎而已。”季之未说话有气无力，刚才的高昂激进全都没了，老态又更快速地浮现，就要抽走他的生命力一般。
　　“我大哥不是皇上，我也不是父王。”
　　“您以为当年父王为什么愿意去北境迎战？不过是用命换我母妃和兄弟姊妹平安。若大哥真做得出夺嫡之事，您以为父王能含笑九泉？”
　　“还有，您只是季老先生，从来不是子固的先生。我文思郡王云子固，此生从未拜过任何人为师!”
　　云易兀自说完了话，没看喘着粗气的季之未，掀袍离开了。
　　“钻营一生，败于及冠小儿之手啊！王爷，这江山，老臣终究没能替您夺回来。”季之未声音高亢，烧尽了最后一丝期望。
　　七日后，前御史大夫，藏书阁典撰季之未，卒。
　　云易那日之后想了一遭就明白，季老头诓他，大哥不知道李温的身份，更不知道季老头的算计。
　　云易本不想拿掉李温，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既然疾心有意投诚，且看他肯不肯拿李温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