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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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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青小声道:“主子,王爷和东院儿侧福晋都不在,咱们也回吧。”
芷菸却似未闻,只那么站着,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桔青又要开口,余光瞥见有人来了,便住了声,向旁撤了一步,请蹲安道:“王爷——”
“你先下去,我和福晋有话说。”
桔青这才发现,弘晓没带随从,只得遵命退下,暗暗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怕她再犯傻。
弘晓将一件斗篷披在芷菸身上,转到她面前,替她系好,又拢了拢,“晚上风硬,仔细着凉。”
芷菸低头看他的手,又抬头看他的脸,仿佛仍是少年模样,不觉已过二十余载。她伸臂揽住弘晓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口,听他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弘晓,我还想回苏州去,这个院子里……”她想说这个院子里倒出都是李佳氏的影子,令她害怕,却只说:“我睡不踏实。”
她虽未道明,他却已领会,“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他用了“回”字,令她莫名安心,像是苏州才是他们的故土与归处。
胎位不正,孩子足足折磨了母亲四夜三天,直至初五寅时才娩出,是个男婴。两个时辰后,马氏因血崩而逝。
又一次喜丧相撞。
马氏生前只是妾室,丧事也算不得风光。小阿哥入牒,取名“永蔓”,寄在石佳氏名下。
送马氏下葬后,芷菸与弘晓借道去了趟交辉园,小住半月。而后仍以腿疾为由,上奏请假,十月底出发,冬月下旬回到苏州。
这一趟,伊尔根觉罗氏、巴雅拉氏随行,各自带着四五个丫鬟并两三口大箱子,加上路义、路明、桔青、竹翠,统共赶了六辆马车。
芷菸只带了一个小匣子,也不叫人拿,亲自拎着,惹得桔青和竹翠好一顿好奇,打趣侧福晋带了恁多体己,定是要到苏州请她们下馆子的。坐上马车才知道,那匣子里装的不过一摞纸,还是写过字的,尽散了兴趣。
芷菸笑道:“馆子自然是要下的,就算我没几个钱,王爷还能没有吗?让他请咱们就是了。”
竹翠才拨来伺候,还有些拘束,桔青倒敢直说:“主子带这些废纸出来做什么?都是写过的,也不能在用了。”
芷菸笑而不语,兀自翻看起来。待到了苏州家里,已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一安置好,便提笔写了三四页纸,装进信封,让路明送到民信局去。
弘晓大抵知道她写了什么,故意逗她,作阴阳怪气状,问道:“急火火的要给谁寄信呢?”
芷菸一面打发路明快去,一面坐回妆台前,用梳子蘸着桂花油拢头发,“给相好的呗。”
弘晓仍歪在榻上,看《石头记》手稿,“才几年啊,我就要成下堂夫了。”
芷菸从镜中看他,认真掰手指头数了数,从乾隆五年到十七年,十二年,整整一纪。
芷菸又向镜中看自己,比之十二年前,已显出些沧桑之态,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弘晓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躬身将她环住,“越发多愁善感起来,像《石头记》里的林妹妹。”
“要这么说,可是把林妹妹看窄了,论学问才情,家世品貌,十二钗里,她都堪当头筹。我还没审你呢,书里有些话儿看着眼熟,咱们私房里浑说的,表哥如何晓得?”
弘晓干咳两声,“得速速着人将这些手稿送回,催着梦阮快写,芦雪广要联的诗都还缺着呢。”
芷菸轻叹,“我只可怜颦儿那多愁多病之身,不知日后如何收场。”
弘晓恐她又多思多虑,忙岔道:“快到你生辰了,今年而立,想怎么过?”
芷菸与太后同日生辰,在宫里那些年自然是要避讳的,出宫之后也常忽略,今年确是不同,又逢机会难得,弘晓征得她同意,便着手准备去了。
到得冬月二十五正日子,竹翠和桔青早早起来服侍她洗漱穿戴,着实用心打扮了一番,穿了身颜色衣裳。
推开门,正遇上下雪,虽是落地即化,但在南方已属难得,令人神清气爽。
路明早在门口候着,向芷菸道了喜,便引着她往园子那头走。她今日穿了双簇新的麂皮小靴,内里倒绒,外层沁过油,暖和轻便还防水,一路轻巧前行,直来到园子西北角。
路明打了个千,带着两个丫鬟一起退下。
芷菸未明所以,只觉着此处与从前有几分不同。尚未看清何处不同,弘晓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也学着路明向她道喜讨彩头。
芷菸摊手,“红包都在桔青那儿呢,我可什么都没有。”
弘晓道:“使得使得,寿星最大。但为夫我可不能什么都没有,你且往那儿看——”
芷菸顺着看去,只见“虚花坞”的匾额被红布遮掩起来,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红布凌空卷起,落在后头,匾额上现出“风涤亭”三字,两侧对联也换作“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见她惊诧,弘晓护着她往上走,亭中嵌着一尺径圆的白玉华璧,小字刻着“月漱泉”。
弘晓执起她的手,道:“匾额是我亲手做的,这里的字也是我刻的,只是此处无法引来山泉水,‘月漱泉’实乃“月漱井”了……望你喜欢。”
芷菸将将回过神来,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很喜欢。”
弘晓大喜过望,一扫连日疲惫。
写字、刻字、给木料上油、张罗人凿井,他无不亲力亲为,路义和路明不解,打趣王爷越发小孩儿心性了,怎么捣鼓起这些劳什子来?
弘晓只是笑笑,不与他们争辩。只因这“涤风漱月”,天地间唯她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