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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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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亲王府顿时阴云罩顶,王爷面色沉重,众人都大气不敢喘,全没了早上那派喜气。
老王妃听弘晓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太后真有恙也好,假有恙也罢,既是他们母子一心定下的事,便不是旁人再能置喙的。
“弘晓啊——”
“母亲不必劝我,儿子……都明白。”
弘晓草草一揖,匆匆离去。
兆佳氏望着儿子颓唐的背影,恍惚想起那一年,自己也是这样无奈,劝她的甘珠儿隐忍退让……她忽然有些后悔,若非彼时一退再退,是否可以挽狂澜于将至,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处境?
她在小佛堂里呆了许久,只反复在心里问一句话:胤祥,我是不是错了?
芷菸闻讯,平静异常,只笑了笑,便坐在床边,将刚收拾起来的包袱打开,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递给桔青,让她放回原处。最后,将一个锦盒推到弘晓跟前,“这副镯子是前年年下皇后赏的,我年轻不配戴它,便想着这回带给郁嬷嬷……劳烦你替我捎给她吧。”
弘晓对这劳什子全不在乎,只盯着芷菸的脸瞧,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性?只怕她一味憋着,又憋出病来。
芷菸也知他的心意,便让桔青出去看看王爷的药好了没,关上房门,紧挨着弘晓坐下,握住他的手,靠在他的肩头,“皇上这次借了太后的名儿,自然不能由着性子一味乱来,既是凤体欠安,便得有凤体安康的一日,到那时,他也没有再扣着人不放的道理了。何况他召了百人入寺,未必就是有意与咱们为难,兴许就是这么巧呢?是不是?”
她越是轻描淡写,弘晓越是觉得难受,喉头发紧,似有千言万语滚过,却只哽塞着吐出一句:“菸儿……对不起……”
他本以为娶她进门,便可予她太平安稳,便可同她长相厮守,便可护她远离外世纷扰,可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无能为力怨不得旁人半分,只怪自己放不下头上的顶戴、腰间的黄绦。
四月初一,芷菸奉旨入香界寺。四月初三,弘晓一行启程南下。
此时二人皆不可预料,这一别,将近五载。
说是百名女眷,芷菸默数下来,不过是个虚数,至多不过三十来人,分为三班,各司抄经、点灯、奉香之职,由先帝皇贵太妃总领。
芷菸字好,便分去抄经,在香界寺后堂分得一间禅房,一日两餐均有小宫女送至房中。每日卯时正起,卯时二刻到皇贵太妃禅房请安聆训,而后回房抄经,巳时正用早饭,午休半个时辰,申时三刻用晚饭,亥时正昏定,子时前熄灯。
日复一日,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又过九九八十一日,颇有些青灯古佛了此生的意味了。
初时还得与家中通信,过得月余,便不准与外界往来,芷菸因此只知弘晓已经到了苏州,石佳氏已于五月初五诞下一子,其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时至大暑,三十余名女眷被送到圆明园,住进慈云普护,仍是抄经、点灯、奉香。
待至中元,三十余人走得只剩十数人。
又至中秋,只余四五人。
一问才知,除芷菸外,其余皆是今年待选的秀女,且都出身高门,是太后相中的姑娘。
芷菸这才生出绝望来,慈云普护,何来的慈云?又将谁普护?
不过一潭深渊,一口一口,要将她吞噬。
《金刚经》《无量寿经》《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芷菸记不清自己抄了多少遍,从念不顺,到背如流,岁月无声从指间流逝,在笔端化开,思念一寸寸入骨,心却一分分下沉,仿佛她抄的不是经文,而是符咒,将她定身在这偌大殿宇之中。
万寿节后,皇帝起驾转回紫禁城,秀女三年大选开榜,芷菸被遗忘在圆明园。
她似乎成了一桩深宫秘辛,无人敢探问,却无人不好奇。
好在桂枝一直在此当差,已经升了掌事数年,宫女、太监没有不给桂姑姑几分薄面的,便不敢当面议论,差事上也不敢懈怠,好歹衣食起居上不吃紧,芷菸也懒得计较他们在背后如何编排。
皇帝将一位亲王侧福晋不清不白地豢养在圆明园,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话吗?
桂枝替芷菸抱不平,芷菸却丝毫未停下抄经的笔,淡淡道:“由他们说去罢,谁人背后无人说呢?”
桂枝想夺下那支笔,不知为何,那笔动得让她心乱,她觉得芷菸魔怔了,全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姑娘了!可她始终未动,只是在旁陪着,她面前这个人是怡亲王的侧福晋,已然不是她的旧相识,她不敢造次。
芷菸却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仍不停笔,笑道:“你去忙吧,不必陪我,前些时日怎么过,如今还怎么过,既无圣旨准我回去,我便还得在这儿抄经。”
桂枝张了张嘴,终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只问:“可要奴才传个信儿出去?皇上不在,圆明园守卫就松快些,要是有什么话——”
“不用,没得叫人为我悬心,兴许过几日我就能回去了。”芷菸打断她,终于停笔,抬头看向桂枝,浅浅一笑,“已然如此,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已然如此,她已一眼望到最坏的结局。
桂枝知道劝她不过,轻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外走去,却在临到门口时停住,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堵住声音,她连跪都不敢,只福了福,就走出殿门。
芷菸听得脚步声又近了,以为桂枝去而复返,便转头看去,“当真不用管我——”
“我”字尚有个尾音,被截在口中。
愣怔片刻,芷菸方跪下,叩首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