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第六十六回 ...
-
老王妃仍住在宁郡王府,家里少了李佳氏主事,石佳氏压不住茬,上下人等都有些懒怠,抵京那日又逢阴天,是以芷菸觉得整座怡亲王府暮气沉沉,令人喘不过气来。
下人们见她回来了,才现出几分欢喜来,纷纷向她问安,说在江南数年滋养得越发好了。芷菸这才明白,在这府里,她在乾隆十一年去香界寺抄了三个月的佛经,而后便南下与王爷汇合,直到今日才回。
芷菸想,这该是老王妃和李佳氏的意思,便顺着他们说,不做解释。
安顿好了,芷菸先随弘晓去了趟宁郡王府,给老王妃请了安,而后两人在北极阁三条分开,弘晓进宫,芷菸回府。
回去的路上,桔青旁敲侧击提醒她,福晋不在了,理应由她主持家事才是,不趁此时压住石佳氏的风头,恐怕日后再没机会了。
芷菸却兴趣寥寥,只觉心神俱疲,不想再因此多生是非。
返京这一路,她和弘晓没说上几句话,弘晓先还上赶着哄,后来不知是倦了、厌了,还是无计可施了,也随她冷着,不说便不说,像是要撂开手似的。
先是香云来劝,王爷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无微不至,任是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后来连曹霑都坐不住了,絮絮叨叨地将弘晓的好处说了半日,让她别忘了自幼的情分,珍惜眼前人。
她听了,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哪里就有那么大的气性,不过是一口气不来,不知何处安身立命。
心事沉沉,浑不觉饿,芷菸让桔青留在西院归置东西,自己去了小佛堂,将门栓插上,敬了香,然后跪在蒲团上,默诵《地藏经》。
为李佳氏而诵。
李佳氏自裁,成了芷菸的一道心魔。
那一年中,她不能安睡,合眼便见李佳氏逼问她为何要追去苏州,为何她们费尽心机将她甩下,她又偏要跟来!
她想辩解,却说不了话,开口便吐出一团团黑雾,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哀鸣。
她被梦魇折磨了一年,只有桔青和郁嬷嬷知道。还是有次她终于哭喊出来,把桔青吓得不轻,待问清楚,又着实担心,第二天偷偷去了趟虎丘请郁嬷嬷拿主意。郁嬷嬷心疼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姐,便跟着桔青来了,仔仔细细服侍了芷菸数月,直到弘晓再次回到苏州。
弘晓浑没觉察异样,她原是体谅的,可她不能体谅马氏有孕一事,李佳氏尚在服里,弘晓他如何能半分不顾夫妻之情?
若推己及人……
芷菸不敢再想。
诵完三遍《地藏经》,她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刚要欠起身来,眼前忽地一黑,便没有知觉了。
醒来时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像庙里的怒目金刚。
“你可算醒了。”他声音喑哑,像是许久不曾开口话说。
“我没事。”她未觉不适,只是困倦得很,说完便翻身朝里,又闭眼欲睡。
弘晓叹气道:“菸儿,我知你为何恼我,你怎么生气,怎么对我都行,只是平白作践坏了身子,伤己伤人,岂不没意思?”
芷菸道:“你管我呢!”
弘晓道:“我自是不敢管你,恨不能把一颗心剖给你!只怕你嫌脏嫌臭呢!”
芷菸听得血涌上头,撩被起身,起得猛了又觉头晕,只得半跪半坐在床上,赌气道:“自然是脏的,是臭的,是四分五裂的!你的心多好啊,张三一份李四一份,都替你收得好好的!我作践坏了身子,无非一死,与你何干?”
弘晓气极反笑,“何苦来?死啊活啊的,是存心让我心疼不是?”
芷菸瘪瘪嘴,落下泪来,“就说!最好现时就死了,落个干净!”
她这一哭,弘晓又没了方寸,忙找帕子、擦眼泪,心里打叠起千种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嘴里却拌开了蒜,情急之下将手一摊,气急败坏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芷菸听他这话,立将他的帕子摔过去,“当初怎么样?今日又怎么样?”
弘晓总算找着个气口,竟也红了眼圈,将七八岁以来的陈年往事翻倒了个遍,有的芷菸都记不得了,他还如数家珍般说得细致。末了又说:“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嘴上说一套,行动做一套,但任凭怎么不好,对你的心不敢有一分一毫的错处!你骂我虚情假意也好,恼我二三其意也罢,总是不能使我灰心。谁知你不理我了,几日同我说一句话,让我丢魂落魄,不知怎样才好,便就此死了,也是个屈死鬼、窝囊鬼,不能超生,还得你判了我的不是,让我死个明白,改日才得托生。”
听他一气儿说完这些,芷菸觉得心中积郁尽都散了,便将才摔下的帕子拾起,又将自己的帕子递与他用,抽抽噎噎地说明心结,两人又对坐哭了会子,方才罢休。
一夜无话,早起芷菸坐在镜前梳妆,拿起一支章丹色金菊绒花往头上比,她少用这样颜色艳丽张扬的首饰,弘晓原本赖在床上,见她犹豫着要放回去,便下地趿拉着鞋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那支绒花,左右比了比,插在右侧蚌珠髻上,直赞好看。
芷菸便随他去了,找了身颜色相称的衣裳穿了,倒应了这秋色。
“今日初一,我去同四嫂一道陪额涅进香,你要做什么?”
“让路明跟着你们,换旁人我不放心。去了代我向额涅请安,玩儿得尽兴了再回便是。”说完已将马甲穿好,挽好马蹄袖,又说:“我去找梦阮,路上答应了他给他送些好墨的。”
二人收拾停当,用过早饭,路明跟着芷菸,路义跟着弘晓,各自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