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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正值阳春四月末,树枝上的芽苞不过几日的工夫便又窜高了许多,单看不起眼,远远瞧着嫩绿的一团一团,分外养眼。

      季芊婷浅慢的推门出来,久不曾出门,冷不丁露面,阳光虽柔和不刺目,还是将她晃得眯了眼。

      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如常,季芊婷仰头朝外看去,院中的桃花已落败得所剩无几,微风偶尔吹过飘过几瓣,正砸在她的眼眸上。

      她轻轻眨眼,感到面上有花瓣滑过,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两朵淡分色正落在她的掌心。

      第三日了,这已是她回来的第三日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记得自己明明是死在冬日的病榻之上,转眼间便又重回了及笄之年。

      这两日她一直病着,她知道是因为春末一场雨的缘故让自己着了凉,正是这几日的安静日子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因得什么?

      她想,许是因为她的那短暂的一生实在是太苦了,老天怜悯,才得以让她重新活过一回。

      手掌上抬凑向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两片花瓣便随风而去。

      一切都是新的,没有终日难以忍受的病痛,没有人整日处心积虑的藏着他的外室......

      前世被病痛折磨,她如今重回这轻盈健康的身子,何其幸运。

      “姑娘,您今天怎么醒得这样早?”文竹从远处端着梨木托盘过来,见季芊婷在门口站着,笑着便加紧了步伐过来,行至跟前,将托盘稍抬举,“今日厨房做了姑娘爱吃的糖酥饼,我提前拿了,姑娘吃个够。”

      季芊婷侧目瞧了文竹端着的盘子,里面整齐的码着这几块点心却让文竹格外开怀。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从来不被人重视,连几块好吃好看的点心也是要巧夺心思才拿得到的,每次若不是文竹紧紧的盯着,怕是没有人会给她留着。

      “我风寒才好,吃不出味道,你吃了吧。”

      说起风寒,文竹这才又瞧了季芊婷的脸色,不再似前两日的苍白,许是阳光下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红润,“姑娘躺了这两日,我倒是给姑娘买到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季芊婷问着,随着文竹进了房间。

      文竹将托盘搁在桌上,随即去了妆台上,从抽屉中取了一只笔匣递到季芊婷面前,笑嘻嘻道:“姑娘不是一直都喜欢这支鹿毫笔吗,昨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跑去水汶斋买的。这是最后一支,总算抢到了。”

      水汶阁的文房四宝乃京城一绝,尤其这鹿毫笔,是水汶阁老板亲手制作,工艺精良,上手顺滑,极为好用。老板又是个有趣独特之人,这笔每个月只做三支,先来先得,价格随当日心情定,价格公道合理,很是难得。

      文竹口中的“抢”字,一点儿都不夸张。

      她正因为给自家姑娘抢到这笔而兴奋,殊不知季芊婷正目光柔和感激的瞧着她。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除了已经去了的娘亲,文竹便是一个,文竹是早年娘亲在大街上捡的,记得刚来时瘦的可怜,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一心一意陪着她。

      “辛苦你了,你总是想着我的,”季芊婷将鹿毫笔握在手里,低声喃喃,“吃过早饭咱们便去学堂吧。”

      “姑娘身子才好就去?”文竹认真道,“要不要再多养两日?”

      季芊婷想都不想的摇头,如今她看似与平常无异,可内里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谨慎又窝囊的三姑娘,她现在很想见到那个人,那个将她的名字亲手刻在牌位上的人。

      “不养了,”她一双葡萄似的黑瞳望向窗外,目光投在窗前的那株桃树上,“得去。”

      .

      她也说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一步接近后院的季家学堂,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既轻盈又沉重。

      不觉走到了复廊下,她远远瞧着学堂就在不远处,却不敢再往前踏过一步,她生怕看见林泊元会忍不住哭出来,若是当场失态,怕要惹出许多麻烦。

      她顿住慢悠悠的步伐,背对复廊花窗,轻声对文竹说道:“时辰还早,你先将东西送进学堂里去,我多日不出门了,在这里稍稍待会儿便去。”

      “好,”文竹应着,“那我先将东西给你摆放在桌案上。”

      文竹说着,转身朝学堂方向行去。

      季芊婷缓缓将目光收敛回来,细不可闻的低叹一声。

      没来时盼着来,真来了,自己又怂了。

      怕见到他,又盼着能见到他。

      犹记得,林泊元这人整日没个正形,身为恒誉侯次子,对他尤其偏爱,惯的他自小嚣张跋扈,老侯爷又深受皇帝器重,使得林泊元平日里在京城横着走。

      那时候不懂,父亲只不过是区区四品,为何他愿意来到季府的学堂读书,现在全然明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唇角翘起,心里生出丝丝的甜来。

      余光见着有什么从耳后慢慢移过来,下意识扭头看去,见着是一只拇指甲大的黑壳虫子正趴在一枝小树杈上,季芊婷先是心里一紧,随后便明了这是谁的把戏,心惊也变成了心动。

      她经历过暗黑的人心和利用,这区区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明面上没什么反应,握着树杈另一端的人语气中透着点失望,“怎么不怕啊?”

      闻他声线从复廊另一端的镂空花窗传来,季芊婷心口一阵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般的拍打过来。

      眼底明明蓄了泪,却在他发现之前被她强压制住了。

      林泊元从复廊那头绕过来,这会儿朝阳正对着他的脸颊,顺带将他周身都照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明纱。

      他举着小树杈停在季芊婷面前,不甘心的将小树杈又在她面前晃晃,季芊婷仍旧波澜不惊,一双黑瞳只盯着他。

      还别说,从前他总是逗她,结果最后每每见了自己便能逃则逃,能躲则躲,今日一反常态这样安静的瞧着,竟将他瞧得心里有些发虚。

      “没劲,你都不怕!”林泊元随手将小树杈丢到远处,那小虫子也被甩的飞了。

      正过脸来,林泊元微一挑眉,上下打量她,而后道:“听说前两日你着凉了,看样子没好利索,反应都迟钝了,见着虫子都不晓得怕了。”

      他只顾着挖苦,季芊婷却顾着他手背上的伤,显然是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不深不浅,透着血色,躺在他白皙苍骨的背上却十分显眼。

      顺着她的目光寻到自己手上,忙故作轻松的甩了甩腕子,“今日晦气,折个枝子都能伤到。”

      “疼不疼?”

      季芊婷手伸过来,轻捏起他的两根手指,轻声问他,语气轻柔的如同春风拂面,仅仅这一句,便似能让万物复苏似的。

      林泊元原本准备的那些逗她的话在手被拉起来的瞬间生生的吞了回去。

      许是被噎到了,一时间却忘了回话。

      恍惚了片刻,他才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不疼……”

      季芊婷指间微凉,触感如同美玉,轻轻一动便让他慌了神,他隐约觉着,方才自己说话的样子有些傻。

      不,是十分傻。

      这丫头今日不按套路出牌,轻而易举的便将自己便成了个傻憨似的东西,除了说话结巴,还饶带着傻笑。

      季芊婷将他的手松开时,他还保持着举着的姿态,忘了放下。

      他见着季芊婷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叠了两折,又小心的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将那伤口包住,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望着她的头顶,身子不觉心虚的朝后挺了挺,生怕她听到自己异常快速的心跳声。

      “这样长的口子,你还是去前庭上些药吧。”

      “好。”他想也没想乖乖答应,脑子有些不受控制。

      方才她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扯了他的手指头,这会儿反应过来季芊婷都不敢抬眼去瞧他,生怕瞧了便藏不住心事,可就在他应这一声后,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二人目光交汇,林泊元此时脸颊居然透着微红,目光闪烁拘谨。

      眼神碰撞的瞬间,二人又不约而同的各自挪开。只听林泊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做作的轻咳,虚指了前方,“前庭是吧……我去上药……”

      说罢,他逃似的从季芊婷身边行过,二人肩角的衣料蹭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响。

      季芊婷嘴角不自觉扬起,回头瞧着他,只见他大步离去,丝毫没留意到走的方向不对。

      眼睁睁的见着他拐过复廊便不见了,这才将目光收回来,目视前方,看着前方学堂露出的屋檐一角,季芊婷的笑意渐渐淡去,随之眼中换上一副寒漠。

      季家学堂里还有个特别的人存在,那便是她从前的夫君了。

      钟明齐的父亲与季父季文识于微时,后钟父早亡,撒手扔下孤儿寡妇,钟田氏身子不好,钟家一贫如洗。季文念钟明齐读书刻苦,又识礼数,便将他母子接到了京城,又安排了一处小院住下,钟明齐平日便在季府学堂读书,下了学又去市集上打些零工贴补家用。

      当年的钟明齐的确是过得极苦的,这样苦的人,给了那时的季芊婷星点儿的甜,便让一直没被爱过的季芊婷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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