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不过一张皮》梨笑笑

2、2

　　沐青从事整容行业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要求。

　　她不由得提起精神，把咨询记录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又打开电脑上的录音记录。

　　客户名叫沈琦，二十七岁，男性。

　　一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到洛神医院咨询时，便已提出了这个要求。医美咨询师和他反复沟通了几次，都没有打消他要变丑的念头。

　　“越丑越好，要彻底毁掉我这具好看的皮囊。”这是他的原话。

　　咨询师不能把他打发走，也想不到可以变丑的整形手术，只得将他推到了沐青这儿，安排了明天面诊。

　　变丑的手术，沐青望着天花板，脑中迅速闪过了几个念头，打断鼻骨，脸上划刀，再敲掉两颗门牙，要是还嫌不够，那就火攻。

　　越想越有趣，沐青竟笑了起来。

　　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他将来后悔了怎么办，还不是得找我做修复，我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埋嘛。不行，此路不通。

　　沐青摇了摇头，继续听着录音。

　　沈琦想要变丑的理由，简单说，就是为情所困。

　　他现任女友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继续交往，认为自己的女儿完全是见色起意。

　　也难怪人家长辈怀疑，沈琦的长相的确出众。

　　沐青看着资料上的照片，不住点头，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眼角眉梢还透着那么点西域风情，套上白袍，俨然便是童话中的阿拉伯王子。

　　如果单是因为这副长相，就断定自己女儿是图色，那倒还有理可辨，偏偏这位女友也不是一般人。据沈琦的叙述，他女友刚刚三十岁已是世界五百强公司的人力总监，又是名牌大学，标准的CBD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

　　而沈琦自己，念完中学就进城打工，努力奋斗到今天，虽然已从风吹日晒的快递员晋升到坐办公室的区域主管，但和女友辉煌的职场简历一比，显然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原来是一段才女佳人的故事。

　　沐青嘀咕道：我这一刀下去，这位佳人可就不是佳人了，那才女跑了怎么办？他说女友是爱他的灵魂，没有这副皮囊，谁还关心你的灵魂啊。不行不行，必须是能恢复的手术才行。

　　正想着，桌上的手机响了。

　　沐青扫了一眼手机，是沈墨扬。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事。

　　她极不情愿地划开手机。

　　沐青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对方紧张的声音：“梅院长，你能不能马上到医院？有位艺人出事了。”

　　“我在医院，出了什么事？”

　　“从高处掉下来，脸摔伤了。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我也在去你们医院的路上，马上到。”

　　挂了电话，沐青叫来值班的护士，和她一起在手术室做准备。

　　夜已深，可马路上的车还很多。

　　洛神医院隐秘在一片高端小区之中，医院是一栋独立的五层小楼，灰白的楼体，既不显眼，也不难看。楼上没有招牌，便是天天路过它的人也难得会去注意。可就是这座小楼，接待过无数的名流贵妇，也吸引了不少奇人异士。

　　沈墨扬将车停在了楼门口，刚要下车，又重新启动了车，向后倒了五米，才下了车。这一次，他只有一个人站在冷冷清清的夜色中，保镖、司机都没跟来。

　　他如门神一般站在了医院门口。他手足无措地等着，往前走几步，又马上退回来，生怕错过。

　　直到一辆商务车便停在了门口，他箭一般的冲了过去，他急着想知道那人到底怎么样了。

　　沐青也听见了动静，从楼上跑下来，指挥着众人将伤者抬上担架，再抬进手术室。

　　没有人说话，沉默中透着紧张的气氛。

　　墨扬刚低下头，立刻便抬起头，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恐惧？难过？还是不忍。

　　沐青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伤者，他穿着一身沾满血污的白袍，比袍子还要白的脸，血肉模糊的脸，已经错位的鼻眼，青紫相间的伤痕，可就凭着脸上仅剩的几块好肉，她还是能看出，这人绝是个美男子。

　　脸已经摔得够惨，可比脸更惨的，是腿，两条腿都已鲜血淋淋，小腿已露出了白骨。

　　“你们应该带他去积水潭，他骨折了。”沐青喊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根本不需要沐青提醒。

　　墨扬的喉结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保住脸，腿以后再治。”

　　“你疯了吧。腿不治他就残了。”沐青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墨扬。

　　“腿断了还可以装假肢。脸完了，就全完了。”

　　他是在开玩笑吗？沐青看了墨扬一眼，又扫向众人，大家都用沉默做了回应。

　　“你们都疯了吧？”

　　沐青心里有气，进了手术室，便把其他人都轰了出去。

　　众人顺从地离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墨扬走在最后，回身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病床，又看了看沐青，才转身出了门，把手术室的门也关上了。

　　他是不是哭了？沐青对自己的视力充满自信，泛红的眼圈，眼角的泪滴，绝对没有看错，墨扬的的确确哭了。

　　她忍不住笑了，虽然披上了总裁的外衣，可归根结底还是小孩子啊，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他虽然伤得很重，但再怎样，也只是皮外伤而已，还不到落泪的时候。

　　护士冬冬为伤者清理了伤口。

　　沐青想了想，还是给伤者上了全麻。虽然现在他是晕死的状态，但保不齐手术的时候他会忽然醒过来。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放心吧，一觉醒来，我保证，”沐青看着那张充满了毕加索味道的脸，顿了片刻，“又是新的一天。”

　　冬冬用余光看着沐青，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坊间传说，沐青的医术已经高得不能再高，可面对这样一张怪诞的脸，她有把握吗？

　　只见沐青拿出了一枚极细的针，穿上了更细的线，在伤者脸上缝缝补补。

　　看着看着，冬冬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她已经看不清沐青到底在干什么。

　　沐青的动作极快，那枚细若发丝的银针就好像长在了她手上，随着她细长的手指在伤者的脸上起起落落，针和线就像一只银蝶在不停地飞舞。

　　一会儿功夫，冬冬已隐约看到了伤者那秀气的眉眼，再过一会儿，直挺的鼻子也在面部中央有了一席之地。虽然他还闭着眼睛，虽然他的脸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可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无与伦比的美。

　　冬冬忍不住赞叹道：“好帅的小哥哥啊。”

　　“你说，我顺手给他开个眼角好不好？反正他这边的眼角已经破了，他又这么倒霉，不如借机开开运吧。”

　　不等冬冬回答，沐青已拿出了手术刀。

　　冬冬从没见过这样的手术刀，细长如一根筷子，刀锋更是又窄又薄。只有沐青那样灵活的手指才能驾驭这样的刀。

　　这把手术刀是沐青在日本找倭刀职人用上等精钢专门打造的。她需要一把这样的刀，只有这样的刀才能让她随心所欲。

　　冬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刀从伤者的外眼角轻轻掠过，皮开了，眼睛大了，却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那拉开的长度却刚好另一只完全对称，不差毫厘。

　　“差不多了。”沐青道，“腿上的伤口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都上过药了，但是断了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他接上吧。”沐青撸起了袖子，展现出要大干一番的架势。

　　“接骨您也可以吗？”

　　冬冬有些不相信，她是职业护校毕业的，清楚这么严重的骨折，需要钢板和钢钉，这可不是三针两线就能解决的。

　　“断腿增高整形术，你没听说过吗？”

　　“嗯？”冬冬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联医生发明的，曾经风靡日韩，先打断腿，再接上，愈合的时候配合机器辅助，帮助骨骼生长。”

　　“还有这样的手术？”冬冬显然是没听说过的，“咱们医院可以做吗？”

　　“咱们医院没有，但我学过。”

　　沐青转身出了病房，回来时拖来一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的器材和之前的手术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可以用狂野来形容，大号电锯、大号电钻、钢板、钢钉。

　　“好久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冬冬看着沐青将器材一一从箱子里拿出来，来回摆弄着，赶忙建议道：“咱们还是送他去大医院吧，我去叫救护车。”

　　“你不相信我？”

　　沐青的眼中闪着寒光，冬冬心里更加紧张。

　　冬冬在洛神医院工作已有两年，她一直都觉得沐青有点怪。这个女人没有生活也没有娱乐，她似乎只喜欢做手术，手术台上的她总是精力充沛，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可一下了手术台，她就好像丢了魂，精神萎靡，做什么都没有兴致。

　　她对做手术有某种执念，越是她心里没底儿的手术，她就越想尝试。可是，万一出了事要怎么办呢？冬冬不敢说。

　　“这个时间送到哪也做不上手术，与其等到明天，还不如让我来练练手。”沐青眉眼一弯，“你把大卷的纱布拿来。”

　　这靠谱吗？冬冬的心悬了起来，拿着纱布的手微微有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