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成熟时》大野猫

1、第1章

　　窗外香樟树碧翠的枝叶轻轻摇动，蝉鸣声聒噪，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有一搭没一搭地输送着凉风，夏季炽热的光线照进客厅，在瓷砖地板上投下大片明晃晃的光斑。

　　姜桃将头发在脑后绑成个小揪揪，穿着清凉的背心短裤，从冰箱里抱出冰镇半天的西瓜，一手按着瓜，一手拿刀，干脆地剖成两半。

　　她有双浑圆的眼睛，深褐色的瞳仁，森林小鹿似的。脸颊带点天然的婴儿肥，刚洗完澡，被浴室的热气熏得脸蛋粉扑扑，仿佛刚成熟的水蜜桃。

　　“小桃切西瓜呢？真难得，来我先尝一块。”姜爸爸睡午觉起来，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到茶几上码放整齐的西瓜，色泽粉红的沙瓤，鼻端嗅到清甜的香气，光闻着就能甜到心坎。

　　“不许碰！”姜桃直起身，挡住姜爸爸伸来的手，脸颊泛起微红：“我要给浩宇哥端过去，冰箱里还有半个，要吃你自己切啦。”

　　“嚇，又是那臭小子，真是女大不中留。”姜爸爸摇了摇头，语气酸溜溜地说。

　　“乱说，不就是送个西瓜，昨天浩宇哥也给我们家送了啊。”姜桃羞恼地反驳，从精致的摆盘里拿起切好的西瓜放在桌上，脸色臭臭的：“分你一片好吧。”

　　姜爸爸笑眯眯地接过西瓜啃了一口，冲女儿摆手，“送完就回来，别在那小子家待太久。”

　　“知道啦！”姜桃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把柜子上的钥匙塞进兜里，换鞋出门。

　　·
　　姜桃家在二楼，崔浩宇家在她楼上，她们这个单元户数少，一层就两户人家，加上是老小区，相邻的楼层住户关系都挺熟络，逢年过节下饺子都会给各家送一碗，从乡下来的亲戚带了土特产也会跟邻里分享。

　　姜桃和崔浩宇恰好同年出生，两家小孩还在襁褓里就见过面了，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到上学的年纪，又一起升入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也在姜桃的努力下考进了同一所学校，算是标准的青梅竹马。

　　姜桃迈过最后几级台阶，站在熟悉的门口，呼了口热气，腾出一只手匆忙理了下搭在额前的刘海儿，对着门把手的反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少女怀着期待的心情按下门铃，等了十几秒，和往常不同，楼道静悄悄的，没人过来开门。再按一次，依然许久没有动静。

　　姜桃端西瓜的手臂有些发酸，她鼓起脸颊，直接在门板上“叩叩”敲击，逐渐加重力度，不知敲到第几下，门终于被“砰”地打开，崔浩宇带着一脸兴奋的神情探出上半身，说话的语速飞快：

　　“抱歉小桃，刚才音量开太大了，还是谢青提醒我才听见你敲门，你先进来，等我把这盘游戏打完——”

　　最后半句话的尾音飘在半空，不等姜桃回答，他立刻把身体缩了回去，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只有打开的门闪了条缝，证明刚才发生的不是幻觉。

　　“……”姜桃抿住嘴唇，将沁出水珠的西瓜放在柜子上，慢吞吞地换上拖鞋。

　　客厅的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慷慨激昂的战斗语音接连响起，机械不含感情的旁白肃穆地念出“Double Kill”“Triple Kill”，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崔浩宇的欢呼。

　　姜桃对崔浩宇打招呼的敷衍态度不太高兴，不过内心的仰慕冲淡了这份不快，有点好奇他在玩什么游戏，连话都不顾上说完。她朝客厅走过去，目光投向墙壁上的电视屏幕，忽然怔住，扭头看向客厅中央的米色长沙发。

　　一个陌生女孩盘腿坐在沙发上，肩膀跟崔浩宇靠得很近。栗色长卷发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左耳打了一排耳洞，戴着数个朋克风的耳环。

　　她拿着游戏手柄，正在操作屏幕上的角色，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显出锋利的轮廓，看上去格外冷淡，像完美而难以接近的大小姐。

　　姜桃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她和崔浩宇配合完美地收割敌方队伍，屏幕上接连不断地弹出击杀提示，绚烂的光芒绽开，心里升起巨大的失落，一时移不开视线。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女孩突然侧过头，遥遥望了她一眼。几乎是目光接触到的同时，姜桃下意识弹开视线，假装认真地盯着窗台旁边摆的盆栽看了又看。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再也没有出门时满怀期待的快乐，胸膛里像坠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心脏沉浸在酸涩的汁液里，连什么时候游戏结束都没注意到。

　　“咦，你带了西瓜过来？”崔浩宇经过她身边，将雪白的瓷盘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笑容带着少年的英气风发：“站那发什么呆，来一起吃啊。”

　　他拿了一片主动递给旁边的女孩，“谢青，吃西瓜吗？”

　　谢青收回打量姜桃的视线，礼貌地接过：“谢了。”

　　姜桃捏紧手指，声音闷闷的：“浩宇哥，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事情和你说。”

　　·
　　“什么事？看你一脸严肃的样子。”崔浩宇奇怪地看着她，反手关上阳台的玻璃门。

　　“叔叔阿姨不在家吗？”姜桃咬了下嘴唇，问道。

　　崔浩宇站在露天阳台，热浪一阵阵涌上，不到几分钟额头就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衬衫黏糊糊地粘在身上。他郁闷地皱起眉头，“别提了吧，他们俩突发奇想，说是要度第二次蜜月，今天早上就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第二次蜜月……叔叔阿姨的感情真好啊。”姜桃由衷感叹道，慢半拍反应过来，顿时睁大眼睛，“等等，那不就你一个人在家？”

　　“是啊，不过还有谢青。”崔浩宇朝房间里示意了一下，语气透出不加掩饰的好感，“就是跟我打游戏的那女孩儿，真是绝了，操作比我还厉害。”

　　“谢青？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姜桃语气僵硬。

　　“别说你了，我也是今天刚认识的，她是我妈闺蜜的女儿，在清湖市上学，说是趁暑假过来住一段时间。”崔浩宇捋了把汗湿的短发，“可能是想体验一下小镇生活吧。”

　　“有什么好体验的，我巴不得早点离开呢。”姜桃垂下眼睛，“她大概待多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玩够了就走吧。”崔浩宇笑道，“明天我们打算去梦幻游乐园，你也一起去呗。”

　　“不。”姜桃咬住嘴唇，瞪了他一眼，“天气太热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她心里气闷得不行，转身就要拉开玻璃门，崔浩宇连忙叫住她，“小桃！”

　　姜桃停在原地，颊边浮起一朵小小的梨涡，语气格外柔和地说：“怎么啦？”

　　“差点忘了，你要说什么事情？”崔浩宇摸了摸后脑勺，笑道。

　　“……浩宇哥是大笨蛋！”姜桃猛地拉开门，埋头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
　　第二天。

　　清晨空气凉爽，蔚蓝的天空点缀着几缕云朵，天气预报说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床上堆满了夏天的衣服，各种颜色裙子到处乱甩，姜桃挑挑拣拣半天，套上一条粉色的连衣裙，在镜子前面照了照，嫌弃地大力摇头，在衣服堆里翻了翻，刚找出另一件藕荷色的裙子，房间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姜爸爸说：“小桃，赶紧出来，有人在门口等你。”

　　“来啦！”姜桃扬声应道，匆忙换上藕荷色的连衣裙，照了照镜子依然不算很满意，但她不想让门外的浩宇哥久等，干脆就这件了。

　　昨天本来赌气说不去，可是回到家仔细想想，她怎么能让浩宇哥单独跟谢青去游乐园呢？她都没跟浩宇哥一起去过。于是别别扭扭打电话过去，答应了，还好浩宇哥没察觉异常。

　　姜桃拿起手边一顶有蕾丝花朵装饰的遮阳帽，匆匆扣在头上，打开房门就往外跑，“砰”地撞到了门外人的身上。

　　鼻梁似乎碰到什么硬物，酸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姜桃捂住鼻子，感觉到有人托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冷淡的语调，透出切切实实的关心。

　　“没事……”姜桃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嗓音瞬间哑掉，扶着她的人不是想象中的浩宇哥，是那个大小姐模样的谢青。

　　谢青怎么进她家了，浩宇哥呢？姜桃朝她身后望去，没看到期待的人影，忍不住感到一阵丧气。

　　“崔浩宇在楼下等你。”看到她失望的眼神，谢青语气平静地说。

　　被戳穿了小心思，姜桃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讷讷道：“现在已经不痛了。”除了刚开始撞的那一下特别痛，缓过来慢慢就好了。

　　谢青看了她一眼，松开扶住她的手臂，将掉到地上的遮阳帽递给她，姜桃小声说了句“谢谢”，垂下眼，将帽子重新戴好。

　　“发型很好看。”谢青说。

　　“嗯？”姜桃抬起眼，注意到她的目光，脸有点红，“因为今天出去玩……”姜桃特地扎了双马尾，俏皮地垂在耳侧，像两只兔耳朵一晃一晃。

　　谢青笑了笑，“可爱的，很适合你。”她笑的时候像冬天的冰雪融化，阳光照在上面，明亮得摄人心魂。

　　姜桃望着她的笑容，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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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来了！”崔浩宇手搭在额前朝远处眺望，白衬衫的衣摆在风中飘扬，眉宇间意气洒脱，有种少年人的青春帅气。

　　可惜此刻的姜桃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大好风景，她看着逐渐驶近的红色大巴车，唇边的微笑慢慢垮掉。她不晕船不晕机，就晕这种大巴，坐车的过程就是一段忍耐的酷刑，稍不注意就会吐出来。

　　“怎么了？”站在她旁边的谢青察觉到她的异样，朝她看过来。

　　“呃，你们先上车。”姜桃心里打鼓，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我待会再上去。”呜……本来还想抢到跟浩宇哥并排的座位，现在完全不敢坐他旁边了。

　　“小桃她晕车，老毛病了，谢青，我们先买票吧。”崔浩宇走过来，同情地拍拍姜桃的肩膀。

　　大巴车上的座位都是双人座，崔浩宇跟谢青商量，“待会小桃上来，让她坐前面舒服点，我们坐后面就行了。”

　　谢青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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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桃在站台上拖拖拉拉，等到大巴车快要发车了，才勉强地走上车。

　　她抬起眼，正好看到谢青坐在前排，旁边有一个空位。视线匆匆找了一圈，没看到崔浩宇在哪，还要再找，司机大叔在关车门，催了她几声，姜桃只好扶着椅背走过去，在谢青身旁坐下。

　　她不知道该跟谢青说什么，想问浩宇哥在哪，又不好意思开口。正在犹豫，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粒白色的药片。

　　姜桃侧过脸，试探地指了指，“这是……给我的？”

　　“晕车药，跟其他乘客借来的。”谢青拧开瓶盖，将水递给她，语气平静，“现在有点晚了，在开车前二十分钟吃有效。”

　　姜桃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没想到谢青会去找人借晕车药，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啊。

　　“谢谢，有总比没有好呀。”姜桃笑起来，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拈起药片丢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苦巴巴地皱起脸。

　　缓过吃药的难受劲儿，姜桃把水还给谢青，发现她的眼神盈满笑意，似乎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人第一次见面还是个冷淡傲慢的大小姐，看上去超有距离感，结果半天时间就笑了好几次，第一印象果然不牢靠。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姜桃好奇地说，问出口才觉得唐突，她跟谢青并不熟悉，还有可能是潜在情敌，对方未必愿意搭理她。

　　小心思弯弯绕一大堆，所以说女生麻烦呢，姜桃这边正为自己提前尴尬着，就听到谢青欣然说：“你吃药的样子太可爱了。”

　　“……”姜桃皱起鼻子，“你很喜欢夸别人可爱？”今天第二次了，“可爱”是不限量随意赠送的吗？

　　“没有。”谢青看了看她粉红的脸颊，叹息道，“我也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